“想呀,”贺兰浑留神着周围的动静,“我怎么觉得老师父有点不待见我。”
青芙抿着嘴唇发笑:“想知道的话,你得先告诉我你跟阿师,是怎么认识的?”
“你师父没跟你说?”贺兰浑摇头,“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告诉你!”
“是么?”贺兰浑嘿嘿一笑,“成啊,待会儿等道长出来了,我就告诉她,你在背地里打听她的事。”
要是她乱打听的事被纪长清知道了,肯定不高兴,但若是告诉贺兰浑这些事,倒没什么要紧。青芙眼珠一转,瞬间做好了取舍:“师祖说阿师心绪浮动,问她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心绪浮动,自然是为着他的缘故。贺兰浑得意地笑起来,怪不得不防卫隐要来防他,果然是个厉害师父,一眼就知道道长喜欢的是他!
一时间觉得神清气爽,袖袋里取出一包东西丢过去:“给你啦。”
青芙下意识地接住,却是一包松子糖,她整天跟着纪长清这个个清心寡欲的师父,零食糖果之类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不由得心中一喜:“谢啦!”
贺兰浑笑着摆摆手,虽然她师父拦着他是真,但如此一来能够确定她对他终究是与众不同,又让他心中欢喜。
贺兰浑瞧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想,等她商议完了就哄她去趟骊山,趁热打铁,总要把这些天好不容易亲近起来的关系再打牢些才好。
哪知道这一等,直等到第二天上午,纪长清才从纪宋屋里出来,贺兰浑得了消息立刻赶过去时,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忙问道:“夜里没睡吗?累不累?”
纪长清抬眼:“那胎儿还需再等些时日,将近分娩时集数人之力,或可除去。”
竟然如此棘手。贺兰浑看着她,她脸上依旧是平时的模样,并没有显得格外疲惫,然而细算一算,从上元至今她一天都不曾休息过,想来也是疲惫的,贺兰浑不觉放柔了声音:“既然还需再等些时日,不如你就留在山上歇一天,案子我来弄。”
“不,”纪长清道,“五通行踪诡秘,我几次追踪都被他逃脱,如今既有胎儿,王登又有唤神的信香,应该能把金龟钓出来。”
她凤目澄澈,寒如秋水:“此次必除之。”
“好,”贺兰浑握住她的手,“五通要除,不过你也要好好休息,又不是铁打的,整天这么熬怎么受得了?”
他拉着她往屋里去:“早饭已经弄好了,咱们先吃饭。”
“长清,”卫隐从后面赶上来,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神色比昨日看起来还要憔悴些,“方才师叔说的几处我还有些含糊,须得向你再请教请教。”
“天大的事也等吃了饭再说,”贺兰浑回头看他一眼,“道长累了几天,总该让她安生吃口饭不是?”
卫隐心中一软,便没再坚持,紧跟着却听见贺兰浑向纪长清说道:“我看卫道长身体不好,受不得风寒,就让人把饭食送去他房里了,你的饭还在灶上热着,我这就去给你取。”
身体不好,要单独留在房里吃,呵。眼见贺兰浑拉着她越走越远,卫隐站在原地,神情晦涩。
饭毕回城,绕过山门前的小土坡,两条岔道一条往城里去,另一条是去骊山,贺兰浑心里早痒痒起来,从马背上探着身子向纪长清说道:“道长,去山上转转呗,来都来了。”
纪长清目视前方,并不看他:“不去。”
然而,好容易逮着机会,岂能就这么走了?贺兰浑笑着,往她耳朵边上一凑:“又不远,往那边一拐,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去看看呗,我一直在想,那边的桃花有没有开……”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銮铃声响动,贺兰浑抬头,看见往城里去的大道上他的仆从骑着马飞也似地往跟前来,老远就叫:“郎君,王登死了!”
满腔桃花只得暂时抛去脑后,贺兰浑沉着脸,王登这老东西,连死都死得让人不痛快!催马迎上去,问道:“怎么死的?”
“详情还不清楚,今日一早王家人叫他不起,打开门才发现他死在屋里,”仆从急急忙忙说道,“消息是王十二郎君传过来的,他想查验死因,王家拦着不让,他请郎君快些过去坐镇!”
又来,每次死人都拦着不让查,是恨不能全都死光吗?贺兰浑转头看向纪长清:“道长,看来只好等下次再去看桃花了。”
纪长清默不作声加上一鞭,玉璁白箭也似的冲了出去,贺兰浑连忙赶上:“道长等等我!”
未正时分,王家。
王俭几次想要闯进去查看尸体,都被仆从拦在门外,此时气急败坏:“你们是怎么想的?人命关天的事你们拦着我不让验尸,又怎么能查出来大伯的死因?”
“中山王氏何等尊荣,父亲的尸体岂能让你随意翻检?”王述之蓬着头,哭得双眼红肿,又夹着几分恐惧,“家门不幸遇见这种事,这是妖异作乱!来人,速速去慈恩寺请方丈法师前来做法!”
“和尚道士懂个屁!”王俭暴跳如雷,“我会验尸,你只要让我好好查一遍,一定能查出来大伯的死因!”
咣,院门突然被踢开,仆从们叫嚷吵闹起来,王俭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见贺兰浑骑着马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手里鞭子啪地向他一甩:“放狗屁!王十二,收回你刚才的话!”
身后紧跟着冲进一匹玉璁白,纪长清一跃下马,王俭瞧见她清冷容颜,想起刚才自己口不择言说的话,顿时一阵心虚:“我那不是气急了说的吗,算不得数!”
王述之也早看见了,指挥着仆从团团将王登的房门围住,嘶哑着嗓子叫道:“先父亡故,没我的允准,谁都不得擅闯!”
纪长清径直向前走去,眼见王述之如临大敌,招呼着仆从死死拦门,纪长清衣袖一挥。
扑通,扑通!王述之和仆从长叫着摔在院中,锁闭的大门突然打开,纪长清定睛,看见王登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44章
伤口, 到处都是伤口,从头脸到四肢再到手脚,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王登周身, 满屋的血腥味中人欲呕,纪长清还没走到近前,先已察觉到浓厚的怨气, 与武三娘院中的怨气一模一样。
贺兰浑紧跟着闯进来,眉头压得很低:“该死,那帮蠢货又动了现场!”
床上、地上都看不见血迹,想来是被王家人擦过了, 屋里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很可能也是事后收拾过,现场唯一没有狠动过的就是王登的尸体, 虽然脸上手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但身上的血衣还不曾换下来, 大约是因为伤口太多,血肉的碎块已经和衣服混在一起,无法剥离的缘故。
眼下, 再不能让王家人碰尸体, 所有的线索都指望着尸体来告诉他。
王俭第三个进来, 看见王登的尸体时, 两条腿立刻软了, 扶着桌子喘气:“是谁、是谁干的?下得好狠手!”
“不像是刀剑伤。”贺兰浑的目光停在一条从王登额头斜贯到山根的伤口上,比起常年的刀剑利刃伤口, 这条伤细得多, 两端尖锐, 有明显的由浅入深的痕迹, 中间部分很深,下手时想必用了狠劲儿,带得王登脸上的皮肉都翻了出来,十分可怖。
贺兰浑盯着这条怪异的伤口:“王十二,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伤。”
王俭扶着墙走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又开始干呕,余光里瞥见纪长清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缎包袱皮,神色平静:“有怨气,和这块包袱皮上的一模一样。”
怨气是什么玩意儿?包袱皮又是什么?王俭捂着嘴强忍着呕吐,仔细查看着王登上那条伤口:“像是个什么细的薄的东西弄出来的,应该不是很大。”
“阿师,别处没有妖气,”青芙早已检查过各处,伸手抓出赤金囊,“我再看看尸体!”
又来!又不是仵作,一个二个都要看尸体!王俭不满:“我还在检查……”
呼,赤金囊从天而降,将尸体牢牢罩住,王俭被推到一边,见她伏在尸体上仔细嗅闻,顿时又白了脸,好个胆大的女子!
“你们到底想要如何?!”王述之红着眼睛冲了进来:“我阿耶人都没了,你们还想怎么折腾他!”
“五哥,”王俭连忙拽住他,“大伯死得这么惨,咱们得好好查查是谁干的,找出凶手给大伯报仇!”
却在这时,青芙从尸体上抬头:“有香气,跟槐树底下那间屋里的香气很像!”
槐树底下那间屋里,供着五通神,那香气,是五通给的信香,点燃信香,五通神大部分时间就会过来。王述之瞪大了两眼,果然,是神杀了父亲,神在怪罪他们,怪他们偷偷设计风水局镇压神龛,怪他们向外人泄露他们的行踪,怪他们没拦住贺兰浑,让他把怀着神胎的武三娘带走了!
耳边听见纪长清的声音:“查查香气的去向。”
王述之一个激灵,这女道士这样厉害,她肯定能找到神,神自然不会有事,但神会更加怪责他们,到时候王家上下全都要完了!王述之大叫起来:“不许查,这是我家,我说了算,我说了不许你们再查!”
他嘶叫着冲上来想要推搡纪长清,啪,贺兰浑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老实点!”
“不行,不许你们再查,你们害了我阿耶还不够,你们还想要王家全都死光!”王述之鼻子里流着血,疯了一样往前冲,“不许你们再查!”
贺兰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的隐情,当胸一把揪住他:“你知道是谁杀了你阿耶?”
“是谁,还能是谁?这是神谴,都是你们乱闯,害得神怪罪我们!”王述之被他牢牢抓着动弹不得,急怒之下顿时忘记了顾忌,“要不是你们强行带走了我阿嫂,我阿耶怎么会死!”
神,五通。贺兰浑冷冷盯着他:“你是说,五通杀了你阿耶?”
“不是神,是你们,都是你们害的!”王述之嘶叫着,状似疯癫,“神说过要隐秘,不能让别人知道,神说过一旦这事泄露出去,我们全家都要死,你们非要插手,你们非要到处乱闯,你们还强行带走了我阿嫂,都是你们害的!”
原来如此,也就难怪王家从头到尾,一直在拼命阻拦他查案。贺兰浑稍稍松手,好让王述之气息顺畅些:“五通要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隐秘?说!”
王述之却趁势扑上来:“都是你们害的,我杀了你!”
贺兰浑向边上一闪,捉住他的手腕一送一拧,手腕顿时脱臼,啊!王述之惨叫一声,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贺兰浑牢牢攥住软垂的手腕,手上加了气力:“五通要你们做什么?说!”
王述之惨叫着,再不敢跟他强硬:“神要炉鼎,神要选阴命女子,神要诞育后嗣,强大神格!”
阴命女子?贺兰浑与纪长清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案子与洛阳的案子,第二处交叉。
手上一紧,拧得王述之惨叫不止,贺兰浑沉着声音:“你们选的阴命女子,是我三姐?”
“不是我们选的,”王述之看出他的怒意,本能地恐惧,“是神选的她,不关我们的事!”
砰!贺兰浑照他脸上又是一拳,砸得他一张脸顿时肿成了馒头:“她是人,不是让你们随便挑选的炉鼎!”
“我也不想,我们找了很多阴命女子,神都不满意,唯有她最合适,是神选的她!”王述之喘息着,“要怪就怪她命格不好,谁让她天生成这个命!”
呼,青芙揭开赤金囊:“阿师,那香气应该去了北边!”
北边。纪长清看了贺兰浑一眼:“这边交给你了。”
她接过赤金囊抛在空中,御风而起:“走!”
青芙连忙跟出去,门外的卫隐也抛出一柄麈尾踩了上去,赤金囊在前面指引方向,三个人霎时消失在远处,贺兰浑目送着她的背影,咔一声,卸下王述之又一只手腕:“五通想要如何强大神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述之惨叫着,“这些事都是阿耶跟三哥做的,我知道的全都说了!”
“不说?”贺兰浑照他脸上又是一拳,“我看是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贺兰浑,”王俭扎煞着两只手,又是生气又是不忍,“你再这么弄就要把他弄死了!别打了,好好问话。”
贺兰浑冷哼一声:“好好问?换了是你姐姐,你会好好问?”
王俭哑口无言,只得向王述之恳求道:“五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别瞒了老实交代吧,你们这事办得真是不地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述之满脸是血,缩成一团,“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
贺兰浑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是五通杀了老东西?”
“除了神还能有谁?”王述之看着王登的尸体,浑身发着抖,“人做不出来这事,你看,你看,就好像是许多爪子把他抓烂了!我见过神杀人,上次那个阴命的婢女不听话,神就那么杀了她,一爪一爪撕碎吃掉,一丁点骨头渣都没留下!”
爪子?不错,是爪子!贺兰浑丢开他,俯身查看王登身上的伤痕,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由浅及深,最深处往往在末端,若是尖利的爪子抓挠出来的,的确很有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王俭也顾不得恶心害怕,伸手扒开一条伤口,仔细查看:“没错,这伤很像是爪子抓出来的,从前我被猫抓过,伤口形状很相似!”
但也有不对,既然五通杀婢女是撕碎了吃掉,为什么王登的尸体还在?而且既然能把人撕碎,那么五通的爪子应该很大很强,但王登尸体上的伤口无论长度还是宽度,看起来更像是薄而短的爪子。
到底是不是五通?
贺兰浑一把拽起王述之:“把五通的事从头到尾,一个字不漏的跟我说清楚!”
云端,纪长清追着赤金囊的轨迹,飞快地向前行进,卫隐掩着袖子低低咳嗽了一声,“长清,若是待会儿有什么凶险你不要硬拼,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