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止来到她身前,握住了阿颜的肩头,低下头轻声唤她:“阿颜…”
阿颜微微垂下头,面对眼前人,她根本不敢去看他。阿颜的无措被萧止看在眼里,阿颜此时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童,胆怯又无助,甚至没有勇气请求原谅。她能做的只是瑟缩着躲起来,害怕责罚,又担心后果。不知是不是赶了许久的路,萧止的脸色也有些白,他握着阿颜的双肩,俯下身,轻声安抚道:“阿颜,不要听,也不要信,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宛娘此时却再次开口道:“不信?就算他在这里,你们也只会听到同样的话!”
“住口!”萧止低声喝道。
萧止的喝声使宛娘即刻便收了声,就连阿颜也看向萧止。这一次萧止真的动了怒,他的整个人瞬间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气质,看向宛娘的眼神如同带着寒冰冷刃,他周身气息凛然,所散发出的寒意让人甚至不能移动分毫。阿颜看到,围绕在萧止周身的龙气也陡然增长,那是属于人间帝王的真龙之气,随着他的怒意而变得汹涌不止。
屋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紧闭的门阻断了雨声,屋中一时间再无人说话。
萧止看向宛娘,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宛娘像是被吓住了一样,一反方才轻蔑姿态,带着些许恍惚道:“我、我是宛娘,我是医女,我是...” 说话声戛然而止,她眉头紧锁,脑袋不确定般左右晃动,好似在回忆着什么,又好似在摆脱什么。
萧止继续问道:“我问你,这里住着的草药先生何在?”
“草药先生?哦,是说岐先生!岐先生去采药,采药进城,看诊换钱。岐先生说今日就回的,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因为下雨了不好进山?岐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岐先生说要离开这儿的,治好了先前的病人就走,可是为什么要走?住了这么久,我喜欢这儿啊,不想走。”
不知为何,宛娘突然开始喃喃自语起来,她一改方才的疾言厉色,眼中的狠厉也不见踪影,三魂丢了一魄般,只自顾自的说着话,全然不理会屋内两人。萧止从宛娘的话中也听出了一二,宛娘口中的岐先生,就是他们要找的草药先生,他们没有找错地方,只是那草药先生因为外出替人诊病而不在这里。而这宛娘,虽不知与岐先生是什么关系,但显然有些头脑不清。
一旁的阿颜径直来到了宛娘面前,轻轻拉住宛娘的衣袖,道:“婆婆,婆婆…我们是一定要见到草药先生的,求求你,让我们见见他吧。”
宛娘闻声停住了自言自语,转头看向阿颜,她先是一愣,而后瞳孔逐渐恢复焦点,宛娘对着阿颜露出了一下笑,答道:“好啊,当然好啊…他、可能很快就回来了,也可能明早才回来。我去给你们收拾屋子,你们今晚就在这里等。”
说罢也不等二人回答,转身快步从房门出去了。阿颜站在房间的另一边,始终没有看萧止一眼。萧止叹了一口气,缓步来到阿颜身前,伸手去拉阿颜的袖子。阿颜见势要躲,却被萧止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萧止出声安慰道:“阿颜听话,我们先不要急着担心。”
阿颜低着头,她能感受到萧止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抬头去看他。心中的愧疚如长了刺的藤蔓一般在她心头,盘旋交错成系了一个结。对于宛娘的话,阿颜是信了大半的,她没有想过,自以为举手之劳的举动,竟会要了萧止的命么?回想自己信心满满夸下海口的样子,她只觉得羞愧又难过。
凡人真的比山林间最寻常的鸟兽都要脆弱。
宛娘这时从外面回来,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目光灼灼的看着二人,一改先前的冰冷疏离,语气近乎亲近道:“屋子收拾好了,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他能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宛娘一边说着,一边过来拉阿颜的手。宛娘的手很粗糙,阿颜甚至能摸到她手心的纹路。
宛娘领着二人来到相邻的另一间瓦房,房内陈设相较于宛娘的房里,更是简单。一张四脚竹床置于房间一角,纱帐半挽,而除了床,最显眼的便是那书案与书架,书案上点了灯,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笔墨,书架上则叠满了书,还有些许画轴。看阿颜现在的样子,萧止根本不放心她独自一人,最终还是将阿颜留下,床留给了阿颜,自己走向窗边的躺椅。
一只知道阿颜此时心中难过,安静的窝在阿颜枕侧。殷玖与一众侍卫也被宛娘让进了院子。
萧止此刻只觉得累极了。连日的赶路使他身体乏累的很,路途中本就少有休息,他的身子弱,再加上了这两日的经历,此时终于到了目的地,萧止也顾不得太多,只想躺在椅子上小睡一下。他一闭上眼,困意就如汹涌的潮水涌上来。然而胸口的沉闷感愈发的明显,卧在椅子上的姿势,使他只觉喘气都有些费力,胸腔中的不适感引得他几欲咳出声,他试着压抑住那不适,可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想来自己上一次犯咳疾,也已经是几日前了。萧止紧锁着眉,脸颊已经逐渐涌起潮红。
直到真的忍无可忍,萧止终是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他咳的隐忍,声音止在他紧闭的双唇内。他没有睁眼,只是面向窗外侧了侧身子使自己躺的舒服些,他早就对这感觉习以为常,这些年来的夜晚,他都是这般度过的,起初也是无法入睡,然而时间久了,他也渐渐习惯了。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搭上了他交握于身前的手,他睁开眼便见到阿颜蹲在椅子边上,仰着脑袋看他。
萧止对着阿颜笑了笑,轻声问道:“吵到你了?”
阿颜摇摇头,只道:“你不舒服。”
萧止拍了拍阿颜的手背,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并没有更糟。”
“宛娘说、说咳出来反而更好些,你不要忍着。”阿颜说着垂下眼,她想收回手,但萧止却握紧了些。
“对不起。”阿颜的声音很小,几乎微不可闻。
萧止的眼神暗了暗,他看着阿颜低垂的眼帘,微叹一口气,而后看向了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良久,才再次出声道:“阿颜,若我说我不怕死,不知你会不会信。我并未与旁人说过,走这一趟对于我,不过是想让母后断了念想罢了。”
萧止的话说的很慢,他面容平静,好似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时候的我,昏迷了十数日,苦熬了数十日,醒来后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这身子像是我的,却又不是我的,就连身边的人也与从前不同了。那之后身体羸弱,头也昏沉,许多事在我的脑中都非常模糊,每日头脑清明些时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仅我一人如此想,连宫里的人,我的妻眷与外戚,人人都在猜测,这太子究竟能活到几时。只是谁也没想到,那病恹恹的太子,不禁留下血脉,还撑到了登基为帝那一日。”萧止的话停在此处,随即轻笑了下。
萧止看向阿颜,褪去脸上的清浅笑意,认真道:“即便那宛娘所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把这看作是自己的命数,我命该如此罢了。我在这里,无人可以责怪你。”
萧止不愿告诉阿颜,在水中被巨木砸中时,他以为自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只不过,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这样也好,死在荒野中,变成一缕清魂留在这山林间中,也不错。
屋内烛火摇曳,萧止的一番话说的极为平静,却让阿颜听得胸口发紧。阿颜想说,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可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像最初那般,无所顾忌的拍着胸脯,笃定的说出那些话。阿颜抬头看着萧止,他神色淡淡,面上虽不见悲伤,但萧止周身的悲凉与孤寂,让阿颜觉得只要她一放开手,他便要远去,这感觉让阿颜难过。她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其法,无措间,娘亲独坐树下的身影在阿颜脑中闪过,于是她微微站起身,躬身凑近萧止,顶着小脑袋在萧止的颈窝处用力蹭了蹭。
这是她还是小狐狸时用来安慰娘亲的法子。她年幼时娘亲就时常失神,每当见到娘亲独自坐着,不言不语甚至偷偷垂泪的时候,阿颜便爬到娘亲的怀中,左拱拱,又蹭蹭。娘亲每每见她这样,总是很快又变回那个温柔笑着的娘亲。
这突如其然的亲密举动使萧止愣了一瞬,这不是阿颜第一次与他这样亲近,然而与小女万与小狐狸的形态所带来的感受不同,此时的阿颜是芳华初开的年纪,少女细嫩的脸颊紧贴在他脖颈处裸露的肌肤上,轻轻的摩擦,小巧的耳朵几次轻扫过萧止的耳廓,些许的发丝在磨蹭间带来阵阵酥麻,那酥麻感顺着他的肌肤,星火般迅速蔓延至他喉咙深处。
萧止突然间觉得有些口干。
阿颜此时只需稍稍抬头,便会看见萧止发红的耳根。
“阿颜...”萧止轻咳一声,出手止住阿颜的动作。
阿颜停下,仰起身看向萧止,见萧止一侧的头发被自己刚刚的动作搅的有些乱,于是伸出手,替萧止将乱发抚平。萧止只是看着阿颜,任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发,指缝为梳,一下一下,仔细的将纠缠在一处的发丝缕好。阿颜见终于整理好了被自己弄乱的头发,这才看向萧止,发现萧止竟一直盯着她看。萧止的眼中,有着阿颜所不懂的情绪。他眼中那一汪幽深的潭水有了起伏,一层叠着一层逐渐涌起的涟漪,使他墨色的眸子变得更深。
阿颜望着望着,感觉自己就要被那一汪深潭淹没了。
“阿颜...”萧止伸出手,轻轻抚上阿颜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阿颜莹白细腻的脸颊,指下是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的指尖沿着阿颜的脸颊滑行,冰凉的指尖轻触阿颜的耳朵,指尖触到的一瞬,阿颜便如一株含羞草骤然瑟缩了身子,她双手捂住被触碰的耳朵,只觉得那一只耳朵火一样烧了起来,连同着另一侧的耳朵也跟着热了起来。
“归、归远?”阿颜有些惊慌的盯着萧止,双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耳朵,微微蹙起眉的脸上带着几分埋怨,几分不解,几分不知所措。
萧止不禁笑了出来,原来阿颜的耳朵这样怕痒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周末休息,我去写一个短篇再回来哈。
已经连着几天晚上都在想这个故事,再不写出来就要失眠了...
新文《眠柳阁》,青楼里的小故事,等下来看呀~
第20章 大妖
“归、归远?”阿颜眉毛蹙起来,双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耳朵。
萧止稍稍起身,抬手想要止住阿颜手上力道,阿颜见状却一缩脖子,慌张的躲开了萧止的手。
“阿颜竟然这般怕痒...”萧止说话间,始终嘴角噙着笑。“我方才...”话还未说完,萧止便不可抑制的咳了起来。
阿颜见状急忙凑上前,伸手按在萧止胸口,学着萧止先前的样子,一下一下替他顺气。
“怎么办?要不要叫、叫宛娘来瞧瞧?”
“阿颜,替我倒杯水来...”
阿颜闻言急忙来到桌边,桌上是宛娘先前替他们备好的水与吃食。阿颜急急倒了一杯水,因为着急不小心洒了一些在手上。阿颜端着水杯回来萧止身边蹲下,萧止此时单手抵在唇边,想要试着平息住自己的咳嗽,另一只手从阿颜手中接过杯子。阿颜这时才看见到手上的水渍,想要顺手抹到袖子上。可是手刚一凑近些,便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等一等!”阿颜急忙出声阻止萧止喝水的动作,有些不确定道:“这水,这水味道有些怪。”
萧止低声道:“如何怪?这水殷玖查验过,没毒。”
“不是毒。”阿颜摇头“这水里好像有些别的,但我说不出是什么。”
萧止将水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并未闻出什么,他将水杯递到阿颜面前,阿颜仔细又闻了一遍,对萧止点了点头。萧止将水杯放置一边,他信阿颜所说的,这水有问题。
萧止示意阿颜不要出声,起身熄了桌上的烛火,而后来到窗边,阿颜也紧跟其后。
窗户被悄声打开了一道缝隙,雨水打在屋顶棚上叮咚作响,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透过窗户缝隙看向院子,院中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
“阿颜,你可看得清外面的情形?看得见殷玖在何处?”萧止侧开身子,问一旁的阿颜。
阿颜凑近窗户向外看,雨夜中的月亮被厚重的黑云挡得严实,山谷中可谓是一丝光亮也无。阿颜眯了眯眼,双眼在黑暗中好似红色的宝石。
“大家都睡着了?”
“殷玖身在何处?”
“殷玖也睡着了,就靠在门边。”
萧止缓缓合上窗户,压低声音道::“不会是睡着了,殷玖不会这样做事。”
“要不要去叫醒大家?”
萧止摇头:“这法子怕是不行。”
“那我们该怎么办?”
-吱。
微不可闻的开门声传来,雨声渐大,雷声又起。
黑色人影鬼魅般从门口踱步来至床前,那黑影在床前站定,垂下眼打量床上相拥而眠的二人,嘴角逐渐上扬,那笑意愈来愈大,逐渐变得狰狞。
“你二人死在一处,也算是我宛娘仁慈。”
说罢,宛娘抬手举起手中利刃,丝丝黑气从宛娘的领口袖口处溢散开来,环绕在其周身。窗外的雷声轰隆,天边的闪电映在匕首上,泛着冷酷寒光。只见宛娘毫不犹豫,挥刀直直刺向阿颜!
阿颜闭眼躺在床上,在感受到妖气的那一瞬间,心念一句糟糕!这妖气与院中妖气极为相似,若这妖气真的出自宛娘,今晚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她闭眼仔细听着身后动静,无论如何,此时只能孤注一掷。
就在尖刀刺向阿颜的那一瞬间,阿颜一个翻身,一脚踢在了宛娘的手腕,在宛娘吃痛松手之时,阿颜双手凝聚一股灵力,使尽全力一掌打在宛娘肩头。
一切发生的极快,宛娘还未反应过来,肩头便受了重重一掌,她急退几步,喉咙处已有了血腥味。宛娘此时右边手臂完全麻木不能动弹,她另一只手按在桌上,勉强撑着身体,双眼死死瞪向床上二人,原本属于人类的黑色的瞳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在黑暗中闪着绿色荧光的蛇眼。
“你是妖!”阿颜大声喝道。
“我是妖又怎样!你与我又相差在哪里?”
此时的宛娘面目狰狞,一双蛇眼透着凶光,她一边发出尖锐的嘶吼声,一边再次飞身扑向阿颜。
阿颜自觉此时的自己并非宛娘对手,以先前在院中感受到的妖气来判定,这妖少说也有千年修行,自己虽生为九尾狐族,可她自幼残缺一尾以致灵力不足,她没有胜算。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