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格。”
落鹘老头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嗯”了一声。
“掌门师兄许她来无名阁挑本命法宝。”
这句话勾起了落鹘道君的兴趣。
他撩开眼前碎发,眯起眼打量李一格。
这年轻人身上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好似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但他看大门的这些年里,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
一时想不起来,落鹘道君也懒得深究。
翘起来的二郎腿在空中点了两下,随意地画了个圆,道:
“速战速决。”
“还有我师妹。”
李一格羞涩一笑,指了指人群中一个颇不起眼的女修。
那弟子身穿统一制服,白衣之上绣了凤冠花纹,一看就是昴峰剑修。
落鹘道君“嘿嘿”一笑:
“那就都进去吧。”
他放下二郎腿,补充道:
“无名阁里,最不缺的就是剑了。”
这倒不是吹牛。
李一格刚一踏入无名阁的废墟之中,数不清的灵剑便铮然嗡鸣。
恍惚间,好似进的不是无名阁,而是楼下菜市场。
她脚步顿住,刻意等温云软先进去挑。
这一动作却被落鹘道君误读了。
见李一格停在入口处,目光久久地粘附在截云剑上,守门大爷慢悠悠开口提醒道:
“年轻人,不要太好高骛远。”
他手中变出一柄蒲扇,优哉游哉地一边摇,一边讲解截云剑的来历:
“这可是咱们九霄宗开山祖师的剑,在仙魔大战中,斩杀邪修不知凡几,乃是当世名器榜上数一数二的神兵。”
言外之意是:
洗洗睡吧,它看不上你的。
神兵有点委屈,阁中的剑鸣声受此影响,响得更加疯狂。
平常修士很难理解它们流浪剑的语言,若是有懂的行家一一把剑鸣翻译过来,无名阁在众人心中的形象,立马就能从“修仙界第一大宝库”降格成“急着揽客的成人场所”。
截云剑急得裂开,也顾不上神剑体面,跟一帮材质没那么出众的剑挣来抢去,竭尽所能地展示出自己雪亮的剑身:
“选我选我!”
老头说得对!
它是这里最好的剑!
截云剑极力扭来扭去,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眼前这个陌生的修士,就差按着她的肩膀来一句:
“修士,选我,我是削铁如泥的吹毛利刃,你绝不会后悔。”
在它的剑面注视下,那个陌生修士淡淡地“哦”了一声,道:
“不过如此。”
闻言,落鹘道君眉毛一挑,再说话,语气就冲了许多:
“前些时日我听外门弟子闲谈,道是九霄宗内门不过如此,便是求他们进来,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转过头,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
你不去上名校,真的是因为不想吗?
截云剑不存在的气血都逆流了。
——无知小辈,你倒是看看无名阁热闹成什么样了!
你看看那边——对,就是那把折扇——那把折扇都扑棱起来了!
落鹘道君似有所觉,扫过无名阁中的法器,赞许地轻笑一声:
“看来这小女娃倒是和神兵有缘。”
小女娃,说的自然就是温云软了。
少女乖巧得像只怕生的小兔儿,经过法器时,不仅会毕恭毕敬地拜上一拜,有时还会取出手绢儿,擦拭上面的磨痕与污渍。
瞧,这帮法器越来越兴奋了。
“要不是李牧野那小子准你进来碰碰运气,依我看,还不如趁早去绛阙挑个趁手的法宝,省得浪费时间。”
李一格可不这么想。
作为恶毒女配,先是被当成带女主拿机缘的开地图工具人,后面又在女主拿到数一数二的神剑之后惨遭打脸,这可是少有的大好事啊!
这么好的剧情走向,如果无名阁不是李一格自己动手炸的,她都想从祭礼上捞个果子给狗系统上供,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了好不好!
她脸色灰败下来,目光流露出三分不甘、三分嫉妒和四分埋怨,看得落鹘道君直摇头,心说这批新弟子的素质,可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他虽因这晚辈说的话有些不快,却也不至于当众编话挤兑她。
像截云剑这样的法器,那几乎是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它连姜骋这种稀世少有的剑修天才都瞧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修?
这弟子的视线飞快掠过被法器嗡鸣簇拥的师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声反驳:
“可倘若不试上一试,谁知道怎么样呢?”
落鹘道君哂笑:“古往今来,有多少弟子都抱着和你一样的侥幸心理进来,而后灰溜溜地空手而归。”
他在心里又暗暗记上一条评语:
不仅能力普通,还嫉贤妒能,实在不是能担大任的料子。
“那不过是因为无名阁中的法器不够好罢了。”
此言一出,在场修士顿时沸腾起来,叫叫嚷嚷的跟李一格罗列神兵事迹。
“你知不知道截云剑的名字怎么来的?无知小辈,截云剑当年可是一剑分山汇海,定星斗格局!浮琅河一战,少阳仙君孤身持剑,与截云一道退敌百余里!——你说它不够好?”
“嘁,不过是柄废铁,有什么好吹的。”
另一位道友不太有公德心,在吹自己用的法器类别时,还明目张胆地踩了剑修一脚:
“小辈,看到墙上那柄铁骨连环鞭了没?那可是太阴仙君用过的法器,一鞭下去,剥魂蚀骨,浮琅河都是铁骨连环鞭抽出来的!”
舆情膨胀一般发酵起来,人群中,却有几人迟迟没说话。
安静片刻后,其中一人笑道:
“齐云,你我争斗这么多年,看来在这件事儿上,倒是达成了一致。”
正是陆康。
他身旁的大汉捻起胡须,眯眼答:“落鹘老鬼修的是术法,哪里懂法器。”
东西二剑阁的弟子都是从小习剑。
如果说昴峰的剑修是拿剑当道侣,那对东西二剑阁的弟子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父母、道侣、子女和本身。
说一句“剑就是他们的全世界”也不为过。
他们即便听不懂剑鸣,也多少能体会到其中的情感。
陆康品了品急躁的剑鸣,微微颔首,话中不无惋惜之意:
“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落到了九霄宗手上。”
齐云也气哼哼地叹:“还不是人家九霄宗底蕴深厚,有姜骋之流撑场面,那些不明就里的小孩儿自然就都往九霄宗去了。”
“别说话。”
陆康压住他的肩膀,扬起下巴:“‘不明就里的小孩儿’说话了。”
只听李一格神色淡然:“要挑,我就要挑世界上最好的剑!”
落鹘道君反唇相讥:
“你手上并无老茧,可不像个剑修。”
李一格冷笑一声:
“可以不用,不能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句台词,落鹘道君可太熟悉了。
他眉毛微挑,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就这?”
看似没有开口,但好像什么话都说了。
李一格负手而立,配上那端庄清雅的面容气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蕴。
她朗声说:
“我辈修行之人,若是连争为人先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与天道相争?!”
掷地有声。
一时讥笑的人也怀想起自己当年热血沸腾的模样,讷讷地闭上了嘴。
只有一人激动地蹦了起来:
“不是吧!她竟然被选中了!”
李一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废墟之中,温云软手持两柄银蓝细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瞧见李一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师姐,我请到啦!”
落鹘道君摔下摇椅,连声道:“不可能!”
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他调匀呼吸,解释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枕山栖谷’,是她曾经用过的剑!”
“她?”
落鹘道君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李一格,缓声道:
“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剑了。”
年轻修士目光闪动,落在枕山栖谷的新主人身上时,多了几分微妙的不怀好意。
落鹘道君大步上前,挡住了李一格的视线,一把白胡子随说话的动作被吹得飞起:
“这小女娃既是枕山栖谷的新主人,也就是我顾鹤要追随一生的天命之人。有我在此,谁敢对她不利?!”
满场悄然。
齐云和陆康互换了一下眼神,也都没弄明白这转折是如何发生的。
片刻之后,人群之中响起一道略有些局促的男声:
“你说……世上没有更好的剑了?”
第67章 咸鱼买主
前排的修士自发让开, 露出在中间站着的青年修士。
他个儿不高,骨架偏小,身量与旁边的男修一比, 显得颇为小鸟依人。
只是这小鸟套了一层龙纹金袍,整只鸟的气场硬是拔高了许多,倒有几分像傲视天下的皇家至尊金丝雀。
亢峰弟子。
养正道君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来历。
亢峰弟子埋头炼丹, 关于法宝,也就对丹炉比较熟悉吧……
只见那弟子瑟缩一下,似乎并没有引人注目的打算,但看到那一蹦一跳的天真少女时, 胸中又孕起浅浅的底气:
“弟子曾听说, 世上最好的剑,是……”
从这细弱的音量看来, 这弟子积攒起的勇气实在也不怎么多。
无名阁外大佬云集,见这晚辈不像知道什么密辛的样子, 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分开不久的人潮再次合拢,浪潮顶端抹上一层艳羡叹服的淡粉,对温云软的赞叹被絮语越抛越高, 就连她被僵尸王追的光荣事迹, 都翻新成了“柔弱女修坚贞不屈勇于自证、八大僵尸因其独特为爱痴狂”。
被忽略的陶恃酒嘴角微抽, 举着瑟瑟发抖的小腿, 努力往前走。
“干嘛?”
前面的师兄察觉到了他的行动, 拦住他,声音不高不低, 足以叫周围人都听见:
“小陶, 你和李一格那种品性的修士结为金兰, 师兄很为你惋惜, 自然也能理解你想为自己争回面子的心理。但是你瞧瞧,这儿可有不少大佬在呢,你该不会以为用你写八卦小报的那些伎俩,就能证明你‘好姐姐’的清白吧,啊?”
他夸张地猖狂大笑,连站在最前排的顶级大佬都为之侧目。
陶恃酒鼓足勇气,声音比上回稍大了一点儿:
“养、养正道君,弟子虽在亢峰与丹药相伴,但闲暇之余,经常会翻阅藏书阁的典籍,因此对、对法器……”
一对上教导主任那不怒自威的面容,他就又紧张起来。
磕磕绊绊地说明自己对法器也略有研究后,陶恃酒闭上嘴,试图抚平胸膛之中擂鼓一般的心跳。
养正道君看了温云软一眼。
天真乖巧的女修抱着双剑亲昵絮语,两柄灵剑对她也十分喜爱,环绕着她上下翩飞,好似被风雪禁锢一冬的蝴蝶,处处洋溢着欢喜与认可。
一射之地外,仍站在门口的李一格负手而立,一如既往的没穿校服,神态气质都相当嚣张。
只是她身边没有顶级法宝依偎,氛围要比师妹那里冷清不少。
养正道君心里一叹。
本该呵斥陶恃酒的话跑到嘴边,变成了:
“天色尚早,不如展开介绍一二,也好为宴席添些乐趣。”
陶恃酒疯狂紊乱的心跳终于平静下来,稳重而有力地泵出一早打好的腹稿:
“弟子听闻,‘枕山栖谷’并不是‘她’的剑,而是浊神的法宝。天地育成之初,‘她’集混沌灵气而生,历三百年,分化阴阳两气,此之为清神与浊神。在清神与浊神之后,才有四大仙君。”
每说一句,陶恃酒就向前走一步。
短短一席话说完,人已走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角落里的道君不用灵力,也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四大仙君之下,又有八大象君与六十四彖君,其后的上仙神格渐弱,这才慢慢演化出了修真者,又渐渐出现了‘普通人’。”
“这些东西大家早都知道了。”
师兄急切地冷笑一声,被养正道君冷冷地瞧了一眼,喉头一动,冷汗竟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陶恃酒顿了顿,继续道:
“虽然历来传说‘枕山栖谷’是‘她’曾用过的剑,但据弟子多方考证,这把双剑应为浊神的本命法宝。除去时间线和传说中神的喜好以外,‘枕山栖谷’是双阴剑,不分雌雄,与天道本源之理有所出入,‘她’作为天道化身,不可能用这种东西。”
养正道君眉头微松,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示意他说下去。
“传说中,‘她’分定乾坤、造山川大泽,手中持的乃是‘举世神兵’。《博闻录》记载,此剑由诸天星辰之幻影所铸,剑格为日之气,剑柄用的是月之光。在天地既定之后,又以重浊之阴气于剑身内部牵引,契合天理,自成一方小乾坤。”
落鹘道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传说都是没影的事儿,老夫只知道现在这‘枕山栖谷’,实实在在地被这女娃子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