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英去后厨时,也未曾发现什么端倪,厨子同他们同桌吃喝,可能性也不大。
何班主同其他两位班主清点了人数,总共五十四人,同昨日一样一个不少。
江陵园的大门每日落两把锁,高高的围墙根本没人能轻易爬出爬进,夜里还有官兵巡视,打更人经过,如此一瞧,是外人的可能性便小了许多。
内贼的可能性愈发大了,上回何班主请了官府的人来过一回没能查出什么,反倒是让江陵园的名声一落千丈,影响了生意,如今犹豫再三,若是再报官,或许客人是彻底不会来了。
届时又什么都查不出来,还让生意彻底没得做……
现在他们也只能赌一把,看看道长是否能在短时间内找出什么端倪再说。
直至傍晚,几人也没什么收获,虽说没了头发,戏班子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开门迎客,若是闭门下去,他们迟早会吃不起饭,伶人贴上软头面,似是无事发生一般上场。
何班主几人蹲守在门口假装迎客,实际却是盯着江陵园中的人不能外出,许是昨日那出新戏被客人在外头提起,今日的客人竟然多了一倍。
何班主是又喜又忧,在后院打水的俞济却是头疼不已,如今江陵园人心惶惶,他也是担心云容再留下去被人盯上,若是被剃了光头,怕是同那日一般哭个不停,哭坏身体该如何是好。
云容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俞济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将装满井水的木桶提了上来。
她如今是道观的人,一个人住在客栈中又是什么道理。
不过她也知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听了俞济的话也只点头应下,不想让他担心。
俞济定要亲自送她回去,夜深露重,她一个姑娘家独自走路不太-安全,辛云容便站在一旁等候,她无聊地盯着井边瞧,在杂乱的小草里井壁的最下方砖块凸了一点出来,并不打眼。
却耐不住辛云容的好奇,她伸出脚想将那块砖戳进去,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抵住了似的,砖块受到了阻力怎么也踢不进去。
辛云容俯下身伸手抽-出砖块,提着灯笼歪头一瞅,里头躺着个反光的小东西。
她伸手捡出了一把剃头刀,足足有手掌长,掰开一瞧,刀锋反着光,看着刚被打磨过不久。
“俞师兄,你看。”云容将刀递给他看。
将手中的水桶放下,俞济扭过头看向她,却不料看到她掌心里的剃头刀。
白日里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任何线索,没成想会以这样的意外找到了物证。
俞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斟酌着:“或许我们应该放回原处。”
云容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不要打草惊蛇”的意思。
防止隔墙有耳,云容说话也变得很小声了起来:“我们要守株待兔吗?”
俞济摇头。
想起上次被偷听到的事,俞济不敢多说,继续装作打水的模样将桶拎去了后厨,才英在帮忙烧火,他一言不发,站在他旁边的茹清被他的冷脸瞧着也不敢大喘气。
俞济在暗地里给才英打了个手势,烧火的少年从矮凳上起来,茹清肩膀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一些,他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大步跟在俞济身后走了出去。
云容见他俩在房里捣鼓了一会儿,出来时用木桶遮掩住走回井边,趁周围没人,将剃刀又塞了回去。
云容记得摆放位置,细心摆好了跟着俞济走出去。
俞济像往常一样叮嘱她,经过大门时同何班主打了个照面,直至走出好远俞济才说起他在剃刀上涂了东西,若是有人拿了会在手上留下痕迹,到那时就真相大白了。
云容听他这般说也松了口气,白日里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漫无目的地查探,如今只需猎物上钩,他们就好解决了。
只不过……
云容突然想起戏班中的女子都被剃了头,那人若是要用剃刀,那必定是要有目标的。
可是如今连目标都没有剩下的……除了一个茹清。
“此事明日再商量,”俞济看了眼天色,他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
话音刚落,面前迎面走来一人,长身鹤立,在温黄烛光下,面容愈发儒雅清隽。
俞济停住了脚步,身旁的云容却是直接将对方认了出来:“酆公子!”
酆郸噙着笑,声音同月色般清润温和:“还想着辛姑娘是不是迷了路找不着客栈,有俞道长相送,倒是在下多虑了。”
俞济年轻尚轻,脸上的表情遮掩得不够到位,扯着嘴角客气地喊了一声酆公子。
酆郸温声回应,客栈离着不远,云容将手里的灯笼塞到俞济手里:“俞师兄快回去吧,我这就几步路,不必送了。”
俞济盯着手里的灯笼,嘴里的话最终咽了下去:“好。”
酆郸手持兔儿灯笼,一个男子拎着这般物件本应有些滑稽,偏偏他生的芝兰玉树,举止做派大气,云容觑着他持着灯杆的修长指骨好一会儿,酆郸却将灯笼递给了她。
云容不明所以,却也接了过来。
“近日多有麻烦辛姑娘,酆某不才,只能雕刻这些小玩意儿来报答辛姑娘的恩情了。”
听说是他雕刻的,云容惊奇地将灯笼举起来打量了一番,木刻雕就的六面灯笼上都有兔子,且形态不一,有吃萝卜的,有窝在草丛中伸懒腰的,这种样式的她第一回 见,倒是新奇有趣。
云容笑起来:“这灯笼做的如此精巧,酆公子太谦虚了些。”
他笑得谦逊,衣袖同她的偶尔相碰:“辛姑娘喜欢便好。”
俞济一动不动,看着两人形同璧人逐渐远去,看不见了才转过了身,落着肩膀慢慢往回走。
许是习惯了,云容没有之前那般拘谨,她收拾完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酆郸挥灭蜡烛,推开门走了出去。
黑气从窗外钻入,最后凝聚成一道半跪在酆郸面前的劲瘦身影:“鬼帝大人。”
“近日城中可是无事?”
“一切安好。”
酆郸掸动指尖,人影又变成了一道黑气消散在空中。
虚空踏了一步,周围情景骤变,他站在高墙之上俯瞰着整个江陵园,不远处的小鬼被压得不敢动弹:“这股气息……不是说鬼帝不能管人间事么?”
没人回他。
翌日,阴雨绵绵,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
云容来到江陵园的时候肩膀湿了一小块,她绕过檐廊时同路过的茹清正好撞见,小姑娘在她面前没那般胆小,还会轻轻地喊她一声辛道长,这许是俞济告诉她的。
云容找到俞济的时候,他正在碾磨着什么,昨夜想到的事情她同两个师兄商讨了一遍,茹清的头发还好好地在她头上,看来是有意跳过了她。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今晚我住在这,把她吸引出来吧。”她衣服都带来了,打定主意要住下。
云容这提议一出,两人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且不说这件事能不能成功,她如今还怀着孕,若是那人改了想法呢,他们不能拿她冒险。
但她这话说得对了,这么拖下去真的不行,总有一个人要来当诱饵的。
“上回我们不也是这样,去的田家巷,也没出什么事……”
云容一提起这件事,俞济神色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青青白白,又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大义凛然地看向了才英。
才英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
俞济拿出了一套裙装,熟稔地往才英身上一比量:“这身你穿应该可以。”
才英嘴角一抽,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夜,云容决定住下,她的房间就在俞济和才英的隔壁,她收拾好了走进了房间,阖上了门。
随后同藏在衣柜里的才英换了位置,换上裙装的才英身体僵硬地躺在了床上,将被子盖住了脸。
深夜,云容困得闭上了眼睛,而在这时,极其轻微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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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V]
有人推开了门。
院子里的山栀子花香也被带了进来,一道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辛云容的困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赶走,衣柜只留有一个被拽掉提手的圆洞,刚好处于云容脸部的高度,正欲透过洞口往外探去的云容想起俞济的话,又硬生生止住了。
花香顺着空隙钻入鼻尖,不知为何,困意再起,她只觉得灵魂都被拉扯着陷入睡眠。
就在这时,一缕黑气从腹中钻出捂住了她的口鼻,脑袋一凉,她又清醒了一半。
这花香有异。
不同于她自己拿手捂,黑气不阻碍她的呼吸,仅仅是隔绝了如潮涌至的花香。辛云容揉了揉肚子,颇有夸奖的意思,鼻尖的那股黑气似是高兴地扭捏着,将她的口鼻捂得更严实了。
在此之前,三人曾商议过如何布置,只等这人自投罗网。
才英作为诱饵睡在床上,为确保她的安全,辛云容只当幌子进房藏匿在隐蔽的地方,俞济则是猫在房顶,堵住对方离开的路。
如今房屋内静悄悄的,来人手里拎着一盏灯,有光从圆洞里透入,云容脚底却泛起一层凉意。
这人着实过于明目张胆了,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那道脚步声停在了床榻边就不再动了。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出来抓人了吗?
云容没听到才英的任何反应,反倒是呼吸绵长,似是真的睡熟了。
对了,花香?!
她恨不得拍醒自己的脑袋,刚刚还发现了这个问题,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怎的头发如此粗糙?”
静室里陡然传来女子尖细的嘟囔声,即使不用看,云容也知道衣柜外,那个女人已经摸到了才英的头发,下一步就是要取刀削发了!
虽不知她为何要头发,即使是身为男子的才英,谁想被剃成光头呢!?
才英和俞济没有任何反应,云容心底微沉,如今清醒的只有她一个人,却是不能坐以待毙了。
“咦,怎么是个男子——”
女子惊讶地喊出声,却不见一丝惊慌,还不等云容从衣柜中钻出,又听见她动了。
那脚步声并非是往外走逃跑,而是——
朝着衣柜走近。
她往辛云容的方向缓缓走来,踩着和云容心跳的节拍步步逼近。
若是方才云容还有冲出去的勇气,如今处于被动,想起对方手中还有剃刀作为武器,她只好倚靠在柜中,将俞济放在里面的道袍紧紧握在手中。
若是对方开柜,她倒也不是没有反抗的机会。
两人隔着一扇木门站着,她拿着剃刀在木柜上划动,那刀锋利极了,发出的呲啦声格外刺耳。
云容想要捂住耳朵避开这样的噪音,但她不能动,在这种状况之她屏住呼吸等对方接下来的出招,却不料那脚步声徘徊了一会儿似是离开了,她不敢松懈,偏头望向衣柜的那个圆洞时,却发现本应该透入的烛光没了。
辛云容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动弹,这个人根本没走,刚刚是在诈她。
片刻之后,女子戏谑的声音从孔洞里传出:“我都闻见小娘子身上的香味了……”
她砸吧着嘴,似是在细细品味着她的味道,嗓音如蛇类嘶嘶作响,云容听得头皮发麻。
又听见她继续恐吓:“让我来瞧瞧在那呢?”
说罢,手掌贴在衣柜上,将眼睛贴近了圆洞,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着,若是云容能瞧见那只诡异的眼睛怕是会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柜子里昏暗着,仅剩的一点光亮只能让云容凑过去时看清了孔洞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中指,朝着圆洞的位置捅了出去。
女人也没料到云容的胆子这般大,她一边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鼓凳,嗓子里止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尖叫,动静之大,躺在床上的才英都被她的声音给惊得睁开了眼。
指尖残留的水渍令她一阵后怕,孔洞没了人的遮挡又钻进了一束光,她不再犹豫,趁着这样好的时机推开柜门跑了出来。
同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的才英对视时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屋顶上的砖瓦发出被踩动的声响,俞济估计也是听到了那声尖叫醒了。
倒在地上的女人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穿着半旧的戏服,同样听到了房顶的动静,捂住了被刺痛的眼睛转身就往外逃。
云容动身追去,才英从床上跳下,习惯宽松道袍的身体似乎还未习惯这样的衣裙,刚迈出一步,胸前的系带一松,鹅黄的下裙坠在腰间又继续往下落,面无表情的脸庞有了一丝裂缝,眼疾手快地抓住裙头往上一提,松垮的系带被他重新解开用力系上,打了个死结。
他追了出去,俞济从屋顶跃下跟在女人身后跑,云容想跑快但体力不行,才英跑到她身后托起了她的手臂,顶着云容扎的小揪揪嘱咐她:“有我和俞师兄就行,你别追了。”
云容喘着粗气点头,目光在他身前打的死结上停留了半秒,虽然有些心疼刚买的衣裙,但是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俞济手握发绳的一端,望着面前健步如飞的女人手腕一甩,没料想她的身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往一旁躲去避开了挥来的法绳。
才英绕了一条小路追去,江陵园落了两把大锁,这里也没有后门,她根本无路可逃。
俞济心中大定,绕到后院处时山栀子似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耳边传来一阵叮当声,俞济望着腰间的法钟响个不停,没曾想这里竟有鬼气!
花香扑鼻,俞济咬着舌尖保持清醒,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几日的毫无头绪将两人折磨地够呛,好不容易看到了罪魁祸首,自然是没有让她离开的道理!
才英从另一侧围堵上来,师兄弟两人极有默契地堵住她的回路,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俞济两人放慢脚步包抄:“装神弄鬼这么久了,也是时候给我们一个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