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不过是猜测。
女鬼到底是谁他们也说不准,林夫人或者是小产而死的外室,甚至是其他人都有可能。
孟鸿卓依旧守在林夫人房中,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直至半夜,云容半睡半醒间,眼皮一耷一耷的,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就在她的耳边传来,虽然困,但到底睁开眼往声源寻去。
烛火幽幽,温黄的光透着莫名的冷意。
头顶处的床架上出现了一只纤细的手,皮肤白得吓人,染红的丹蔻轻轻敲击着茶几桌面,看不见脸庞的女鬼靠在床边,温吞又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醒来,察觉到辛云容惊惧的视线,银铃般的笑声传到了她的耳边,那丹蔻又长又尖,仿若早已磨好的尖刀正在打量着哪里好下手。
她只瞥见那小指上有一颗红痣,却无法叫出声。
她想要挣扎,身体却动弹不得,搭在肚子上的手指微动了两下,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在她掌心无可奈何地蛄蛹两下,似乎想要帮忙却无济于事,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女鬼逐渐逼近……
丹蔻落在了她的眉心。
甚至能察觉到刺痛感,绝望袭上心头。
难不成她就要死在这里?
远方似乎有人呼唤着她的闺名,眼前一片模糊,鼻尖的梅花香气淡到捉摸不到,突然间她眉目清明了少许——
脸颊被烫了一下,好似有一盆热水浇在了脸上,鼻尖有水流涌入,呼吸不畅地咳嗽起来。
“云容!醒来!”
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一声,振聋发聩,辛云容只觉得身体一轻,沉重的眼皮闭上又睁开,入眼的便是孟鸿卓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庞,她大口地呼吸着,脸颊上是湿润的,好像是泪,还来不及去摸,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后背,孟鸿卓托住她的腰就将她紧紧扣在了怀中。
她好像把表兄吓到了。
安慰人倒是一把好手,辛云容轻拍着表兄的肩头,她依稀记得自己已成亲,是一个孩子的娘了,身体隔开了一些,还记得当初和男子多说一句话被沈云初瞧见,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在床上会折腾她狠一些,或许是习惯使然,她下意识的动作令孟鸿卓一顿,察觉到失态后放下了她。
云容擦掉脸上的水,摸着额前还贴有一张符,刚刚还猜想着是不是被吓哭,原来不是啊。
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
“是我大意了,”孟鸿卓情绪收敛了起来,仿佛刚刚失态的不是他,俞济想要凑过来同云容说两句话安慰,又被孟鸿卓拦住,他睨了俞济一眼,打量着向来内敛的小师弟,目光沉沉,“俞济,今夜劳烦你去守着林夫人。”
俞济察觉到师兄语气里的生硬,他一向不会反驳孟鸿卓的话,点头应下走出去了。
辛云容没发现两人之间的情绪变化,想到之前在梦里看到的画面打了个颤,说到底她还是第一次见鬼,虽然表兄说她夫君不是人,但至少沈云初模样一等一的好,举手投足之间一副清润姿态,脾性也是极好的……
对她也是极好的。
除了在某方面孟浪些,倒也勉强能接受。
“今夜表兄守着你,莫怕,睡吧。”
他不愿多说,许是怕她不愿回忆可怕梦境,也不问。
云容缩在被窝里,心跳还是比平日里要快些,她只露出脸颊,像只白蚕将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睁着一双眼盯着表兄看,有些不敢睡。
但又不敢违抗一向严厉的表兄,吸着鼻子转移话题问:“表兄,你是怎么发现我被女鬼缠上的?”
孟鸿卓正在布阵,手腕翻出铜钱绕着床边一圈,听到她的话停顿了一下,起身时袖口垂落,手掌中的铜钱也被收拢了起来。
他沉吟着,“我听到有人唤你的闺名。”
脸一红,辛云容埋进半张脸。
她闺名叫娇娇,父母疼她,将她捧在手心哄,便取了这个名。
这个名字外人不知晓,除了府中几个人和姨母一家,还有——
云容一僵,还有沈云初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将这个话题中止在了这里。
云容又开了另一个头:“我在梦里看不见女鬼的脸,她穿着一身红衣……”
孟鸿卓有些心不在焉,只嗯了一声。
“她的小指上有一颗红痣……”生怕自己的消息没能传达清楚,他试图拉回表兄的注意力,支起上半身抬手在他面前晃动,“或许可以去问问到底谁的小指上有颗红痣,表兄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他拉住了她的手腕,放轻动作重新塞进了被窝,“明天我再去问。”
她睡不着,就算有点困意还有些后怕,但如今他们三个人都守夜的话,明日白天该如何是好。
秉着这样的顾虑,她还是闭上眼睛睡了。
但睡到一半又想起自己一点都不记得沈云初面容的事情,她想要同表兄说说这到底是她记性不好还是别的小把戏,疲惫涌上来,她直接睡了过去。
那就明天再说吧。
结果等到明天,她自己又没能记起这件事,孟鸿卓让俞济去休息,他继续守在林夫人这里,云淡风轻的没半点事。
本来昨夜就没睡,今日再熬一个白天,夜里又是他守夜,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辛云容将他赶去睡觉,说了一堆话劝他,面色严肃的样子令孟鸿卓一时间无法反驳,但又顾忌昨夜的事情便将朱红的铃铛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并嘱咐她:“若是有鬼气靠近,铃铛便会响起来。”
到时候再通知他也来得及。
云容乖巧应下,她坐在林夫人房中时大夫过来号脉,听到一切安好后她也松了口气。
拂冬瞧她和自己一般大年纪,又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好奇问起她在道观中待了几年、本领如何,林夫人也是第一次遇见女道长,好奇投来视线,对拂冬的问话也很感兴趣。
“我才来了半个月。”云容顿时有了幼年在众多亲戚面前写大字的局促感,她没了父母的管束生活更是恣意,如今半点才艺都拿不出的窘迫,只好说起道观中的弟子有多勤奋,个个本领了得,试图蒙混过去。
林夫人瞧着她的眉眼,青稚面孔却多了几分妩媚。
成了亲的妇人自然懂得这是如何来的,她按住不提,云容说得起劲,外头端来了一碗补身体的药,那中药气息迎面而来,胃部一阵翻腾,辛云容只来得及捂住嘴,跑到一旁干呕了一会儿,丝毫不知道身后的主仆二人表情有多奇怪。
作者有话说:
林夫人:这道观挺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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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孕吐来的突然,就连云容本人都没意料到会因为一碗补药难受一日。
林夫人感同身受地拉着她的手聊了许多,同样也教会了辛云容怀孕时一些吃食忌讳,辛云容仿佛打开了知识大门,吃着小厨房端来甜津津的糖蒸酥酪才感觉舒服些,拂冬在一旁大着胆子打趣:“都说酸儿辣女,辛道长如此喜甜,生出来的孩子怕也是甜的。”
之前在道观,皆对她腹中的孩子避讳不谈,好几次她都能察觉到表兄看她小腹眼神狠厉,她自己虽然想要同旁人分享怀孩子的新奇,也只能一个人嘀咕两句,哪像现在这般揶揄说笑。
小娘子跟着笑起来,眉毛细如柳,杏眼弯弯,轻轻摸着肚子同她们说起悄悄话来。
两人差不多都两个月身孕,拂冬还不太懂服侍的夫人心思,提了一句老爷这些天为了夫人忙前顾后,林夫人冷淡地打断话,打岔地问辛云容夫君是不是他们之中为首的孟鸿卓。
毕竟在孟鸿卓面前,腼腆清秀的俞济就有些不够看了。
重要的是,他们也知晓昨夜孟鸿卓因为发现她出事时,那惊慌失色并不作假。
表兄表妹的身份,格外引人遐思。
让她们吃惊的是,辛云容摇头否认,她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月不见的夫君是表兄口中的鬼物,只好遮遮掩掩地透露了一些:“我在上道观之前成的亲。”
主仆二人听到这还有一段这样的过往,又看辛云容的神色不似作伪,立即换了话题,说起后厨的糕点做得不错,届时辛云容回道观的时候捎上一些回去。
三人相处融洽,云容也借机询问张婆子的事情,拂冬只说:“她人挺好的,做的菜也合夫人口味。”
林夫人嫁过来之前只不过是闺阁女子,接触外界的渠道少得可怜。
她更是对林府中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云容没能从她们口中获得有用的东西倒也不气馁,倒是在她走到外间后拂冬压低声音同她多说了一句:“我听府中的人说,老爷曾为那外室画了幅像,就挂在书房里……”
“多谢。”云容小声地感激她,拂冬为能帮到她而高兴,笑着又进了里间。
今日阴雨绵绵,孟鸿卓和俞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许是这两日累得不行,天快要黑了才爬起来。辛云容看到表兄出来的时候正为自己睡过头而懊恼,眉间蹙起像是座小山,他一向对自己要求极高,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今日一事他怕是会更严以律己。
当夜,他不曾进食,站在门边念着常清常静经。
云容看他严肃的模样,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往他手里塞了一块香饼,糯糯地哄他:“表兄不吃东西下肚,可如何是好。”
孟鸿卓皱眉想要说什么,辛云容又故作夸张地嘀咕:“下次女鬼再来,表兄不会力气不够让她给跑了吧。”
被她这么一激,孟鸿卓没有多说话,将香饼塞入口中。
上次的事情终究还是让他有了后怕。
俞济瞥见了糕点的一角,他知晓孟师兄的脾气,那是半点都容不下沙子的,正担心着小师妹会遭责骂,却不料克己慎行的师兄一言不发地吃掉了那块香饼,事后还拍拍云容的脑袋让她去休息。
俞济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林员外不在,听管家说是午时应肖家公子的邀,游船议事去了。
林夫人听到这个理由,也只是嗤笑一声,翻身睡下了。
云容抱着表兄塞给她的一堆符箓,和他咬耳朵说起拂冬提起画像的那件事。
林员外不回,他们也无从问起小指上有红痣的女子到底是谁,管家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推拒说什么也不知晓,张婆子也没回,如今夜深了他们也不便去寻。
“此事明日再说,你同俞济先去休息。”孟鸿卓做不出夜闯他人书房的事,更何况那幅画像也不一定能提供什么线索,毕竟那颗红痣在小指上,并不明显。
云容也只好作罢,她塞了几张符给俞济,毕竟孟鸿卓是他们两人的师兄,还是雨露均沾才好。
俞济倒没这么小心眼,将符推了回去,还同她展示了自己身上也有不少,云容才放心下来。
她是怕俞济吃味,倒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昨夜出了事,也不知道孟鸿卓是怎么和林府里的人说的,云容换了个窝睡觉,就在俞济厢房隔壁的耳房里,中间通着门,用珠帘遮挡着,耳房的小床换了张舒适的床让她睡着,虽然低矮些,至少比她单独一个厢房要安全许多。
当夜林府安然无恙,隔日却听到林员外在那船上遇见红衣女鬼被吓得昏过去的消息。
他们原本的打算再次停滞不前,被抬回来的林员外身上裹着披风,一张脸泛着青,看样子吓得不轻。
那抬人的下仆是肖公子府中的,许是因公子将人邀出去才出了这档子事,又怕怪罪急忙放下人就走,那披风盖得不严,微微一斜就掉了下去。
已经能走出房间的林夫人扶着拂冬的手望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林员外,眼神冷冷,在只穿一身中衣的男人身上落了一眼,瞥见没拉紧的中衣里塞着一块花娘子的手帕,她似乎能闻到那股作呕的脂粉气,帕子掩在鼻尖,语气淡淡地让管家把他扶房里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孟鸿卓三人不想插-入林府家事,好在林夫人也不介意,女鬼现在的行踪捉摸不定,但按照之前几次现身都是在夜里,眼看着林员外不醒,他也不硬抗去睡了。
在这关头,辛云容也不好去林夫人面前晃,林员外被塞进了被褥里,云容站在门口都能听到大夫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林员外伤到了头部,我也不知何时会醒……”
听到这话,云容紧张地拉着俞济站在檐廊上说着悄悄话。
“听大夫这样说,林员外也不知道才会醒,我们去小厨房看看张婆子回了没。”
俞济听到她的话只点头,两人往小厨房去扑了个空。
张婆子还没有回,那小丫头却好像知晓她去哪了一样,抱着一大捆柴说:“她出远门去了咧。”
“出远门?”云容重复了一遍,在小丫头面前蹲下身,又问,“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小丫头却摇头,不想多说。
俞济往小丫头嘴里塞了一块糖,云容惊讶地看着他,小道士故作镇定,又拿出一块糖给她,反正这糖原本也是买给她的,只是他一句话也不说。
云容和小丫头面对面吃糖,她得了吃食眉飞色舞的,手里的柴火被她垒在角落里,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话:“她昨天夜里回了府收拾了东西,笑眯眯地说要走了,以后不会回来哩!”
俞济的面色凝重了一些。
林员外昨夜出了事,张婆子昨夜仿佛知晓了什么似的,像极了畏罪潜逃。
“你可知她去了哪?她可有同你说?”
小丫头只摇头:“我哪知道呢。”
现在去追肯定是追不到的,又不知她去了哪个方向,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小娘子嚼着糖,有些心虚地建议:“要不,我们去书房看看那幅画?”
俞济没有很快答应下来。
他是在孟鸿卓眼皮底下长大的,耳濡目染的君子之风自然做不出这等偷窥行径,但一抬眼就对上云容明亮漂亮的眼睛,长睫眨动时仿佛会说话似的,俞济侧过身轻咳着不看她,嗫嚅:“这样……不好。”
云容也觉得不太好,两人沉默地走在檐廊下,正巧路过书房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却吱嘎一声,被春风吹开了半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