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来,阿颜心里的担忧愈来愈盛。每每感受到萧止周身那愈加混乱的气息,她便感到不安。不知为何,她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
萧止却道:“无妨,这几日我都没觉得身子有哪里不妥,多留一两日也无碍。”
阿颜却坚持道:“不可不可,说好要快些赶路的,我们早些到总是好的,好不好?”
萧止不知阿颜的不安从何而来,但见她坚持,还是点头道:“好。”
然而这一夜,阿颜睡得很不安稳。她身体乏累极了,睡梦中整个人仿佛在不停地融化,而床也好似越来越挤。迷糊间,有人来敲响了房门。“阿颜姑娘,我家主子不太好,您过去瞧瞧吧。”
阿颜有些昏沉沉的起床,她一脚跨下了床,可是刚一下床便撞到了桌子,桌上的杯子被撞的掉了地发出脆响,阿颜睁开眼,抬头四顾,屋里所有的东西竟然都变小了!
一只惊呼:阿颜!你怎么…
阿颜慌忙站起身,可双脚刚刚站直便被房顶碰了头,阿颜低头一看,双手变成了巨大的银白色狐爪,原本少女纤细的身量也变成了覆满皮毛的狐身,身后数条尾巴几乎塞满了半间屋子,只要稍稍移动,就推着屋内的摆设发出声响。阿颜立马停止动作,惊讶自己竟然变回了本体!
一只终于从震惊中醒过神来:阿颜…你怎么、变得好大!
阿颜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不对劲。”
“阿颜姑娘,你醒着吗?”门外是随行侍卫,谢小楼的声音。
-快变回来呀阿颜!
阿颜口中念诀,身子瞬间变小,可是低头一看,却也只是化作了一只小狐狸。阿颜接着尝试了几次,然而无论如何尝试,她都无法成功化出人形。她发现自己可以化作鸟兽一类的动物,却如何也无法变回原来的少女模样。阿颜开始着急,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门外的谢小楼迟迟得不到回应,也同样着急起来,越来越急切的敲着门。他先是听到了杯子摔碎的声音,而后又听到了桌椅移动的声音,他大声叫门后还是得不到回应,情急之下,一脚踹开了房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竟一个人影也没有!看着大敞的窗户,窗外远山处已经露了白,谢小楼暗叫不好,连忙转身回去禀报。
另一边,化作飞鸟的阿颜与一只一同飞离了客栈,她们直到飞入了山林才停下来。阿颜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却依旧无法成功变出人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明白自己先天不足,所以化形比旁的狐狸晚了几十年,她等啊等,终于在几日前成功化出人形,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家。本以为自己掌握了这门法术,现在怎么突然又做不到了?
一只看着不言不语的阿颜,有些担忧道:阿颜,你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
阿颜摇头:我才会化形不过七八日,这些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
说到这里,阿颜突然停了下来。七八日,是啊,今日不正好是第九日吗!难道因为自己缺了一条尾巴,人形便只能维持八日?那今日之后呢,可会变回来?也许、她应该回谷里一趟。可她此时心中牵挂着萧止的病,刚才有人来叫门便说明萧止的情况不好。左思右想后,她还是决定,她要先回客栈看一看。
第12章 不见了
阿颜,不见了。
当萧止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极力对抗着胸口内的难受。他未来得及多想,连忙吩咐人去找,他怕阿颜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是派出去的人在客栈周围,乃至小镇上寻了个遍,最后却是一丝蛛丝马迹都没能找寻到。
等他静下来才想到,阿颜本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也曾像这样突然消失。难道,这一次也跟上一次一样,是她自己离开了?萧止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一幕一幕回想着昨夜里,他们分别时候说的话。
阿颜问他关于那个神医的事,问那神医到底神在哪里。
他给阿颜讲,这神医是医圣岐伯的传人,依着师祖岐伯的祖训,世代弟子都不可留姓名于世人,亦不在一个地方久留。他们一身素衣游走四方,现身时,身上总是背着一竹楼的各式药草,终其一生为天下人诊病。他们医术高明,数百年来世人口口相传,如今已不知是第几代了。
阿颜还想追问,他便忍不住问阿颜,为何这般焦急?
-早点见到那神医才行,你知道的,我到底医不了你的病...
-可我近几日都觉得精神极好,并没有哪里觉着不好。
他说这话并不全是在安慰阿颜。他近日来夜间睡得安稳,夜里也几乎很少醒来,而每日醒来,他都觉得神态清明,这是近几年里都不曾有的。若不是身体的疼痛与胸口的沉闷感时刻提醒着他的‘病’,他几乎觉得他的身体正在转好。只是阿颜好似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下心来,依旧重复着,要早一点见到那神医才行。
从头想了一遍,好像都是些寻常的话罢了。
她连着几日闷闷不乐,吃的也少,应是被这路途中的枯燥闷坏了。本以为昨晚上出门,能让她高兴些。
-明早上,嗯…让我多睡会吧,我好像…有些累…
阿颜她最后是这样说的。
-小殿下怎会如此天真,人赃并获,还想听老奴说什么?
冯公公他最后是这样说的。
十几年前,他初次毒发几乎丧命,半梦半醒间听到母后要赐死冯公公,他强撑着留住了冯公公的命,因为他不信自小陪着他的冯公公会害他。然而等到他清醒过来后,冯公公却当着他的面,说了那样的话。
-小殿下您还记得您问过老奴,腰疼怎么就是治不好?因为过去这一年来,每每等到晚上小殿下睡熟之后,老奴就得把那浸了毒的簪子从头上拔下来,就这么递到小殿下鼻子底下,在您床边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腰上的病就是这么落下的。
空荡荡的房间,萧止靠坐在床上,他轻轻摇头,这段记忆尘封已久,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而伴随着这段记忆映入脑海的,是那个几乎要被他忘记的年少时的自己。这些年他习惯了自己的身体,常年体倦乏力,四肢不温,畏寒且怕冷,也习惯了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的日夜。他忘记自己也曾是个意气飞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曾如阿颜一般,有一个纵马天涯,独行天下的侠客梦。
想到这里,萧止突然笑了出来,是了,原来是这样,他对阿颜的好感,原来是因为从阿颜身上看到了那时的自己。他曾想,若是自己的病治不好,就替阿颜寻个教习师父,教她骑马,让她能够如愿的骑着马快意江湖。若是自己治不好,就再也不与她提起,她追问的那个关于外男的问题。
萧止咳嗽几声,沙哑着出声对门外吩咐道:“继续留意附近有没有阿颜姑娘的消息,我们休息一日再走。”就等一日,既然阿颜先前那样急着催促自己动身,那他就在这里等上一日。
萧止缓缓闭上眼,渐渐陷入了昏睡。
睡梦间,床边窸窣的动静吵醒了萧止,他睁眼看过去,发现床边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正努力的想要爬上他的床。萧止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定睛看过去,床边确确实实站着一个小娃娃,小娃娃梳着两个细细的麻花辫,辫子微微朝上翘起来,她穿着碎布做的花衣裳,个子还没他的床板高,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此刻正扒着他的褥子往上爬。见他醒了,小娃娃扬起小脸看他,圆圆的脸蛋又白又嫩,眼睛明亮有神,竟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娃娃。萧止竟觉得这小女娃十分的…眼熟?
萧止环顾房间,然而门是关着的,只有窗户留了一个通风的缝隙。萧止不解这屋里怎么凭空出现了个孩子,他疑惑的开口:“你…”
小娃娃不等他说完就向他举高双手,那双眼睛水汪汪的,此时盛满了委屈,仿佛在说,他再不抱她上来,她就要哭了。萧止不自觉的伸手将她抱了上来,小女娃跨坐在他的膝头,肉乎乎的小手撑在他胸口看他,坐稳后,对着萧止甜甜的笑了。
萧止温声询问道:“小孩,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姑娘不说话,睫毛呼扇呼扇的望着他。萧止觉得这孩子十分面熟,可是这山野间的孩子,他如何能见过?于是又问道:“你可是这客栈里的小孩?你的爹娘呢?”
小姑娘抿着小嘴,还是不说话。
萧止没了办法,只得道:“我让人去找你的爹娘来。” 说罢就要唤人来。
小姑娘一听,立刻撇了嘴,小巧的鼻子皱起来,委委屈屈的抱住了萧止的脖子,一边摇头,一边一副立刻要哭出来的表情。萧止见了急忙抬手在她颈后轻轻拍着,温声道:“不哭,不哭,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就哭了?是不是我吓着你了?” 萧止的声音本就好听,此时他的语气极温柔,手上动作轻缓,怀中的小孩在他的安抚下,立刻便平静下来。小孩十分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萧止此时还未注意到,他的身体并没有先前那样难受了。
“你这样乖巧,要是弄丢了你,你爹娘一定要急坏了。”
小姑娘摇了摇脑袋,细软的头发蹭的萧止脖子发痒。他轻笑着拍了拍她,道:“怎么还想赖着不走了么?那就在这里待一会,一会送你回去找你爹娘。”
萧止想着,先将这孩子哄睡着,而后再叫人去寻她爹娘过来。只听小孩在他耳边奶声奶气的‘嗯’了一声,小脑袋乖乖的枕在他肩膀上。萧止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手一下一下拍在小孩的背上,过了一会,竟然轻轻哼起了歌谣。他知道的歌谣并不多,凭着记忆随便找着调子轻声哼着,他自己觉着好像…也不难听。小女娃的身子很暖和,抱着她久了,萧止自己竟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有只翠鸟悄然落在窗台上,看到床上一同睡着的两人,又扇着翅膀悄声的飞走了。
从床上醒来,萧止动了动脖子,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天黑,且睡得格外安稳,他此时只觉得身体舒爽许多。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在他跟前赖着不走的小女娃,可是在屋内找了一圈也不见人。招来门外的侍卫一问,却无人见到这间房门打开过,更别说是有个小孩从这里出入。
萧止沉默不语,一时间竟不知方才是否是睡得糊涂了。莫非是离宫久了,所以有些挂念安晴?
萧止看了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问道:“阿颜姑娘有消息了吗?”
侍卫季长风回话道:“殷统领回来过一次,见主子还未醒,便又出去了。”
萧止点头,季长风又问道:“主子可要传膳?”
“太晚了,叫人做一碗热汤便好。”
季长风应下,离开前去窗前要将窗户关上,却被萧止阻止。
季长风道:“主子,晚上山里的风凉,还是关上吧。”
萧止摆了摆手:“无事,留着吧。”
季长风离开没一会便带着一碗热汤回来了,他将热汤摆在萧止面前,而后问道:“主子,明日、可要按计划启程?”
萧止喝了一口热汤,眼睛不自觉瞟向那半开的窗户,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想留一扇窗。碗里的汤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他起身吩咐道:“你们也下去歇着吧,天亮我们出发。”
半夜里,萧止的房内还亮着灯。他房内从不熄灯,总有那一两根烛火彻夜的燃着。长烛上的火苗平静的烧着,窗子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阿颜此时正跪坐在床边,她不出声也不动,只在床边静静守着。直到看到睡梦中的萧止不安的蹙起眉,她才靠近他,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就像傍晚时候,萧止哄她时那样。
一日的时间过去,她竟然真的变了回来。她其实一直在附近徘徊,见他萧止难受的模样,她很想变回人形,试了又试,最后竟真的让她化出了孩童的样子。虽然短手短脚的让她行动不便,但她可以用这样子靠近萧止。只是没想到,萧止的怀抱那样宽大舒适,他在她耳边哼着歌谣,她最后竟跟着萧止一同睡着了…
床上的人这时还是醒了,他睁眼便看到了阿颜跪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仿佛长舒了一口气,道:“回来了。”
阿颜点点头:“嗯…我有事急着去办,所以就…”
萧止笑笑:“事办好了么?”
阿颜点头:“这一次算是、办好了吧,但过几天,好像要再去一次…”
萧止道:“下次记得和我说一声,差点就把你落在这里了。”
阿颜直起身子,稍稍前倾靠近萧止,语气笃定道:“你放心,若是还有下次,你只管继续往前走,我会追上来的。既然答应了你,我便一定会追上来的。”
第13章 入山
第二天清晨起床,他们一行人便重新上路了。阿颜看着空空的手心,上面其实什么也没有,但阿颜仿佛还是能看见,萧止昨晚在她手心上写的两个字:归远。萧止笑笑告诉她,这是他的字。
没人问阿颜消失的这一日去了哪里,既然自家主子都没有问,他们更不可能开口。只是之后这几日的路程里,阿颜明显感觉到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变多了。果然如殷玖所说,他们快行不到两日,就来到了百岭山下的长山镇。
这长山镇,临着宇安国第二大河靖源河,也因着这河,周边的渔村较多。此地多山林,只长山镇这一处地势还算平坦。沿着靖源河继续往南,便是萧止此行的最终的目的地,百岭群山。百岭山虽无险峰,却有着连绵近百里的千山万壑,因这山峰绵延,路途难走又不易分辨,甚至少有猎户居于山中,然而那神医却居于深山内,地方极其难找,萧止派出的人,花费了近月余才寻得那神医的住所,其中艰辛更是不言而喻。
萧止说,每一任医圣传人大限将至之前都会消失数年,而后新的传人会在几年后带着一身本领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当年他第一次‘发病时’,就是恰逢这个时候,萧止那时幸好得了一位高僧相救勉强度过一关,之后这些年,母后一直未曾停止寻找这神医的踪迹,希望能够彻底治好他的身子。只不过这一次的岐伯传人消失的格外的久,至今三十几年过去,下一任传人却仍未出现。这次他们也只是寻到了那神医的徒弟,徒弟说,上一代的岐伯传人已经不再入世了。
“他既然不再入世,我便亲自寻来,希望能够得到神医老前辈的相助,替我辨证施治。”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真的岐伯传人?”
萧止大道:“这神医老前辈还有一个称呼,不止是他,世代岐伯传人一直都沿用一个称呼,那便是草药先生。”
“草药先生?”
“是,因为他们给人看病,向来是先诊病后收钱,他若说你三日好,三日后才会再次登门收钱。收的也不是诊费,而是所用的草药钱。所以没有人愿意冒名顶替,做些费力不赚钱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