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重新睁开眼,屋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抬头寻找萧止的影子。
萧止带着一只就站在门口,离门很近的地方,他的脸上写满担忧,在看到阿颜抬头找寻他的那一刻,才终于有了缓和。
屋内屋外,阿颜与萧止相视一笑,双双放下心来。只不过半日的光景,阿颜却感觉已经许久没见他了。
而岐白就站在不远处,神情紧张的看着她们。
阿颜松开了怀中的人,怀中的女人已经褪去了一身戾气,在阿颜怀抱中逐渐脱掉鳞片,露出鳞片下原本属于人类的皮肤。她的面容开始以可见的速度衰老,留下深深的皱纹。她的整个身子迅速消瘦下去,一点点缩小,空空荡荡的衣袖下是细瘦干枯的手臂。
宛娘就这样在众人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年过百岁的枯瘦老人。
“宛娘...”岐白试探着唤出了宛娘的名字。
阿颜在宛娘耳边轻声说道:“丫丫醒醒,我们出来了,岐白在等你。”
“丫丫?”岐白有些不确定的叫出口,这个名字,已经许多年不曾被提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岐白的声音,宛娘身体微动,缓缓的睁开眼,她的身子不住的轻颤着,仿佛只是睁眼就耗光了她全身的气力。然而她的双眼一片浑浊,全然没有焦距。
“哥…哥...”宛娘艰难的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岐白蹲下身,轻轻的握住了宛娘的手。他的眼睛逐渐泛红,眼中有闪烁的光。
“丫丫,哥哥在这呢。”
“哥哥。”宛娘寻着岐白的声音看过去,开口道:“丫丫错了。”
“丫丫能回来就好。”岐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
“这些年,我时常被困在身体里,明明能看见哥哥,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宛娘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我开始做梦,梦里自己永远长不大,跟在哥哥身后像个尾巴。我喜欢那些梦,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可是再后来,梦越来越长。”
“哥哥知道。丫丫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时候在梦里,哥哥都分得清。”
“当年的事,是我说了谎...我还看到自己伤了哥哥,对不起。”宛娘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纹路,流进了脸颊的沟壑里。
“哥哥怎么会有事,哥哥可是大妖怪。”
“那就好,那就好。”宛娘说着,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
岐白伸出手小心的将宛娘从阿颜的怀中接过,原本藏在袖中的伤口漏了出来,幸而这些宛娘都看不见。
宛娘的身体在岐白的怀中显得尤为的瘦小。
“丫丫,我们回家去吧,好吗?”
“好啊...啊,还有…”宛娘闭着眼,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带我回来的姐姐,要谢谢她、才行。”
“会的,哥哥会替你感谢她。睡吧,睡一会,我们就回家了。”
岐白与宛娘说话时,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那笑容如冰川上的雪莲,在沉睡了千百年后终于绽开。
岐白抱起宛娘,对着阿颜郑重的行了一礼,而后带着宛娘向门外走去。笼罩在房间之上的结界,在岐白迈出门口的瞬间消失。等门外的丰伯从远远看到宛娘时,便已老泪纵横,见岐白与宛娘二人出来,急急的跑上前。
“宛娘,宛娘怎么样了?”
“是...小丰吗?”宛娘闭着眼问道。
“是我,我是小丰,我是、是小丰啊...”丰伯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流出来。
“小丰也在,真好...”
“我们带着小丰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啊,好啊。”
宛娘说完话,便沉沉的在岐白怀中睡着了。岐白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回身对着身后的萧止与阿颜再次点头致谢,而后便带着丰伯一同离开了院子。
岐白三人走后,这院子就只剩下萧止与阿颜。阿颜还坐在刚刚的地方,她双手抱膝,微微垂着头,神色黯淡。
-阿颜阿颜!你怎么样了?刚刚那亮光晃的我几乎没法睁眼,你还好吗?
“阿颜,你还好吗?”萧止也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已经没事了。”阿颜低着头,闷闷出声回道。
-太好了太好了。可是阿颜,你看起来怎么并不开心?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阿颜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回话。
萧止蹲下身,他见阿颜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完完整整的坐在那里,于是便安静的陪在阿颜身边。萧止捡起散落在一旁的画轴,那画上面画着的女童,与他之前在院子中所捡到的画卷里的少女有几分相像,画的落款仍是岐白。
“这是宛娘小时候的样子。”阿颜突然出声道。
“和她确实有几分相似。”萧止点头道。他将画卷好,放在一旁。
“你可有什么要问?比如你今日所见,或者宛娘是如何变成这样?”阿颜低低的问道。
萧止沉默片刻,道:“你若想说便说与我听,你若不想,也无妨。”
阿颜低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曾想过要...长生不来,永生不灭?”
“不曾。”萧止坦然回道。
“不曾?为何?”
“一位友人曾与我说,执于一念,必将受困于一念。古人苦寻长生之术,然而数千年未可得。我并不信永生,只信生老病死乃世间纲常。我宁愿相信万物轮回,身死之后便一切归零,再不用计较前尘对错。而人死后,也许会变成另一个人回来,亦或是一只走兽,一羽飞鸟,甚至一片树叶。”
阿颜点点头,一脸认真的对萧止道:“执于一念,必将受困于一念...是啊,宛娘便是被困在其中了。她所做的事情,是何原因都绝不可取。更何况,无论是我,甚至是神明,也终有一日会重归混沌,归于天地。长生不老与永生不灭都是不存在的。”
“嗯,我明白,阿颜不用担心,我明白。”
阿颜听了萧止的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阿颜是不是累了?我们回去吧。”萧止问道。
阿颜先是摇了摇头,可随后又点头。
萧止轻笑,将阿颜抱起,轻声道:“回去吧,我也乏了”
阿颜乖顺的任萧止抱着出了院子,将头抵在萧止怀中。
门外等着的崔文生见二人终于出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刚才见到丰伯与岐先生出来,而岐先生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那人的样貌被斗篷遮住,但能看出身材娇小,应是名女子。他没见到阿颜,便以为岐先生抱着的是阿颜,他想上前查看,却被丰伯挡住了。丰伯只是吩咐他说,里面二人很快就会出来,还需他送二人回去,之后便随着岐先生一同离开了。
萧止抱着阿颜进了马车,阿颜始终一言不发,她好像真的累坏了,不久便沉睡在萧止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岐白番外~
第34章 番外一
小黑蛇破壳那日,周围除了头顶的日头,和身边的野草之外,什么也没有。它没见到兄弟姐妹,也没见到父母模样的大蛇。后来它在附近转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小山坡处的洞穴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蛇窝。可是蛇窝里乱糟糟的,有一些干巴巴的蛇皮,却没有蛇的影子,蛇窝深处发现的几枚蛋也碎了。
小黑蛇想起自己破壳前几日,自己正在温暖的壳里面舒舒服服的睡觉,可是外面突然变得很吵。
叮叮咚咚,乒乒乓乓。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就感受到自己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撞,而后天旋地转的好一会,直到它昏了过去。
它再次睁眼时,周围变得又暗又冷。它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过了不知多久,外面变得亮堂起来,壳里面也跟着暖和起来。就这样一冷一热,反复了不知道几次,在一个亮堂堂的日子,它破壳了。
小黑蛇只在洞里面转了转便离开了。
那之后它开始自己捕食,它觉得自己很有天赋,没有蛇教过它要怎么做,但是它很清楚该怎么做能不饿肚子。
它最开始走在外面还需要很小心,既要提防天上的鸟,还要躲着地上的走兽。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它发觉自己已经不必再那样小心翼翼了,因为自己现在变得很大,变成了一条黑亮亮的大蛇。这附近它见过最大的蛇,还没有自己一半长,自己的身子粗到能装下它们好几个。所以慢慢的它也不怕了,白天偶尔也出来晒晒日头。
它喜欢晒日头,晒日头的感觉总能让它想起还在蛋壳里的安逸日子。
因为它长得实在太大,原来的洞穴装不下它,于是它决定搬去自己之前发现的那个蛇窝去。时隔多年再来到这个蛇窝,它发觉这里比自己印象中小了许多。但是对它来讲,依旧是个好地方。这蛇窝在山坡上,宽敞安静,一出洞口还能见到日头。
它实在太满意了。
日子继续一天一天过,因为日子惬意又安静,它也不去计较时间到底过去多久。
直到有一天,平静的日子被一只突然闯入的彩色大鸟打破了。
一蛇一鸟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小黑蛇,不,现在是大黑蛇,大黑蛇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大鸟。那鸟身上的羽毛五彩斑斓,虽然它的翅膀是有好几处的羽毛都脱落了,还流着血,但还是比他捉过的任何飞禽都要好看。
大黑蛇觉得,这只大鸟一定会很好吃。
可是它傍晚时候才刚刚吃了一头鹿,眼前这大鸟和那鹿一样大,它实在是太饱了...
五彩大鸟见到大黑蛇时显然更惊慌些,在它蒲扇着翅膀想走的时候,外面的吵闹声却越来越近,它只好又退了回来。
“你你你你你也想吃我吗?”大鸟哆嗦着开口道。
-现在不想。
“哦?不会说话?原来是一条普通的黑蟒,可是怎么长得这么大?”大鸟说道,而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怪吓人的。”
这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哥,上面有个洞!”
“上去看看!”
大鸟闻言,赶紧左右看看,可是洞里四周都是石壁,藏无可藏。
“怎么办,要被发现了!早知道就不该瞒着娘亲偷跑出来,我刚刚会说话,还不会化形啊!只不过想出来看看,可外面怎么这么危险啊!如果今天死在这里,那也太丢人了!不对,今日如果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啊!难道我就要这么死了吗,难道我就要这么死了吗?”
大鸟的碎碎念扰的黑蛇头疼,它看着面前几乎要急出眼泪的五彩大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悠悠的向着大鸟爬过去。
“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不是说不想吃我吗?”大鸟见大黑蛇爬过来,一下子缩成一团,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别吵了,它们来了。
大黑蛇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绕了几绕,大鸟便被它围在中间。它的身体巨大,只两三绕,大鸟便被完全挡住。
不一会,两个头上竖着长耳人影出现在洞口。
“嘶!”
是倒吸气的声音。
两个影子都只停在洞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仔细看,他们各自的脑袋上都还长着一对长长的兔子耳朵,毛茸茸的白色耳朵直直的竖着,看来人形化得并不是很成功。
其中一个人影粗声道:“莫怕莫怕,我们兄弟二人已经不再是小白兔了,我们如今可是兔子精,是妖怪!”
“可那是蛇,我我我最怕蛇了...”
“嘘,闭嘴,见机行事。”
大黑蛇微微直起身子,低着头静静的看着他们。
“这位...大哥?我们兄弟二人正在追一只五彩大鸟,追到附近就不见了,不知道您...”
一片寂静。
“这位大哥,那只鸟是我们兄弟二人好不容易猎到的,您若是看见了,还烦请您给我们指个方向。”
一片寂静。
“...这位大哥,您是看见没看见,倒是...”
“没看见!”
洞口内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那声音即便故意压得很低,却依旧有些尖细。跟大黑蛇的样貌一点也不相符。
“哦哦,不应该啊...看到它往这边跑的。”
“哥,你看那边!是那只鸟的羽毛!”
二人齐齐看过去,黑蛇也一同看过去。那墙壁是那大鸟坐过的地方确实留了一根羽毛。那根羽毛颜色偏深,却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
“诶!你不是说没看见吗!这羽毛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给藏起来了?”
嗝~~~~~~~~~~
一声巨大而绵长的嗝声从洞内传来,而后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哥!它把我们的五彩凤吃了!”
“你!”
“别别!哥你别冲动!它吃了那五彩凤,我们就更打不过它了!”
二人在洞口外拉扯了一会,最后还是离开了。
在安静许久后,大鸟终于从黑蛇身子中间挤出头来。它从黑蛇的身上爬下来,重新回到刚刚的地方坐好。
“多谢你多谢你,你的恩情我记下了,来日让我爹娘替我报答你。”
-你走吧,我要睡了。
“别别别,他们说不定还在附近,让我在这停留一晚再走吧。”
大蛇听了没有说话,扭头爬到洞的深处去了。
大鸟向外面张望了一会,确定他们不在洞口,长舒了一口气。
“哼!刚刚会化形的小小兔子精,竟然还敢和我干架?打我的主意?!不自量力!”
- 那你们谁赢了?
“...”
-是你赢了吗?
“...闭嘴。”
-睡了。
大鸟没再说话。
黑蛇心想,终于安静了。它将自己团起来,不去理外面那只鸟,准备好好睡一觉。可是突然间鼻尖嗅到一股腥甜的气息,那气息很近很近,它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些血迹,那血渍与自己近在咫尺,它没忍住,还是伸出舌头舔了舔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