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在他眼前晃了晃,安珀还是把脑袋给递过来了一些,算是恩准了可以为她戴上。
“没有不喜欢。”安珀小声说,但还是不肯轻易松口:“要不喜欢也是不喜欢你。”
路易斯没有说话。
安珀悄悄瞄了他一眼,后者正低头好像在默默难过,本就是俊美无铸的一张脸,配上精灵天生的脆弱感,伤心起来简直让人心碎。
很吃这一套的安珀补充道:“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第34章
“真是令人羡慕啊~”
瑞尔福以手托腮,眼巴巴地在窗台顾盼,向下看去就是疑似刚刚和好的两人。
这个只有她受伤的世界啊——
她已经重新把自己拼装完成,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一把零件,瑞尔福看了半天都没能想出来,这到底应该装在哪儿,上一次维修自己还是上一次,总之是在很久之前,她早就已经不记得到底改装了些什么了。
对着窗台下的水池顾影自怜,也许是胸口,因为它们好像瘪了一点,又或许是腿上,她黄金比例的双腿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在瑞尔福动手纠正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把一条弹簧嵌入了她的后颈,符合一切数字意义上的完美天鹅颈再一次立了起来,如果没有把前端充当喉咙的圆片挤掉就更好了。
这次的瑞尔福熟练安装好了圆片,并顺手见一个多出来的尖顶螺丝按在了来人的耳垂上,被刺破的地方没有一丝丝红的痕迹,始终如一的冰凉且苍白,她甚至无所谓地转了个圈靠着耳骨固定了一下。
“我收下了。”
在瑞尔福后悔想抢回来之前,瓦伦娜拨了一下耳发,阻止了她的动作,并适时地表达了自己其实有点嫌弃这玩意儿丑,但看在是瑞尔福亲手所赠的份上,她可以勉为其难收下。
谁会不喜欢炼金大师手里的小玩意儿呢?
瑞尔福气得想蹦过去抢,但刚刚腿一用力,小腿就叮铃哐啷地碎了一地。
破案了,那是膝盖上的零件。
等瑞尔福第二次组装完成自己,瓦伦娜已经占据了原本瑞尔福趴的位置,再向下看去也只剩下被雅歌塔压垮下一片的花海,而且它们但很快就在魔宫的催动作用力下回复完成,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失忆了的法师脾气更好了是真的。
她指了指雅歌塔留下坑的位置,拎起了瑞尔福问:“羡慕吗?”
后者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并伴随着一声悲哀的叹息,好像刚刚那个捧脸犯痴犯傻的人不是她一样。
“说点正事,你最近见到宰相了吗?”
瓦伦娜把她又往上提了提,像是咬耳朵一样说着悄悄话,明明他们都知道在瑞尔福的炼金力场之下,没有人会发现他们,除非比他们厉害太多的。
“你说那个梦魇?”瑞尔福摸了摸胳膊,即使这只是一具炼金材质组成的身躯,提起梦魇的时候还是会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当即否认:“我怎么会见到他?”
梦魇本身就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他们的生命没有白天和黑夜,也没有新生与死亡。
每一只梦魇死去的时候都是新生的时候,他们的永不停歇的思维中断于此,然后从尚未消散的躯壳之上分化出新的一只,就像是精灵诞生于母树一样,对梦魇来说,上一只梦魇死去的躯壳就是重新孕育的枝干。
宰相就是这么诞生的,上一任魔王亦是如此,他们源于同一具九百多年前死去的梦魇躯-壳。
杀死他的人是法师,因为他杀死了法师喜欢的人,但从他遗骸上新生的两个都忘却了这件事,一个勤勤恳恳侍奉着魔王,目前疑似正在休假,另一个成为魔王又被推翻,如今被关押在黑塔之下。
瓦伦娜抠出了瑞尔福的一只眼睛,放在自己的眼前欣赏,她们三目相对,落单的那一只眼睛正在飞速寻找一个焦点,就是不肯多看瓦伦娜一眼。
“你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神都挺逼真的,尤其是里面那个心虚的意思,炼金大师啊,别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在他们的脑域网里做了些手脚,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小动作起作用了吗?”
又一次被这种手段威胁,瑞尔福当然不允许自己反复在一个坑里跌倒,但奈何恶势力的日益嚣张,上次还只是威胁要把她扔进防腐剂里泡一泡,这次就要把她丢进尸油里。
尸油不适合用来护理零件,于是瑞尔福妥协地飞快,“我很肯定它起了作用,那些梦魇的每一次谈话我都知道,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我都一清二楚。”
“暂时无事?”
“是的,我保证!”
“看到了吗?”
瓦伦娜指着那片空地,雅尔塔压塌的一块儿已经重新茂盛了起来,除了被路易斯采走做花环的那一簇,但很快也会长好。
“多么和谐。”她拍了拍手,“你不会想这再一次被人破坏吧?”
这还得感谢法师的不离不弃。
瑞尔福又想感慨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了,如果两个都没有失忆就更好了。
“俩傻子。”瓦伦娜冷笑。
明明说的是那两人,但瑞尔福莫名觉得自己在挨骂,她一向不擅长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只有精密的炼金术对她而言是简单的。
于是她凛然地昂首挺胸,端起了自己神秘炼金术士的架子,故作深沉:“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啊。”
瓦伦娜这次难得没有反驳她。
安珀跟着路易斯乖乖地回了房间,她作为大法师时候的房间,就在路易斯卧房的隔壁。
以前它们分别属于魔王和他的王后,路易斯没有王后,于是理所当然地被法师所占用,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两位当事人看起来都很满意。
只是法师很少回来住就是了。
安珀对自己的过去都是新奇的,但接受良好,还翻起了书架上的魔法实验记录本,字迹是一模一样,只是失忆后很少有机会需要书写而已。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法术相关的事情,只能随着本能打了个响指,房间内的蜡烛同时受到召唤般飘忽而起,又随着她的想法而熄灭。
“那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路易斯如实告知:“我也不知道。”
他正在非常仔细地把花绒从银色的长发上勾下来,花环被挂在了窗台上,花海里飘起来的絮弄得她满头都是,银色的长发冰凉地穿过指间地缝隙,是路易斯很喜欢的手感,他会很小心地不去弄疼她。
“那你还说喜欢我?”
路易斯顿住了手,他话语幽怨说:“明明是你不想告诉我。”
然后你就真不去管了是吧。
总之安珀觉得这不对劲,如果自己一定要瞒着别人做什么的话,那十有八九是对不起他的事情,虽然她可能并非有意。
好在路易斯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失忆的法师格外好说话,他话语轻快地做出了安排:“在你想起来之前还是住在这儿吧,我可不敢让你一个人呆在黑塔那儿。”
黑塔之下不管关着什么,路易斯都不认为会是件好事,摆在眼前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安珀远离她的小秘密,留在自己身边。
“那我当时为什么会搬出去?”安珀想不通。
路易斯其实也想不通,他们当时只是喝多了,说了些不该说也最好不要记起来的话,本来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法师第二天就悄悄离开了魔宫搬进了黑塔。
在此之前,黑塔一直都只被当作研究室来使用,堆满了法师从魔宫搬出去的古旧书籍,每一本都又霉又旧,其中也当然包括阿巴太尔。
尽管法师一再强调她没有生气,但路易斯坚持认为那是他们闹过最久的一次矛盾。
“因为我们——”路易斯想如实回答,很快又改口道:“我不知道。”
狐疑的眼神来自对他很不信任的安珀,直到雷鸣般的闷响从魔宫的某个角落发出,银色小钵里的蜡油也微微摇晃,窗外的夜色中,火光正从某个方向熊熊升起。
安珀想了想,今晚似乎有谁在打算夜袭魔宫来着。
第35章
眼前是火光冲天的魔宫,身边是层层叠叠的魔宫卫队,金再一次觉得阻止马塞洛的潜入计划是个无比明智的决定,至少不会被当做嫌疑犯投入地牢,虽然魔王本人有口头保证过地牢的环境还不错。
火不是他们放的。
傍晚之前,来自魔宫的卫队就重重叠叠包围了他们住的驿站。
即使已经拥有了能被称之为人的形态,在原始相貌上依然保留较为全面,直白来说就是将凶神恶煞全部写在了脸上,平均两米高的类人型魔物全副重甲武装,手持沾染极恶气息的□□,野蛮的气息。像是宰相那般幽蓝通透的种族特征以人类的审美看来都算得上是能入眼。
这些诞生于魔域本土的魔物们才是魔域名声的真正来源,也是作为外来者的路易斯和安珀入主魔宫之后与魔域做出的妥协,他们必须保证这些原始居民的权利,魔域的领主中也有一大半来自魔域本身。
为首的宰相皮笑肉不笑,他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声称魔王邀请他们前往赴宴,顺便解决一些小误会,同时一再强调,魔域的上郡一派和谐,从未有发生过恶龙抢走公主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梦魇说:“我希望你们能稍微听话一些,今天本来是我的休假日。”
从他幽蓝透明的脸上实在看不出面色,但嫌弃已经毫不掩饰地表达在了言辞之间,如果不是这群可恶的人类,他怎么都不至于从休假中被紧急召回。
宰相觉得自己很累。
“我们还有一个同伴不见了。”
有人看到安珀回了房间,但房间里明明空无一人。
宰相弹了弹指尖不存在的灰,话语幽幽:“她大概已经在陛下的餐桌上了。”
可惜宰相还是高估了自家陛下的行动力,或者说失忆的法师实在是有些无欲无求,她看路易斯的眼神和看雅歌塔本质上并无分别,不过是比雅歌塔更加难哄骗一点而已。
或许还不如雅歌塔——
至少恶龙撒着脾气,像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时候法师会哄着,而路易斯对她来说一向是个很可靠的伙伴,从来不需要法师的多操心。
尴尬的房间内,安珀坐在高背椅上收拾完了头发,然后颇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用眼神询问路易斯为什么还不离开。
像是完全不会为此难过一样,路易斯保持着笑容贴心地作了告辞。
“我先去处理起火的事,晚上再来找你。”
这当然不是真话,就算宰相不在这儿,内侍们也会处理好紧急突发情况,魔王对于这个宫殿来说更像是作为实力象征的图腾,除非像是安恩那样的不规矩,否则极少有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时候,以至于路易斯时常觉得自己是魔宫里多余的那个。
“可我需要你。”法师曾经如是说。
她望着路易斯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认真,好似全然地依赖着他。
但后来呢?
在魔王正式即位的那天,法师在领主们的撺掇下喝了一小杯,她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把杯子里的液体换成清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天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
后果也是显著的。
她明明看起来是端坐在路易斯的身边,私下里却悄悄拉了他的衣角,告诉后者自己可能喝醉了。
打了个哈欠的法师眼里湿漉漉,连眼睫都沾上了水汽,连说话声音都在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上却一如既往地毋庸置疑,让人难以分辨是在命令还是哀求。
“你得让人把我送回去。”
她已经不记得回房间的路了。
路易斯凑近了些,才能听得清她在碎碎念着一份魔药的材料表,似乎是醒酒的。
“你喝了多少?”
“一口。”
“一口是多少?”
“……”
被问住的法师放弃回答,一副很想把被子扣他头上的凶巴巴,伸手揪住了精灵的尖尖耳朵。
她下手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把他透明的那端直接捏到透红。
法师闭着眼睛,对他的耳朵固执强调:“一口就是一口。”
行吧。
“你先松手好吗?”
路易斯只能先哄住她,精灵的耳朵敏感起来就像猫咪的尾巴,他们还凑得那么近,连彼此的气息都能相互感知。
奇异到难以分辨的感觉在胸膛里升起,却没有得以抒发的途径,只能憋闷在胸口甚至是心房里小小的一块,路易斯想让两人分开一些以缓解那种无由来的感受,但法师已经完全赖在他身上了。
“我送你回房间?”
法师没有回答,但她松开了手里的耳朵,显然是默许了这件事情。
谁也没在乎即位典礼当天的宴会上魔王提前离开会有什么后果,被抱起来的法师那么乖巧,尤其是在魔王手里的样子。
她今夜不再是一身保守的法师袍,而是换上了拖曳及地的鲜红长裙,走上台阶就像玫瑰一样盛开,银色的长发垂落数绺在肩上,面颊泛起不自然的微红,仰起修长的脖颈枕在路易斯德胳膊上,怔怔望着穹顶无所焦距,简直就是个精美脆弱的战利品,没有任何一场胜利有她一半的漂亮。
但也许是酒精上了头,他们身后的宴会厅里,那些口无遮拦的魔物们高声哄笑,放肆调侃着提前离席的两人,好像在他们眼里今晚发生些什么已经是理所当然,直到宰相呵斥那些大呼小叫的魔物们安静下来。
法师被安安静静地抱回了卧房,然后塞进被子里,她一直表现得很顺从,甚至有些小鸟依人。
路易斯盯着她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珠子还在乱转,像是在等他出去再准备一跃而起去偷偷干点别的,比如去魔药实验室呆一个通宵,再在黎明前炸掉它来掩盖罪行。
于是路易斯从床头带走了她的钥匙串。
“我会去找你的。”法师闭着眼睛开口说,并预透了自己的行踪,“你一睡着我就去偷回来。”
“我会把你的房间也锁起来。”
“那我也会去找你。”
路易斯开始担心法师的空间魔法会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他坐在了床边,“我留下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