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蛇妖岐白,今日以吾之名向汝起誓,若吾背弃诺言,骗汝内丹,伤汝性命,必顷刻间形神俱灭,永生永世再不入轮回道!”
在宛娘凄厉的尖叫声中,两滴血在空中融合在了一处,迸发出红光。而后那融合的血滴变成了一枚血珠子飘到阿颜跟前,阿颜伸手接下血珠,在掌心上一握,血珠便消失不见了。
“这誓言,我涂山颜接下了。”
阿颜不再犹豫,她将自己身前的结界化解,双手交叠靠近小腹,闭目凝神。片刻后,一枚浑圆内丹从阿颜身体上浮现。灵狐内丹,集天地至纯灵气而成。只见那半透明的内丹泛着乳白色光芒,缓缓从阿颜身上分离出来,光芒逐渐变得刺眼,那光圈也越变越大,逐渐变成一个看不透的光球,一点点将宛娘吞噬其中。
“不!岐白!不要!我会死!我不要!我不要再变回...”
屋内的光亮得刺眼,让人无法直视。宛娘被罩在那白光中,凄厉的叫喊声逐渐消失。阿颜站在那团白光前,衣袖翩飞,发丝轻舞。她闭着眼环抱着那团白光,面容平静如常,就像是平日里睡着了一般。
白光依旧在变大,僵持间,白光中伸出一只小手拉住阿颜,将她一同拉入那片刺眼的光芒中。
耳边的声音完全消失了,阿颜在一片寂静中缓缓睁开眼,四周是一片空无之境。阿颜四处打量,发现远处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正背对着自己而坐。
“小娃娃,刚刚是你在叫我吗?”
阿颜唤了一声,女娃娃却连头也没回,她只好向着女娃娃的地方走。可走了好一会,两人的距离好像并没有缩短。于是阿颜停下脚,从手中放出一条线,那线在空中绕了几绕,终于落到女孩肩膀上。这一次阿颜顺着线的牵引走,不一会便来到了女娃身边。女娃娃小小的身体蜷在一起,抱膝坐在地上,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花衣裳,两只辫子梳的整整齐齐。
“小娃娃,你在这里做什么?”阿颜出声问道。
小女娃猛地弹起身子向着更深出的空无跑去,片刻便消失了。阿颜顺着手中的线继续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阿颜看见小女娃正躲在一旁,向竹林深处的屋子张望。然而这个女娃的两只辫子一高一低,松散的用碎布条系着,她的衣服也有脏了,布料已经洗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阿颜走到女娃身边,再次轻声叫她。然而这一次女娃娃没有跑开,却也没有回头。
阿颜顺着女娃的目光看去,一个人影立在屋子前,他一手抱着一只竹筐,另一只手在台子上挑挑拣拣。他始终没有抬头,未束的长发披在身后,将他的侧脸遮住,如墨一般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别躲了,出来吧。”
男人的声音平静疏离。
阿颜看清了男人的面容,那人正是蛇妖岐白。
第31章 丫丫
“别躲了,出来吧。”
阿颜下意识的想躲,一躲才想意识到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只见女娃娃缩了缩身子,想用面前的竹子将自己挡住,可她身体虽小,却也没办法隐藏在竹子后。
岐白没再出声,他将台子上晒好的草药分装进手中的篮子中,一切都打理好之后才看向林中女娃躲着的地方。
“过来,我只说这一次,不然现在便离开吧。”这一次的语气比方才要冷上许多。
女娃娃犹豫着探出身子,怯生生的看向岐白。屋前站立的岐白向她招手,小女娃犹豫片刻终于壮着胆子走到岐白身前。
“不回家去,跟着我做什么?”
“丫丫是被爹娘卖给他们的,再回家去,还是会被卖掉。”丫丫垂着脑袋,不安的揪着自己的手指。
“我可看顾不了孩子,你快些离开,自己去找个愿意收留你的人家。”
丫丫没有抬头,但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她哭的很安静,小小的肩膀微微的颤抖着。
岐白微微皱眉道:“那日你藏进了我的马车,我不过是对追你的人扯了个谎罢了,我并非什么好人,也不是有意帮你,跟着我可没有好事。”
丫丫伸出手,小手上面放着两颗碎银:“你给丫丫买了糖糕,还给丫丫钱。”
“钱是给你的,怎么花是你的事。我这里连人吃的东西都没有,更住不了孩子,你快趁着天亮赶紧离开吧。”
说罢,岐白便提着篮子,转身进了屋。
随着门被关上,阿颜眼前的画面转瞬间来到第二日,丫丫再次回到了竹林,岐白今日没在。她大着胆子将一个纸包小心的放在了门边的案子上后,再次躲回了竹林里。阿颜看见她从怀里拿出另一个纸包,里面包着吃了一半的馒头。
岐白背着竹篓回道竹屋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对着纸包里的肉包皱了皱眉,而后对着林子里面躲藏的丫丫道:“我不吃这个,你快拿走。” 说罢将纸包放回案子上,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阿颜理解岐白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如一只一般,道了句:“冷心肠的大蛇。”
接下来几日,丫丫每天都来岐白的竹屋。她第二日带了糖糕,第三日是茯苓饼,第四日第五日带了糖葫芦与芝麻饼。
“你放这些吃食在我门口做什么?”岐白将丫丫捉住,皱眉问道。
女娃怯怯的回话:“因为哥哥说,这里没有人吃的东西。”
“什么?”
“饿肚子会很难受...这个饼很香,弟弟最喜欢吃这个。”说完话,丫丫便跑走了。
等到第六日,女娃娃却只带了一个馒头。
岐白拿着馒头看了看,嗤笑一声,问道:“钱花光了?”
丫丫有些窘迫的点头。
岐白见她点头,从袖中拿出自己的荷包递到女娃娃面前,道:“这些银钱都给你,莫要再带吃的过来了,我不吃。你自己也莫要再来了,我不喜有人打扰。”
丫丫没有接岐白手中的荷包,她扬起小脸,道:“哥哥留下我吧,我很乖,会砍柴做饭,能看家,还能给哥哥晒药。”
岐白并没不为小女娃的话所动,他将荷包与馒头连同昨日的芝麻饼一同放入女娃的怀中。
“我再过不久就会离开这,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不可能带个孩子在身边。你走吧,今夜有雨,下山找个地方避雨去吧,不许再来了。”
说罢,转身进了屋,独留女娃娃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当天夜里,果然如岐白所言下起了雨,大雨瓢泼,竹林被雨打的沙沙作响。
丫丫靠坐在一根竹子旁,大雨中紧紧地抱着自己。雨水将她整个人都侵湿,雨水让她原本白净的小脸露出来,硕大的雨滴砸在她脸上使她几乎睁不开眼。
良久,门再次打开了。
岐白撑着伞从房内走出来,他低头看了半晌晕倒在雨里的女娃娃,终是叹了口气,单手将女娃娃提起,带着她进了竹屋。
竹屋的门关上,整个竹林忽的一下消失,重新变回了一片空无之境。
阿颜顺着手中的线继续向前走,这一次在线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村子。整个村子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被罩在了厚重的水汽中,街上一个人影也不见。阿颜向着村子里唯一清晰的院子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人的说话声。
“别再叫丫丫了,又不是小孩子,叫我宛娘。我可不要嫁人,小花前些日子嫁了人,她的夫君又黑又丑,上花轿那日我听她还在哭呢。若要我嫁给那样的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世上哪里能有比哥哥还好的人?这辈子我不如就留在哥哥身边,给哥哥晒晒草药,学着哥哥给人看病。”
阿颜进到院子中,少女正坐在晒草药的案子前,提着竹篮在分拣药材。她穿着淡紫色的长裙,眉眼温婉恬静,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常来找你的那个孩子,是叫什么来着?”岐白问道。
说这话时,岐白的脸上竟有一抹浅笑。
阿颜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笑,这样笑起来的岐白,倒是添了些人气儿。
“谁?你是说王家的二儿子,王仁?”
“我看你好像与他要好,那孩子不错,看着敦厚老实,还是长寿之相。”
“哥哥!谁与他要好了,是他每日闲得慌总来咱家院子附近转悠,无事还送些果子蜜饯,我见哥哥也吃,所以才不拦着他来,不然我才不会理他!”
岐白收起脸上的笑,神色郑重道:“看得出来,那孩子喜欢你。我无法一直照看你,若你嫁给他,这辈子能平安无忧就好。”
“哥哥别说了!就算他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不用哥哥照顾,我可以照顾哥哥。哥哥莫要再提让我嫁人的事情,我不嫁人。”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坐在院子中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情。岐白背对着宛娘而坐,他手指捻着刚磨碎的药材,专注仔细的挑拣,全然看不到身后的宛娘,正红着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
眼前的房屋再一次消失了,阿颜沿着手中的线继续向深处走。这一次,她来到了一个医馆门前,这医馆设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门内有人在看病抓药,门外也有人在等,看样子医馆生意很好。
阿颜进到医馆内,宛娘正在案前替一个老婆婆诊脉。眼前的宛娘貌似变得沉稳许多,她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一袭紫色罗裙,显然已经是妇人打扮。她的容貌依旧年轻,眉眼柔和,应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大夫,你前些日子开的药我吃的正好,不用换方子,就开一样的就行。”
“婆婆,您这病已经见好,旧的方子不能再用了,还是要改一改才行。”宛娘温声回道。
“大夫,有个事我想与你商量,不知你愿不愿意。”
宛娘收回手,笑着回道:“婆婆您说吧,我听听是什么事,只不过这病啊,还得是我说的算。”
“那是自然。是这么一回事,上次我那孙女替我取药,回去就向我打听这医馆里的另一位大夫,不知他娶妻了没有。她说的该是岐大夫,岐大夫模样俊俏,看着年纪也轻。后来我去街坊邻里那打听,大伙只说,这几年,医馆里除了伙计,始终是你们姐弟二人在打理,并不见旁的女子。所以我想啊,那大夫应是还没娶妻吧?我孙女今年刚刚十六,正是好年纪,生得水灵着呢!今天我这老太婆就厚着脸皮,想请你帮他们二人牵个线,你看...”
“我们不是姐弟。”宛娘声音变得有些冷。
“哎呀,若不是姐弟,莫非那年轻人是你的徒儿?”
“不,我们不是。”
“那这事...”
“这事不成,婆婆您转告您的孙女,岐先生不会娶她。方子给您,吃完这个也不需要再来了。”宛娘说罢便转身进去了后院。
阿颜也追着宛娘进去了后院。医馆后面的院子不大,院子里几间瓦房,还有一口井,院中的摆设和阿颜在山里面见到的很是相似。
宛娘坐在井边,低着头朝井里边看。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头发,眼尾,面颊,一遍又一遍。
“宛娘?怎么没在前堂,今日病患不多么?”
阿颜回头,岐白正从房内出来,他笑容温和,向宛娘走去。
岐白的容貌没有变,依旧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哥哥。”宛娘轻声道:“哥哥能不能把我变得和哥哥一样?”
岐白不解宛娘话中的意思。
宛娘接着道:“哥哥你看看我,我如今的样貌已经老了,可是哥哥的样貌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如今,在人前我只敢对你称呼为岐先生,‘哥哥’二字都只能在无人时才能叫出来...现在的街坊以为我们是姐弟,等下次去了别的地方,是不是要被人说成是母子了?”
宛娘的话让岐白怔了怔。
“宛娘,有一件事我许久前就想与你说。”岐白顿了顿,继续道:“这一次我打算独自一人上路,我希望你留在此地,好好经营这间医馆。若是想要嫁人,便找个喜欢的嫁了。若不想,这间医馆也能成为你的依靠。”
宛娘猛地站起身握住了岐白的手,紧紧的盯着岐白的双眼,道:“哥哥这次又要丢下我,弃我于不顾吗?”
“宛娘,你该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这镇子太平,很适合居住,你留在这里定然比和我四处漂泊的好。况且,你与我生活在一起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宛娘上前一步:“为什么?是因为哥哥无法爱我,还是因为哥哥是妖怪变得?”
“宛娘你...”岐白想要抽出手,然而手却被宛娘紧紧的握着,竟没能挣开。
“我怎么知道的?哥哥不会老,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开这医馆之前,一直以草药先生的名号给人看病,只这些还不够吗?哥哥是一条紫色的蛇妖,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知道。那次哥哥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全都看到了。但是我不怕,那时候不怕,现在更不会怕!因为我知道,即使哥哥是妖怪变得,也比任何人都要好。我知道哥哥不爱我,所以我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想这辈子一直和哥哥在一起,替哥哥缝衣服,帮哥哥采药制药,这样过一辈子,我觉得足够了。若是留我一个人在这,我不如死了!”
“宛娘,你即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孩子。我只想你能平安过完自己的一生。”
“我知道的,哥哥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是哥哥的妹妹。”宛娘说着,放开了岐白的手,她重新看向井水,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神情幽怨的开口道:“可是我现在都不像哥哥的妹妹了,我只会变得越来越老,越来越丑,我会变成一个老婆婆,那时候,哥哥依然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吧。”
“宛娘,你听我说...”
岐白后面的话阿颜没有听清。面前的景象突然开始剧烈的抖动,院中的两人还在说着什么,可是人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不见,随后院子,医馆,镇子通通消失不见了。
头顶上方罩上了一层灰白,好似山雨欲来。
“不会下雨吧?”阿颜念了一句。
-轰隆。
天上传来雷声,阿颜面前逐渐浮现了山林的景色,一个院子坐落在山谷的平地处,那正是阿颜与萧止先前去过的,岐白与宛娘的院子。
阿颜几步跑上前,院子的大门外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一边拍门一边叫道:“开门开门!师父!我来送粮食来了!快要下雨了,快点开门让我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