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何以见得？”西格尔愣住了。
“因为他正朝你走来。”霍尔尼格扬了扬头。
西格尔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耶利米ꞏ加西亚，男人有一身考究的礼服，就连笑容都一丝不苟。
“天哪——”男人十分“惊喜”地握住他的手，甚至没给西格尔任何反映的机会，他的瞳孔闪闪发光，看上去真诚无比，“您应该就是西格尔殿下吧？”
这个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与他说出的话远不相符，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抑扬顿挫，像极了文学课上背诵课文的做作优等生。
西格尔反握住男人的手。
“您就是耶利米王子吗？”他也适当地露出了一丝欣喜，“十分幸运能在这里见到您。”
他们对对方的称呼分别是“殿下”与“王子”，双方尊卑划分得十分鲜明。但耶利米却只是含蓄一笑，看上去分外腼腆。
“我给您寄了邀请函，但却一直在担心您会不会被其他琐事忙住。毕竟您从住入西宫开始，都没怎么出过门，”耶利米说，“骑士们都说您更爱在室内与朋友下棋。”
西格尔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只是被西宫美景所迷住了而已。”
“您没有和我妹妹一起过来吗？”耶利米也自然地收回手，面色一扫之前的浮夸。
“她去见雷利国王了。”西格尔说。
耶利米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耶利米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宠溺妹妹的哥哥，“我妹妹与父皇关系一直很好。不管什么时候，她都非常黏父皇。”
“看上去确实如此。”
“殿下在这边住得还习惯么？”耶利米话锋一转，湛蓝温和的眼眸像是藏着刀刃。
“还不错，”西格尔浅浅一笑，“我很喜欢贵国的天气，有着天翼国没有的爽朗。”
“殿下还要在西宫住上足足半个月，生活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给我说，父皇忙于政事，皇宫中的侍女又大多愚笨，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耶利米顿了顿，“更何况我听闻殿下并没有留下任何侍女照料。”
“只是一是不太习惯，我是个粗人，习惯了奔波流离的戎马生活，哪怕是在天翼国也是独居。”
“殿下真是好心性。”西格尔朝耶利米温和地微笑。
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鹰般的锐利，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显得深沉至极。
在来加西亚国前，西格尔从未听说过这个国家还有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王子。只听他所言，都能感受到他对皇宫内部强烈的控制欲。
这段对话苍白无意义，但却带着浓浓的贵族风范。
这让他想起了天翼国的乔舒亚ꞏ阿伯特，那个在名义上是他同父异母哥哥的人。
耶利米忽然凑近西格尔：“不知殿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这个动作有些冒昧，西格尔注意到正厅有好几道视线同时看向他们。也包括正坐在一旁的霍尔尼格。
“王子请说。”
“殿下的亲妹妹快到我国了吧，”耶利米悠然说，“我一直听闻殿下的亲妹妹容貌秀丽端庄，性格也十分温顺——”
耶利米做作地顿了顿，笑容森冷：“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让我会见一面？”
西格尔猛地抬起眼，看着耶利米巧笑嫣然的脸。
西维娅一向是个不出名的公主，在本国她尚且还有“废柴公主”的名号，被一群多事之人当成笑料；
可西平毕竟有一百多个子女，西维娅只是其中平庸又普通的一个。
甚至都极少有人知道，西格尔有一个亲妹妹。
西格尔一直将西维娅保护得很好，就像恶龙的逆鳞。
耶利米在他与特丽丝联姻之际提到此事的目的再明了不过，正因如此，西格尔才会一时失控。
“当然没问题。”稍顷，西格尔平静地说。
从霍尔尼格的角度，可以看到西格尔藏在斗篷里那双攥紧的拳头。
第18章 特丽丝书·V
与此同时的特丽丝ꞏ加西亚才刚见到自己的父亲。
她看到雷利正坐在阁楼之上的黑暗处，身旁就连照亮魔法石都没有，父亲正低头看着正厅，表情平和而淡漠。
父亲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国王，每天都工作到天色渐暗才会休息，往常有很多次王兄们在宫廷举办晚会，但父亲却因为工作忙碌从未前来。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
雷利低头注视着正厅，所看的方向正是她那未婚夫的位置。
西格尔似乎正与耶利米聊着什么，他的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谁？”雷利忽然警觉地发出声。
他站在阁楼的角落，这片区域在刚才只有他与几名侍卫，可侍卫们的气息却忽然不见了。
“是我。”特丽丝说。
她讶异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父亲连女儿的气息都无法辨认出，并且他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戒备。
“呃……”雷利死死地盯了特丽丝几秒。那几秒的眼神让特丽丝错觉自己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路人。
一瞬间，特丽丝甚至有些不敢上前。
她怀揣着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揣测与犹疑，在内心咬牙。
“父皇——”特丽丝强迫自己上前，“您是有些疲倦了吗？”
她巧笑嫣然地望着雷利，瞳孔里满是真诚。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诸多衡量。
——“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出现的怪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在儿时与自己亲密无间的父亲确实已经变了，变成如今的模样。
特丽丝注意到，男人的身形摇晃了几秒，才定下来。
“特丽丝？”男人面容慈祥地看着她。
“是我，”特丽丝表情柔软地看着男人，“父皇怎么在这里？您好不容易来一次这种晚会，为什么不下去坐？我看到几位弟弟都在下面等您。”
西格尔与霍尔尼格坐在晚会的第二排。而坐于第一排的就是特丽丝的几位弟弟与妹妹，皇嗣中除了耶利米年龄比她大，其他人都比她要略小几岁。
“父皇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体壮，”雷利笑呵呵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见父皇，西格尔没有陪你一起吗？”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父皇说。”
“什么？”雷利茫然地问。
只看男人的脸庞，断然想不到在几天前的晚上他曾对自己做出什么，特丽丝自嘲地想。
“前天晚上……”特丽丝仔细地观察着雷利的脸庞，不想放过一丝破绽，“父皇找安娜塔西雅是有什么事么？”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当做它从未发生过，可特丽丝做不到。
她无所谓这样会不会显得很愚蠢——就算愚蠢又怎么样？她不想自己唯一可贵的亲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玷污。
特丽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雷利却只是淡然一笑。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想找安娜塔西雅聊聊天而已。你知道的，她陪了我们很多年——”
雷利顿了顿：“到时候你出嫁，她也会陪着你一起去天翼国。”
“父皇那天晚上所做出的的事情都是因为醉酒么？”
“我不记得还发生过什么事。”
特丽丝难以置信男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她不愿去相信男人只是这样轻描淡写。
“父皇……真的不记得了吗？”特丽丝问。
“当然。”
特丽丝咬咬牙。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面前这个男人的内在早已换芯，她不应该为此愤怒。
她的任务是找出男人的破绽。找出这件事的真相。
她逼迫自己镇定。
特丽丝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了，”特丽丝说，“还有件事我想问问父皇。”
“什么？”
“这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安娜塔西雅了，我问过负责侍女住所的主管，他说这件事是父皇的旨意。”
“没错，”雷利点点头，“但我应该给你委派了几位新的侍女。”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与那些畏手畏脚的侍女在一起，”特丽丝直视着雷利的眼睛，“我将她们都辞退了。”
“生活不会不便么？”雷利问。
“所以我才会问您安娜塔西雅的去向。”
父皇对安娜塔西雅的态度一直有一些微妙，这份微妙在日积月累的岁月中被渐渐冲淡，记忆中安娜塔西雅上次也曾这样消失过，那次之后，她就失去了舌头，变成了一个哑巴，说是被烈火所灼伤。
这样熟悉的巧合让特丽丝没办法不在意这件事。
雷利看了一会特丽丝，才淡淡地说：“父皇是不是太宠你了？”
特丽丝愣住了，过了半晌，才缓缓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侍女而已，就算父皇将她送去当军妓你也不该过问太多。何况侍女的归属一直由专门的总管负责。如果其他宫殿需要安娜塔西雅，当然也会将她派遣到其他宫殿。”
雷利说，“你是跟随父皇最久的孩子，父皇确实疼爱你，但你也不该忘了本分。”
这番说辞实在太奇怪，让特丽丝无法接受。
只是一个侍女而已，那雷利又何必这样逃避问题？他甚至不愿意去编造一个理由。
“安娜塔西雅是被您送去其他宫殿了么？”特丽丝问。
“没错。”
“可是她的能力我很明白，她能做的其他侍女也能做，为什么单单要将她带走？”
“我已经说过，”雷利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特丽丝往后退了一步，她像是不认识般看了雷利一眼。
这个人……真的是她的父亲么？
明明几天之前，他还不是这样。
虽然早已做好这份心理准备——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定是被怪物所吞噬了身体。
可当真正与男人沟通时，她还是忍不住将身为女儿那柔软的一面暴露些许。
过了许久。
特丽丝才说：“父皇变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沉稳平静，唯有眼神中的光亮黯淡得不似平时，她娇嫩的脸庞在昏暗中依然不减风采，这让雷利ꞏ加西亚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你也变了，变成了一位成熟的‘女人’，父皇真舍不得将你嫁给任何人。”
体内的怪物疯狂地冲击雷利的思想，让雷利的心脏与大脑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感到肉/体仿若被尖刀刺穿，血流成河。
雷利将牙齿咬出了血，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但是孩子，你要相信——”雷利顿了顿，“父皇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第19章 西格尔书·IX
特丽丝走后，雷利ꞏ加西亚在原地站了良久。
他起初是站立、后来又蹲下身体，最后甚至直接将左手伏在地面。他的表情极度扭曲，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这个男人感受着体内汹涌磅礴的撕裂感，脑中满满都是两个女人的身影。
他一边疯狂想念着死去的结发之妻和她留下的唯一女儿特丽丝，一边在脑内极力与另一个生物对抗——
“弗兰斯克，与你签订契约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具身体属于我。”
“现在的你太弱小了，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掌控，你看到她的模样了吧？她已经敢忤逆你了。”
“这不重要，”雷利ꞏ加西亚在内心断断续续地说，“重要的是这是我的身体。”
“你是要违逆我吗？”
“呃……”
“我确实与你签订了终生契约，因为你很配合我，你连妻子都愿意送于我亵玩，”怪物在身体里嘎嘎怪笑，“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所有魔力都由我赐予。”
“好了雷利，不要任性了，”怪物又说，“我们麦克亚当家族的每个魔鬼都十分守信用，乖乖把身体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阁楼之上只有几位骑士镇守，此时骑士都与相隔甚远，这让雷利稍稍安心——他可不想自己现在的鬼样子被任何人看到。
名为弗兰斯克的怪物在体内与他疯狂拉扯，雷利极力抵抗着弗兰斯克的意志，他明白这个怪物想做什么，就像若干年前它侵犯发妻一样，如今轮到他的女儿。
怪物冷眼地看着他的挣扎，半晌才说：“你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它在内心对雷利十分失望，很多年前雷利还是个青年，那时候的他野心勃勃，令它分外欣赏。它一路助雷利登上国王之位，却没想到他会变得越来越软弱。
为什么人类会有这么多无用的情感？这令弗兰斯克ꞏ麦克亚当无法理解。
“我的初衷……”
“你的初衷是统治这块大陆，”怪物说，“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梦想。”
雷利颓然地瘫坐在地。
是啊，他怎么能放弃这个梦想呢——
为了这个梦想，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他没有回头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