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格听得无聊,信手把剪刀弹得滴溜溜转,等剪子慢悠悠一荡一荡地停下后,剑尖正好指着其中一人:
“那就你吧。”
她懒散地拨正剪刀,慢悠悠地从储物袋里又摸出了一把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来,现在是第三件拍品。”
***
“就这么放任她胡闹?”
云层之上,东剑阁阁主表情狰狞,气急败坏得恨不得揪住对面之人的衣领质问。
可惜他不敢。
对面这位是纯阳化身,开天辟地就已有的存在,天生剑身脱器化人,修为和剑术都早已达到了他终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容清不言不语,神情淡漠,始终出神地盯着李一格。
阁主气抖冷,浑身的血都冲天灵盖去了:“老祖!”
这么一声暴喝,连他自己回过神时,都被吓了一跳。
他醒过味来,深呼吸,正要给老祖道歉,却听容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给阁主搞糊涂了。
难道……这是老祖的意思?
他揣起满腹疑惑,顺着容清的视线向下看,发现李一格卖剑,但并不是完全在卖剑。
桌上的那把剪刀,也并不是完全的剪刀。
“那是……”
他惊愕地睁圆眼:“那是她铸的剑?不是早已遗失在台骀海里了么?”
捕捉到“她”的字眼,容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冰凉,其中似乎蕴含了微妙的杀意与仇恨,吓得阁主一个激灵,忙闭上了嘴。
——杀意不是冲他来的,他不必引火烧身。
奇怪了。
再怎么说,她和老祖也做过几亿年的主仆,为什么……
啊,难道老祖是一把自尊心很强、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剑吗?
阁主越想越觉得有理。
捋清了老祖的行为逻辑,他又乖巧探头,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当吃瓜群众。
看了几轮拍卖,阁主便看出了门道:
李一格卖剑,不看出价高低,只卖给“剪刀”认可的人。
比起拍卖,这种流程倒更像是……包办婚姻?
先让人出价展示诚意,再由“剪刀”对人进行筛选。
只要“剪刀”装聋作哑,不论那人出价多高,李一格都不会随随便便地把剑就这么卖出去。
也许是被她欺负得狠了,发现这个事实之后,阁主竟然还有点欣慰:
“哎,看来一格小友也不完全在胡闹啊。”
容清淡声问:“看出什么了?”
阁主一愣,只当容清在考他,原原本本地把想法抖落了出来,乖巧低头,等待老祖阅卷指点。
半晌,只听容清没头没尾地道:
“不应如此。”
“什么?”
他壮起胆子,勇猛地抬头看了容清正脸,却发现阅卷老师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呃……
所以老祖刚才是真没看出来……?
容清下颏微抬:“若论资质,下方那蓝衣修士才是剑道造诣最深的。”
“那说不准挑的是心性呢?”
容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阁主立刻就闭了嘴:叫你显摆!就你聪明!老祖都没看明白李一格在干嘛呢,你能比老祖先看懂吗!
不对。
他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情况?
他见老祖从始至终都在李一格头上飘着,以为他很清楚自家晚辈在打什么算盘,这才不曾干预。
——竟然不知道吗?!
——竟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把东剑阁的藏剑都卖出去了吗?!
阁主血压又高了。
亏他刚才还以为容清心里有数,感情这位是也没弄明白李一格要干嘛,挂在至尊观影席上吃瓜呢!
阁主心里苦。
心里苦的阁主把陆康拉出来,在心里狠狠地进行了一番鞭尸。
西剑阁近来真是太过分了!既然连东剑阁的剑都敢随便许诺出去!
容清好似读出了他的想法,不咸不淡地问:“不满意?”
阁主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哪儿敢跟这位说他不满意。
无形的威压从阁主身上撤下,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反应至少没踩在大佬的雷点上。
“老祖,听说这次是正道一齐嘉奖,但小友此举造福的不只是各大宗门,您说我们是不是再以个人名义……”
“随你。”
阁主的马屁这回又没拍对位置。
单从前几次对话来看,容清对李一格还挺看重的,怎么他主动自割腿肉去喂大佬在意的晚辈,大佬却这么不耐烦呢?
嗯……难道这就是爱在心头口难开?
老祖竟然是个傲娇吗?!
他摸摸下巴,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走神的功夫,拍卖会已经井然有序地进行过半了。
容清负手而立,垂眼望着下面的热闹场景,不言不语,夕阳与霞彩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漆金覆玉,更显高不可攀。
阁主暗叹一声,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他及时拉住上天质问老祖的自己。
现在可好。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里外不是人。
他胸口好似落了一块大石,只觉东剑阁这次彻头彻尾地输了,面子和里子,都被九霄宗扒得干干净净。
好在普通弟子闲钱不多,拍卖会进行地越来越顺利,后半场进程宛如开了二倍速,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等阁主再反应过来,李一格已经在和两个同伙数钱了。
男同伙边数钱边聊八卦:“姐,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宗门出面,让他们所有人都过来吗?”
主谋答:“因为我风流倜傥,掌门认为有必要让大家见识一下我的飒爽英姿。”
阁主:明明是强盗做派才对!
男同伙默了默,不再玩“你猜”的游戏,直截了当地道明了实情:“据说东西二剑阁附近不日便有秘境出世,根据小道消息推测,极有可能是那种仅容少许几人进入的仙境。”
“仙境?”
“不错,”男同伙翻开小本,“秘境有许多种,除去上古战场、小乾坤、移山术浮空阵之类的术法幻境以外,还有大能洞府、仙境、遗迹,等等等等。其中,仙境指的就是与外界隔绝之地,山明水秀,灵气充沛,据说那里的灵气都不是灵气,可以被称为神力了!”
主谋“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转了一下剪刀,拿圆端对着女同伙怀中的小黄猫,以免这淘气的家伙把自己戳伤了。
“诶对,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
主谋上身后仰,以肘支地,脑袋搭在手掌上,微微眯起了眼:“什么?”
“听说陆康喜欢你!”
李一格胳膊一滑,狠狠地在地面上撞了一下。
天旋地转中,她看着“曹操”怀抱一摞厚厚的剑谱走来,手上还挎了个红木食盒,笑容比夕阳还刺眼:
“听说一格小友刚刚忙完,这才冒昧打扰,不知几位小友可曾用过晚膳了?”
第95章 悬壶济世
谣言止于智者。
目前来看, 她身边应该是没有智者的。
李一格揉揉脑壳,腰部发力,挣扎着爬起来, 舒展了一下筋骨,客客气气地回:
“陆康长老这是做什么?”
“哦,”陆康并不介意她态度的疏离, 矜持地冲陶恃酒笑了一下,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小记者的位置,盘腿而坐,“光有好剑, 却无剑谱, 也是一桩憾事。正巧藏经阁内还有几本不错的剑谱,小友若是不嫌弃, 不如一并带去。”
李一格笑吟吟地接过,将最上面的一本剑谱卷起, 一端攥在手里,一端轻轻搭在了陆康开食盒的手背上:
“长老不需要练剑吗?”
陆康下颌微收,笑意也显得更加内敛:“东剑阁少有小友这般的贵客, 偶尔耽搁上一两天, 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抽出手, 轻“咦”了一声, 从书堆里拿出了一本绛色封皮的剑谱:
“怎的《鸿云剑法》也在这里?”
他卷起书, 轻敲了两下额头,笑道:“怪我, 倒是忘记小友不曾拿鸿云剑了。”
“鸿云剑还有配套的剑谱吗?”
“自然, ”陆康铺平书卷, 神态自若地继续开食盒, 从中取出一碟碟精致小菜,“据传鸿云剑是鸿云道君亲手铸造而成,为的就是配这本《鸿云剑法》。”
他将一碗花瓣形状的糕点放到李一格面前,碗碟碰到桌面的瞬间,碗中的点心果冻似的轻轻摇晃起来,折射出微弱的彩光:
“据说此剑练到大成,一通百通,可领悟十数种剑意,进而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道。”
“成道?”陶恃酒惊讶地拍了下大腿,“那可离飞升只差半步之遥了!”
这么一拍,惊着了张自牧怀中的小黄猫,吓得它亮出指甲,“呜嗷呜嗷”地咆哮起来。
虽在向陶恃酒示威,后背却死死地抵着张自牧,尾巴也夹在腿间,耳朵下耷,飞机耳都被吓出来了。
张自牧一面给它顺毛,一面轻声哼着无名小调。
歌声引来星星点点的亮光,萤火虫似的银色虫子绕着四人上下飞舞,还有几只贪嘴,落在了点心碟子上。
李一格食指屈起,扣了扣桌面,将小虫惊飞,问:“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
她沉吟片刻,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可是齐云长老……能同意我把鸿云剑也拿走吗?”
陆康志在必得地笑笑:“那有何难?但要取好剑,都要问过剑本身的意愿,旁人阻拦,可是算不得数的。”
他捏出三个圆盘形小碟并三副碗筷,一一摆到几人面前,含笑道:“小友若想试试,也该先用过晚膳,填饱了肚子再说。”
李一格手一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长老,我们几个晚辈虽然修为不高,但早已辟谷,少吃一顿,也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空盘子分到面前的时候,李一格还是给了陆康面子,取了块粉末较多的糕点,掰成两半,分了一块儿给陆康:
“味道真不错。”
她笑意吟吟地凝视着陆康,好似真对他有什么深情厚谊一般,才抿了一口粉渣,就赞不绝口。
伸手抱过点心盘子,向张自牧耍无赖撒娇:
“这是陆长老亲手送来的点心,味道又这么好……我下次再请你吃,行不行?”
张自牧无奈地笑,揉了揉黄猫脑袋,自然答应:
“我和这位道友能吃上点心,本就是托了你的福,何必这么客气。”
李一格以手支颐,笑着看陆康把半块点心都吃了进去,这才拍拍手道:
“不然剩下的就先带着,左右也无事,不妨边走边吃,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无趣。”
主要是,她不想再在别人家的大门口野餐了。
几个人堵在东剑阁的山门门口,大张旗鼓地铺开桌子餐具和各种精致点心,路过的弟子就没有不往这儿瞧的。
跟看猴一样。
李一格有点顶不住。
陆康善解人意地笑笑,眼眸中映出“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微光,温柔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
“好。”
***
阁主犹疑片刻,还是选择穿越云海,去追老祖的脚步。
就这大半天的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真正的高手,都是高深莫测的。
说老祖在乎李一格吧,他既不关心这孩子修为进益如何,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向她示好。
说老祖不在乎李一格吧,又不管不顾地一直跟着人家,就连藏剑之地,都要敛去气息跟进去,挂在房顶上瞧。
有点像好奇,有点像无聊,也有点像迷茫的人正在寻找答案。
这个想法一出,很快就被阁主自己压了下去。
不。
不可能。
这种等级的大佬,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个金丹期弟子产生好奇,又怎么会从一个修为、阅历远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寻找答案?
他一定是疯了。
阁主光顾着进行大佬行为分析,一不留神,险些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自顾自走在前面的容清像是背后长了眼,手指一动,大团的云彩便聚拢过来,挡住了下方的视线。
“白天看还不觉得,”少女清脆的嗓音透过层层云气,递到二人耳边,“这夜幕降临之后,四周群山与楼阁都暗了下去,唯有藏剑阁光亮如昼,真是一等一的气派。”
阁主心道:被你搬空之后,藏剑阁就成了个空壳子,再气派又有什么用呢?
他心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把领头的万恶之源陆康又拎出来喷了一通,这才跟在容清身后,敛息潜入藏剑阁屋顶大梁。
阁主在左边蹲着。
大佬在右边蹲着。
一时之间,他竟然觉得场面可笑得让他都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两个人明明都能从正门进来,偏偏当这梁上君子,蹲在别人头顶上暗戳戳地偷窥。
这就是说出去,只怕也没人肯信的。
好在别人不信,当事人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这么密切地关照,只把头顶突然出现一团云这种事当成自然现象,并没有多想。
阁主松了口气,听她们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发表旅游感言,把藏剑阁的外观夸得天花乱坠,这才慢悠悠地走进内里。
藏剑阁本就修得气派,鼎盛时期,藏了至少几十万把剑,现在这些剑都被李一格拿去转手,大多以五灵晶的低价便宜卖了,整个大殿空空荡荡,仅剩最后一把鸿云支撑着藏剑阁的“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