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也并非……”陶恃酒吞吞吐吐半晌,在众人的催促下,才壮着胆子开口道,“根据弟子推断……这柄剑……也许就是……”
容清。
李牧野猜到结果,为身旁的人斟上一杯清水,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欠揍:
“来一口?”
容清冷淡回绝。
“怎么样,想好怎么办了吗?”李牧野笑盈盈地喝了酒,手指一挑,旁边的几案便稳稳落在身后。
仗着现在无人,他推开桌上陈列的珍馐美酒,扯开领口散出热气,就这么懒懒散散地靠着几案曲起左腿,乐呵地轻哼起不成曲的调子。
自娱自乐片刻后,李牧野支起下巴问:
“她如果真要选你当本命灵剑,你该如何是好?当了这么多年的老祖,再让你回去为人驱使……啧啧,也是够残忍的。”
容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本就是剑。”
“但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吗?”
李牧野松开胳膊,脑袋枕在后排的矮桌上,顺手抄起酒壶举高,酒水便淅淅沥沥地落进他嘴里:
“明明说成事之后便许你化为人形,结果却一直不让你脱了这器物的根,费尽心机只为转生之后再让你为她所用。”
他“啧啧”两声,状似不经意地打量起容清的表情:
“老祖,你当真没有半点怨言?”
容清平静地转过来,和李牧野对视:
“不怪她。”
沉默对视片刻之后,掌门爆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
他捂着肚子,笑得整个人蜷成了一只弓背大虾,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不、不怪她……老祖哈哈,你知道这话说得……哈哈哈特别像妻子变心之后……还不离不弃的冤大头……”
李牧野笑得“哎呦”直叫,好不容易再次冷静下来,擦了眼角的泪,说:“太妙了,我现在觉着劝你别再去给李一格卖命,像是那什么……”
又是一阵爆笑:“对、对,像救风尘。”
容清眸中浮起一丝不解:“你我并非风尘中人,也不是结义兄弟……”
笑声渐止。
李牧野随手捻起一串儿葡萄塞进口中,润他那笑干了的咽喉:
“哦?那我们算什么?”
容清沉吟片刻,答:
“父子。”
***
众人赶回昴峰的时候,九霄宗掌门正和容清老祖并肩而坐,低声交谈。
不知发生了何事,李掌门声音沙哑,还时不时地咳上两声,八成也是叫李一格这个逆徒气的。
想到这儿,目光又默契地落在了李一格身上。
她跑得最快,因而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面对那个结义丹修的好意劝阻,也只是狂妄道:
“跑得慢了,听见的都是骂声;但跑得快了,听见的都是风声!”
她回头虚虚一指:
“我知道诸位前辈于我此举颇有微词,但我练气期的小师妹都能拿到‘枕山栖谷’这种绝世神剑,我拿个第一神兵,也算不得过分!”
怎一个嚣张了得。
幸好来道贺的修士多少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犯不着和一个刚买入金丹境的小辈打嘴官司,只是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足够传达出他们那些没说出口的嘲讽。
“师、师姐……”
李一格正要去找容清,袖子便叫人轻轻拉住,回头一瞧,正是刚才大放异彩的幸运儿、天道之女、枕山栖谷的新主人——温云软。
“对不起师姐……我、我也不知道神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小师妹咬紧下唇,泫然欲泣,“若是……若是你不介意……我分你一把也可以……”
李一格冷笑道:
“如果你喜欢,就把获得剑当成荣耀,而不是炫耀!”
“可、可是我没、没有炫耀的意思……”
温云软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队列靠后的同门吃瓜群众不满地嚷嚷开来:
“你师妹也是好意啊,冲她撒气干什么?”
“说得好听,你是真正喜欢剑的人吗?你要是真的喜欢,干嘛看重剑的名气大小?”
“诶?这位师妹可是听漏了一句,她刚才说要逼原浊老祖承认自己是剑、并当她本命法宝的时候,说的可是‘凭什么师妹都能拿到’诶。”
纷杂的议论声里,李一格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叮】声。
【剧本:温云软拿到枕山栖谷,一时风头无两,成了正道之中最为有名的修士。你将向她示好,力破不和谣言、挽回自己的口碑,并主动放弃传说神剑。】
“主动放弃传说神剑”?
李一格呵呵冷笑:狗系统终于意识到她崩故事线的能力有多么强大了吗?
可惜的是——
她帅气地撩起头发:统,我告诉你,晚了。
李一格大步走到容清面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学生,今年才四十岁,没有经济收入,刚刚突破金丹。本人需要本命法宝,听说你可能由剑所化,特意亲自来找你。”
她深吸一口气,昂起头,避开容清落在发红耳根上的视线,梗着脖子说了下去:
“希、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尽快变成神剑,并被我炼化。”
在众人迫不及待要看恶毒女配被打脸的紧张氛围里,容清缓缓开口:
“好。”
第68章 见习侦探
李一格人都傻了。
狗系统安排的神转折就足够离谱了, 怎么世界观下的各位大佬也跟着崩人设?
Hello?
她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这即将崩到外太空的剧情线,眼前一黑,意识便虚浮了起来。
再睁眼时, 人已在身在一处纯黑的空间里。
她试探地踩了两脚前方的地面:坚硬、结实,走下去应当是没问题的。
确定有逃生的可能后,李一格收回脚, 盘腿而坐,两根食指绕着太阳穴打转,紧急开展起了头脑风暴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样才能让剧情急转直下, 在维持恶毒与愚蠢并存的优质人设同时, 从疑似打脸发展到一败涂地?
除了安排另一个角色横刀夺爱,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了。
再想想。
——比如她步步紧逼, 而后让容清对她心生厌烦,干脆改口?
就是不知道容清的底线在哪里。
如果原浊老祖也是在意形象的人, 怕是不会轻易更改自己当众许下的诺言。
李一格又不免想起灵舟上,她举着姜骋的百年老字号窖藏暗鲨秘籍向容清献宝的场景。
当时对方好像除了话少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现。
甜宠文的“饶有兴味”啦, 爽文的“不屑一顾”啦……
好像都没有。
在这件事的反应上面, 他真的很像把剑。
而且他本就话少, 李一格也弄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有边际的黑暗沉沉地压在她胸口, 李一格深呼吸几次, 随手抛了几个照明的术法出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一格眨眨眼,分出一缕神识, 去找那本被她变废为宝的练气期经典秘籍。
章节标题处, 加粗黑体大字赫然写着:
——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
简介:让所有渴求雨露的人都为你颤抖吧!!!这绝对是求雨zui好的术法!没有之一!
李一格:!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哪本修仙文里会出现汉语拼音啊?!
而且不能打“最”字, 很明显是网购软件会制定的规则啊!
她翻到第一页, 去找书籍的印刷信息,然而雪白一片的扉页上什么都没有,只在第二页记下了一行细微的小字:
流离679年秋,鼓枻城。
内容详实,生动有趣,实用。
应当是某位前辈的读后感。
李一格眼角一抽,凝视着末尾的“实用”二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再仔细找找,中缝附近还以同样的蝇头小字,魔改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情诗。
什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什么“恰似一泓秋波向你流”,什么“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你”。
乱七八糟的。
是文盲看了都会皱眉的程度。
她跳过了这些能复活著名诗人的摘录,在封底找到了另一处有点儿意思的东西:
媛媛,5201314.
修仙界……有这么经典的数字用法吗?
李一格手指拂过这行小字,冷不丁的被扎了一下。
“嘶。”
她捏着被扎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往戳她的地方按了按。
像盲文。
修仙界有盲文吗?
这个设定有点儿颠覆李一格对仙侠文的认知。
她索性先把疑点存下,收起书,等出去以后再去这个“鼓枻城”找找线索。
偌大的空间现在已被照得透亮,无边无际的明亮边缘,有淡蓝色的阴影。
她趁亮上前,仔细端详片刻,忽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多久了?”
“回道君,三个时辰过去了。”
李一格疑惑地抬起头,敲敲那处淡蓝色的地方,环视四周,确定这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这是她的禁制。”
是李牧野的声音:“师妹稍安勿躁,不会出事的。”
“她?”
这道声音李一格更熟。
是养正道君。
只是教导主任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
“她若是不肯旁人动她的剑,大可将此作为禁忌流传下来,何必——”
“——何必把李一格弄进去?”
李牧野笑,似乎又喝上了酒:“哎,若是她和师妹一样,看重李一格呢?”
养正道君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自古以来,只有把自己的衣钵传给看重的人的,谁会把人家关到自己的本命法宝里?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免于在友宗道友面前,和掌门直接发生口舌冲突。
她太阳穴跳着疼了半晌,情绪失控,压抑许久的直觉再次工作起来。
在身后那群尴尬地沉默着的人群里,萦绕起令人厌恨的艳粉色。
艳粉色是嘲笑。
就连那名被双剑选中的弟子身上,也亮起了淡淡的粉。
但更多是紫色。
卑鄙的骄傲,鸠占鹊巢的喜悦,小人得志。
养正道君努力平息下心中的不安感,视线落在已然空了的座位上。
——数个时辰之前,原浊老祖还在这里与李牧野把酒安坐,不过答一句“好”的功夫,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巨大的剑。
这个大小,甚至都不能被称为剑。
展示在她眼前的,只是八面剑身中断断的一截。
它横贯天地,上看不见头,下瞧不到尾。
身上虽然没有任何灵力流转的痕迹,但任何一道细微的剑鸣,都能引起一阵可怖的灵力漩涡。
不知老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连老祖都会被影响到这种地步,李一格岂不是……
她更不敢想。
直觉失控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地探查过李一格。
当时她们围在照光殿,姜师兄被押去行刑,事发现场的颜色浓烈纷杂得晃眼,唯独眼前那个高挑瘦弱的女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
有光,但没有颜色。
给人的感受平和而安稳,但养正道君也不知该如何解读其真正的含义。
但从这一刻起,她便认定这名弟子以后会有了不起的成就,兴许能如师父预测的那般,率领正道各宗,彻底消解了西方不住作乱的魔修势力。
难道……是她错了吗?
探究的目光在李一格师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少女颜如舜华,娇俏而美好,怀抱双剑,眼中难掩的喜色流泻到面颊上,铺成了鲜活生动的粉。
难道是她?
“师妹小心。”
李牧野抬手,替她挡去了又一波灵力漩涡外缘的狂风。
***
容清好像做了个梦。
“滴答”。
“滴答”。
钟表走针的声响清脆到松散而轻佻,让人无端地烦躁起来。
他端坐在池塘边的大石上,顶着毒辣的日光,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再过三分钟,就要去上课了。
明知这种事情是逃避不了的,容清却还是想尽量拖延。
“叮。”
透过装在书院各处的喇叭,象征着预备铃的电子声重叠回荡。
容清抿起唇,心知今日也等不到意外发生,折身下来,低头走到了教室里。
教室长四米,宽三米,里面挤挤挨挨地站了十来个学生。
盛夏本就燥热,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更是让人憋屈得窒息。
见他过来,早已等候在此地的“行尸走肉”勉强让开条路,注视着他走到最前面。
——这是在书院长大的孩子的优待。
因为他们更乖,更听话,接受传统思想浸淫的时间更长,所以书院并不吝啬这点小小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