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行动做下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狗系统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她为自己的弱点付出了代价。
现在……
还要再来一次吗?
聪明人,不应该犯两次错误。
李一格静默而立,嘴唇紧抿,不言不语地看着山下闪烁的剑光与术法特效。
修仙界的阵营,孰是孰非,都是系统一句话说了算。
不论她去帮哪方,都只是在为片面的正义选择落点和同伴。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坦然接受了自己在某些情况下,非常自私的事实。
——毫无意义的勇气,只会从她飘摇许久的生命之烛中,取走所剩无几的火。
但她能坐得住,不代表所有人都坐得住。
“老、老祖……”
阁主双手颤抖,本命剑感应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波动,不召而出。
山脚之下已经乱成了一团。
魔修突然来犯,各派弟子合力御敌,关键时刻,队伍中的魔修奸细却倒戈一击。
不光是弟子,就连各派带队长老之中,都有魔修的人手。
初出茅庐的弟子对上修为大差不离的魔修,尚有一丝逃命的可能,但碰上大开杀戒的高阶修士,只能任人宰割。
那些无助的绝望的孩子,在临终之前,无不将求救的视线投往东剑阁山顶,期待自己敬爱的师长会及时察觉异样,伸出援助之手。
但是没有。
阁主没有下令,长老不能轻举妄动。
而现在容清在这里。
老祖没有下令,阁主也不敢胡乱行事,影响到大佬计划的推进。
可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山下的那些孩子,很多都是三五岁的时候就拜入东剑阁,朝夕相处几十年,早已熟悉得如同亲生子女一般。
对阁主而言,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孩子堕魔,又看着他们对曾经形影不离的同门痛下杀手,比他自己被杀还要令他悲痛。
“老祖……”
他低声下气地又唤了一声容清,语气近乎哀求。
李一格也不免被话音中的情意打动。
容清却没有回应。
他依然在看李一格。
目光深邃专注,就好像最后一次这么看着她。
李一格喉头微动,低头避开容清的视线。
不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苍白印记。
良久,她听见容清唇间微不可闻地逸出一声轻叹。
而后微风掠过,闪电疾驰,一道银光势不可挡地劈进混乱战场。
阁主紧随其后,目光擦过李一格,藏蓝衣袍随风鼓动,重剑声威浩荡,所到之处,却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仅是将那些正对同门痛下杀手的人轻轻打晕。
几息之后,四周山头跃出数道剑光,经过李一格时,每个长老都不由自主地压下剑速,皱眉往她这里瞧上一眼。
李一格越看,心中越乱,索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日光透过眼帘,映出一片淡淡的橘红。
橘红背景中,容清和阁主的目光映在其上,烫得李一格整个人都想往后缩。
——你没做错。
她收起蒙石,掏出匕首,借钝刀划过身体的痛感维持清醒与理智。
——你没有选择啊。
他们有他们想保护的人,你也有你自己不得不完成的事。
他们的谴责只是系统需要,现实中连这号人的存在都找不到,他们的不解、失望与轻蔑自然也不足挂齿。
她想守护的人,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带着谴责的目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方悦的眼睛、温眠的眼睛和游离在学校之中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年轻人的眼睛。
她深呼吸,依靠生心理的痛感,慢慢冷静下来。
——系统的小把戏罢了。
有些东西天生就知道什么是不择手段,利用自己的低道德水准去操纵旁人的良心,进行道德或者情感上的绑架。
有和狗系统造出的幻象对抗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后续的任务该怎么推进。
仪器的拆解需要一定的时间,拆解之后,还得经过实验,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因而为了节约时间,第一步还是先找到温云软。
一边刷女主好感度解锁女主视角的剧本,一边三不五时地来两段恶毒女配惨遭打脸剧情,以免引起系统的怀疑。
然后呢?
然后她就可以根据其他人的剧本,拼凑出“李一格”这个角色的剧情线,得到一套完整的剧情攻略。
洗掉所有NPC的记忆存储,把故事线拉回梦开始的地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纷杂思绪归于平静,整个人被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包裹。
“原来姐在这里。”
李一格缓缓睁开眼。
十米之外,陶恃酒笑意盈盈,金袍龙纹的亢峰校服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脸上也多出一条一指长的浅浅伤口,此时正向外渗着血。
每走近一步,他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等走到李一格面前时,李一格几乎都分不清他皱起脸究竟是因为笑,还是因为痛苦。
但这些和她都没有关系。
李一格起身,绽开的长裙徐徐敛起,腰背挺直,整个人如一杆修竹,植根于这片土地之上。
陶恃酒下意识抽出笔,几乎以为她要动手了。
等了片刻,却没见她有多余的举动。
堆积在一起过分夸张的笑意瞬间松散,他疑惑地挑起了眉,忽而明媚一笑:
“还以为姐要跟我动手呢。”
这杆竹子定定凝视他半晌,向左移开两步。
位置变换之后,李一格的视线也不再在他身上停留。
——对这里的人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友情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
任何形式的感情,都只会成为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将她拖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继续与绝望、仇恨和恐惧同眠。
陶恃酒没得到回应,脸色骤然间阴沉下来,嗓音也淬了寒冰似的冷:
“姐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想替那些家伙报仇,还是……想要帮我?”
说到最后四个字,他脸上又扯起一个诡异的笑来。
光是看他这副变脸的姿态,李一格都觉得累。
她双手背后,出神地望着远处的长空碧海,漫不经心地盘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
陶恃酒笑道:“姐之前对我,可不是这种态度。”
他笑得越开心,李一格听得就越腻烦。
“啊……姐皱眉了呢,”少年猛地凑近,大幅度动作扯到脸上的伤口,立刻又从中渗出几大颗血珠,“是不是讨厌我了呢?”
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陶恃酒“咯咯”乐了半天:
“哎呀,李一格,你该不会真以为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当一条任人呼来喝去的狗吧?我告诉你哦,其实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是收到了上级的命令,要我隐姓埋名封存记忆,接近正道最有潜力的年轻人,然后趁机杀了他。”
他摇摇头:“可惜啊,裴济楚不够争气,大师兄位置都好好地坐了那么久,竟然遇到点事儿就出乱子。我只好接着等,等啊,等啊,就把你给等来了。”
李一格笑道:“你知道绝大多数反派为什么会失败吗?”
“我可不是反派。”陶恃酒故作无辜。
李一格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一字一顿道:
“因为他们话多。”
第99章 心如铁石
鹰唳声渐急, 抵达顶峰之后,猛然失语。
短暂的安静中,陶恃酒转了一圈笔, “啧啧”两声,掸掉笔尖甩出来的墨团:
“话多或许会成功,但情多……”
他眯起眼:“一定会失败。”
陶恃酒近乎蛊惑地耳语:“李一格, 你真以为这么袖手旁观,就说明你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吗?才不是,你连妖兽都不舍得杀死,当真忍心看那么多人死在你面前吗?”
他指着山脚下酣战的两拨人, 朗声笑道:“你若是不信, 不然我们赌上一把,怎么样?”
李一格讨厌无法掌控的事物。
她不喜欢赌博。
“你说得对。”
陶恃酒一噎, 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利落地承认:“你知道我要干嘛吗?我会杀了你。”
李一格“哦”了一声,收起把玩着的果子, 悄悄掐起手诀:
“现在知道了。”
陶恃酒有点郁闷。
根据他的推理,李一格就算不跪地求饶,也该拔剑和他斗争一下吧!
“现在知道了”——这算什么?这算哪门子知道了?
他狐疑地张嘴闭嘴, 自测了一下发声系统, 确认口舌都能正常工作后, 皱眉继续试探:
“但我不会直接杀你。”
这又臭又长的宣言快把李一格的耐心耗尽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如果三句话以内陶恃酒还不讲清楚, 她可就真要跟陶恃酒动手了。
黑化小记者指指头顶, 示意她抬头。
盘旋于天际的穿云鹰高速俯冲,周身金光减弱, 取而代之的是磅礴气浪。
小笨鸟此时就像一团气弹, 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混战的中心。
——容清、阁主和三位大乘期魔修。
“还是托了你的福, 否则寻常妖兽, 哪儿这么容易就能结成内丹呢?”
李一格心头一跳。
“内丹自爆,方圆百里皆会被夷为平地,在场这些修士,也都会化作飞灰。”
陶恃酒眯起眼,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
“不用亲手杀掉你,也可以彻底把你毁了,这个计划怎么样,是不是妙极了?”
李一格点头:“确实是条毒计。”
她去救人,会被炸死。
不去救人,其他修士会发现她袖手旁观,漫天的负面舆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杀了。
可惜陶恃酒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如果她不去救人,那紧随其后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是系统三言两语洗不清的。
她大可以利用这点稳住重开之前的剧情线,以免系统突然犯病,只保留重开之前的这一部分,并添油加醋地将内容美化成女配逆袭和扮猪吃虎。
简直就是神助攻。
如果不是李一格现在心中还很不是滋味儿,说不准都拍拍陶恃酒的肩,深情演唱“我要说谢谢你”了。
可她浑身上下都针扎似的疼。
明知道这些人都是数据,但相处下来,每个NPC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形式逻辑,每个角色都与旁人不同。
哪怕灌输了再多“代码可以复生”的理念,李一格还是无法成功催眠自己,泰然面对这么多有血有肉的角色在面前灰飞烟灭。
小笨鸟距离山巅只有几百米距离,整个世界陷入灰色的清凉之中。
李一格闭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无所谓,都是假的。
下面那些人只不过是小说中的炮灰,剧情里的路人,存在与否,都不会对这个虚拟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穿云鹰紧贴山顶飞过。
翅膀和飞行带起的风消去空气中的燥热,温度持续下降着。
李一格一搓手掌,却发现出了许多的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不就是数据吗?
谁打游戏的时候没杀过几个萍水相逢的NPC呢?
玩家都没愧疚过,她又何必向自己施加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尖叫声逆风而上,穿透了李一格的耳膜:
“这穿云鹰怎么冲我们来了!”
“师姐小心!”
“师弟别怕,师兄一定会平安带你回去的。”
“啊——”
凄厉的尖叫将李一格从自我催眠的状态中打醒。
睁开眼,一名修士被穿云鹰拖到半空,周身伤痕累累,多处伤口深可见骨。
利爪一松。
趁附近的人围拢去接、魔修包围过去的时候,穿云鹰拢起双翼,直冲而下!
李一格恶狠狠地擦了把脸,眼中满是血丝:“陶恃酒,你家户口本挺薄的哈。”
——虚拟个球!
不就是帮一次忙吗?救一次人,能和她刷女主好感有多大的冲突?!
她手指一点,剪刀剑自储物袋中飞出,滴溜溜转了一圈,剑意裹起李一格,便一前一后向穿云鹰冲去。
两千米。
一千五。
一千米。
五百米。
离得越近,李一格心跳得就越快。
眼看穿云鹰就要冲进人堆里,剪刀剑及时赶到,硬生生削出一片银光,令周围修士纷纷退避。
但已经晚了。
鸟身已经开始渗血。
这是内丹自爆的前兆。
李一格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扑过去,凭本能反应将小笨鸟抱在了怀里。
“……道君。”
毛绒绒的脑袋在她颈上有气无力地蹭了两下。
一只手同时搭上了她的肩,强悍灵力将她和小笨鸟分开,拖着她往后扯。
一人一鸟刚刚分开,穿云鹰便轰然炸开,大地隆隆作响,粉尘密布,天光乍暗。
不多时,就下起了雨。
李一格还处于脱力的状态,大脑的剧痛疼得她发蒙,只能借身后那只手的力勉强站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笼住小笨鸟的灵气罩撤去,淅淅沥沥的雨水很快冲走碎石大小的尸块,红色溪流蜿蜒而过,在地上画出一副树杈图。
“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