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那只手用巧劲将她向上提了提,好让她站得更直,以免滑落在地。
“我以为你不会来。”
李一格扯扯嘴唇,本想回个“俺也一样”,却眼尖地发现小鸟尸体处,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
不好!
陶恃酒还有后招!
她将自己会的技能一口气全丢了出去,那白烟却已经蔓延到了沾水的每一寸角落。
“噼啪”。
轻响之后,是三秒的寂静。
容清眉头微拢,抬手张开灵气罩,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白烟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强光!
“轰隆”一声巨响,白烟竟然无视灵气罩,从防护罩的中心猛然炸开!
***
李一格头有点疼。
好像不止是头疼。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密林之中。
透过繁茂的树叶,可以窥见一方暗灰色的天空,和连缀成线的雨。
……这是哪儿?
她挣扎着坐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刚被车碾过一样,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发生了什么?
拇指关节抵住额角,有力地揉了几圈,终于将记忆从昏蒙状态中唤醒。
哦。
她在逃跑。
想起这个,李一格立刻紧张起来。
她一跃而起,想认个方向继续逃,却非但没看见追着她跑的打手,反而惊着了对面正生活的青年。
……如果抬头和挑眉,也算惊到了他的话。
李一格警惕地退后两步,后背贴紧树干:“你是……”
那人一顿:“容清。”
容清。
李一格点头记住,客套地夸赞:“很不错的名字。”
眼前的青年年纪不大,高高瘦瘦,气质沉静温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她长吁一口气,慢吞吞地顺着树干滑坐下来,和容清闲聊:
“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他“哦”了一声,表情平静地抛开一截湿漉漉木头,又取来一截稍微干燥点儿的,继续钻木取火。
一缕碎发飘到眼前,容清顺手别在耳后,目光仍旧专注在眼前的木头上。
应该……不是书院的人。
如果是的话,在发现她的第一时间,就会将她暴打一顿,然后拎到“妈妈”面前索取“赎金”。
李一格彻底放松下来,环抱起膝盖,揉揉还在疼的胸腹,全神贯注地看着容清的手。
半晌,她轻声提示:
“木头的材质……好像有问题。”
容清抬眼。
李一格抬抬下巴:“太软了。”
容清盯着她,没有说话。
半分钟后,抛下手中的树枝,向她这边走了两步,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
李一格下意识向旁边一躲,摔倒在泥泞的树根上,两手湿泥,避无可避。
那只手顺势落在了她额头上。
他手很大。
搭在额头上,直接把眼睛都给盖住了。
视觉被人剥夺,李一格下意识绷紧身体,抬手就想照着容清面门来上一拳。
好在动手之前,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好点了吗?”
听了这话,她懵懵地蹭掉手上湿泥,随他一样拿干净的手背试了试,发现额头烫得吓人。
李一格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是在试自己的额温。
她耳根微红,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小小地向他鞠了个躬。
气氛有些尴尬。
刚才还能容忍的沉默,此时成了一张银针编成的毯子,把李一格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她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口说道:“这雨下得真是老太太摸电源,让人精神抖擞。”
容清默了默,显然没能领会到其中的笑点。
他重又坐回去,捡了根硬些的木头搓了半天,终于硬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在雨天升起了一团火。
火光最初很微弱。
小小的一团,好像风一吹就会熄灭。
随着树叶、树枝和乱七八糟衣服的加入,总算渐渐旺盛起来,足够让李一格看清对面青年的正脸。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对方,穿着都相当的……
怪异。
青年一袭银鼠色曳撒,她则身穿一条花里胡哨的撞色破裙,搭着一件同样五颜六色的上襦,活像一个行走的调色盘。
艺术生见了,都得拖着她去和自己的画笔贴贴。
呃……
难道她逃跑的时候,还安排了什么变装环节吗?
第100章 义结母女
李一格思索片刻, 觉得不大可能。
她虽然对漂亮的小裙子充满了渴望,但断不可能为了满足一些微不足道的爱好,让逃跑计划多出哪怕只有一丝的危险。
呃……
难道是容清给的?
她趁容清削竹筒的功夫, 拉开袖角瞟了一眼:里面的不是书院经典白衬衫,而是一串华丽到令人失语的褶皱绣花边。
她不得不认真思考了一下穿越这个可能性。
作为一名扑街的网络写手,她曾经创作过大量的穿越主题作品。
虽然为了契合书院的主要精神, 小说主要是穿越到古代,针对那些不守妇道的穿越女主,宣扬男尊女卑和三从四德。
……但那也是穿越题材嘛!
这题材李一格熟!
穿越之后,第一个人多半会成为好朋友或者爱慕者之类的, 看容清的长相气度, 她认为两人发展成好朋友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她沉吟片刻,瞎拽了几个文绉绉的词问道:“这位兄台, 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容清诧异地抬眼看她,目光透出意外和不解。
李一格:!看来俩人之前认识, 这就有点麻烦了。
她靠在树上,故作柔弱,气若游丝:“许是发烧了, 我竟连过去的事情都想不大起来了。”
青年“嗯”了一声, 反客为主:“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李一格。”
“年龄?”
李一格感觉这个剧本有点不对劲。
——就算是霸总人设, 也不会问得这么直白吧!
但她眼下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什么朝代、原主的身份又是什么, 只能一五一十地答:
“十七。”
十七。
容清目光微动, 吹掉竹筒边缘的碎屑,站起身说:“你比我小些, 就叫我爷爷吧。”
李一格:您好?有事儿吗您?
她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可半明半暗的火光之下, 男子表情沉肃内敛, 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不等她表明态度,容清就俯身,在她面前放下了一柄巨大的剪刀:“我去取水。”
离得近了,男人身上清冽好似晨间山风的味道扑面而来,馥郁而清新,像是早露、阳光和肥皂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还有点淡淡的腥。
李一格皱眉细嗅,确认这血腥气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眨眼功夫,她心里就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剧本。
某知名江湖大佬被人追杀,沦落至此,身负重伤,偶遇天真烂漫的女主角。
二人相互扶持,日久生情,最终……
呃。
最终一般是不能终成眷属的。
也不是不能,是她看不到那里。
书院不肯让她付费看小说,加上后面的内容又充满了有悖于女德思想的浪漫元素,因而李一格只能看看前半部分,好让她“学会如何抨击这种放荡的行为与思想”。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李一格心想:大多数女主都深谙穿搭之道,绝不会打扮得跟花母鸡一样,所以她或许也有可能拿的是女配的剧本。
所以要怎么样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呢?
胡思乱想间,容清去而复返。
听到脚步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李一格机敏地靠在树干上装晕,眼睛眯起一条缝,警惕地观察着容清的行为。
男人用几根树枝支起一个简易的框架,将竹筒搁在上面加热。
见她似乎睡过去了,又拿来一段竹子,细细地削了起来。
容清手很巧。
而且在李一格看来,他对刀具的把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要削断就削断,要留一丝就留一丝,要只打磨掉上面的毛刺,就一点旁的地方都不会伤到。
她静静地瞧了一会儿,男人也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搁下新做好的竹筒,将煮沸的水取下,放到了李一格面前:
“先喝点水。”
“……谢谢你。”
她抱膝缩成一团,小口小口地喝了点热水,大脑虽然仍旧昏沉,但干渴的喉腔得到滋润,身上总算有一处不那么难受的了:
“需要帮忙吗?”
青年放下竹节,又上前探了探她的体温。
李一格下意识要躲,却被容清扶住肩膀,缩也没地方缩。
冰凉的手不容抗拒地落在了她额头,一触即分。
他变戏法似的取出许多古装,抖开、铺平,搭起了一个再粗糙不过的床铺:
“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李一格吸吸鼻子,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提了感冒发烧二件套,病中的困倦让她连睁眼都要费一番力气,因而也不逞强,点头答应下来,在铺盖上蜷成了一个小球。
半梦半醒间,她一直在做噩梦。
先是几岁那年,一觉睡醒,就站在了通电铁丝网的这一边。
她连童年时期的记忆都没有,只能凭想象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好在没多久,她就认识了温眠。
她叫温眠“妈妈”,但温眠不肯。
所有小孩都说:“温眠嘛,很凶的啦,你这么讨好她干什么?”
但李一格想,那是因为别人不懂“妈妈”的温柔。
“妈妈”确实很凶。
在她赤脚跑来跑去的时候会凶,她惹老师和保安叔叔生气的时候会凶,她碗里的饭没吃完的时候会凶。
但那都不是为了凶她。
李一格觉得,这些都只是“妈妈”保护自己的方法。
如果让别人插手进来,也许就不只是凶两句那么简单的了。
她固执地叫“妈妈”。
久而久之,“妈妈”对这个称呼也不再那么抗拒。
早早断电的深夜里,“母女”二人抵足而眠,相依取暖。
呼啸的寒风让李一格怎么都睡不着,“妈妈”便将她搂在怀里,银蓝色的月光里,流淌起“妈妈”哼《月光》的声音。
画面很快就变了。
温馨和平淡到底是奢侈,书院生活更多的,还是压迫与恐惧。
比她高出四倍还多的成年男人将她逼到角落里,拿出一颗快要热化的糖果,哄她去拿门卫室的钥匙:
“乖孩子,是温眠让你去的。”
他纡尊降贵地摸了摸李一格的头。
这还是除了“妈妈”以外,第一次有人对她表达善意。
于是她去了门卫室,被魁梧的门卫当成想要逃跑,一顿毒打,然后鼻青脸肿地被喂她糖的男人提到了天台上。
“纠远,我说过我们——”
楼梯间传出的女声戛然而止。
温眠震惊地盯着纠远的手,刹那间,就明白了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现在有机会吗?”
纠老师温和地笑笑,晃晃右手,李一格的衣领被勒得更紧。
她想挣脱,可下面是整整六层楼的灯火与暖风。
“不要乱动!”
“妈妈”又凶她了。
李一格回头看了一眼,年轻女人不施粉黛的脸上血色褪尽,连红唇都淡成了浅浅的粉。
“……你放她下来吧。”
成年人之间,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过明白。
可纠老师存心要折辱“妈妈”,不仅胳膊抡起,把李一格重重地甩在地面上,还一脚把她踢开,笑着拿皮鞋干净的表面蹭了蹭李一格的脸:
“乖孩子,看看温眠的嘴脸,什么‘妈妈’,什么贞洁烈女,不过就是个毫无底线的婊|子。”
后面的事情,李一格也记不清了。
也许是不敢记住。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敢吃白色的东西,见到肉星都会条件反射性地呕吐。
“妈妈”却说:“不怪你。”
她说这里处处都是陷阱,李一格这次不顺从那些人,下次他们就会想出更卑鄙的手段。
李一格脑袋埋在“妈妈”怀里,闻着熟悉的皂角香气,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愤怒,什么叫仇恨。
但她太弱了。
她疯长的报复欲望,在那些人的眼里,也只是取乐的谈资。
她在“妈妈”怀里哭了一整晚,好像流完了一辈子的眼泪。
有时候,长大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她吸吸鼻涕,噙着泪睁开眼。
本还有几分困意,一睁眼,立马就清醒了。
?!
什么情况!
她为什么抱着这个昨天才见面的人?!
或许也不能称为“抱”。
她整个人都缩在对方怀里,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活像只认错了树干的树袋熊。
低头一看,容清肩上还残留着眼泪和鼻涕。
李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