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法师并不领情,掀被子坐起来指着房门让他滚。
“我会找到你的。”
把她按下去重新盖好被子,顺便捡回了被踢到门口的鞋,路易斯不打算和醉鬼计较,但醉鬼拉住了他的领子不肯松手。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法师实际上力气不小,能徒手掰断桌角还能给雅歌塔拔蛀牙,这时候当然也能一把揪住路易斯的领子,借力钩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也翻在床上。
路易斯险险撑住了床边,才没让自己压在她的身上,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再一次漫了上来,这次过分地泛滥到了全身。
“不用你去找我,我一直都在。”
他简直想求法师松手了。
法师直勾勾睁开了眼睛,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进一步攀附而上,蛇一样勾住了他,靠近了些才启唇。
“叫我的名字。”
“安珀?”
她在抚摸他的面孔,沿着边缘细细描摹,亲吻也毫不吝啬地赐予了他的唇,他的锁骨——
“路易斯。”
带着温度的手拉开了他的衣襟,顺着他的胸膛熟悉地下滑,那只手对他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每一条软肋每一处脆弱,男性的躯体被恰到好处地撩起温度,好像他们曾经如此。
女人将自己奉上,路易斯才终于懂了躁动不安情绪的来源,来自生物欢愉与繁衍地本能,但随之弥漫而来的是难言的恐惧。
路易斯是一只精灵,精灵诞生于母树,他们不需要生殖。
他不可能和安珀曾经做过这种事。
“你在看谁?”路易斯轻声问。
“你——”
路易斯已经按住了安珀,把错愕不防的她扔在了地毯上。
冷静下来的法师给了自己一耳光,收拾包袱连夜离开了魔宫,从此长住黑塔。
但现在,法师失忆了,魔王很满意。
第36章
没有痛觉的执行者在奥莉薇娅的身后穷追不舍。
事情发生的太快,奥莉薇娅自己都来不及分辨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么狼狈的一步的,也许也就从比自己愚蠢的哥哥晚了一步到上郡,眼睁睁看着他乖乖束手就擒,被魔宫凶恶的卫兵押解走开始。
为首的梦魇似乎对他们的鬼鬼祟祟有所察觉,他们没敢跟在魔宫一行人的身后,只能借助精灵从植被茂盛的小路潜入了魔宫的后院,然后有人不慎触发了什么,等奥莉薇娅挣脱眩晕感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着火的陌生库房。
孤身一人,面前是浓烟滚滚,手里还拿着打火的火石。
岔路口一个迟钝的间隙,傀儡守卫从看不见的角落穿梭而出,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震颤地面,前后脚地紧逼不舍,削铁如泥的锋刃擦着她的头皮而过,毫无和谈的余地,这些无意识的炼金傀儡所接到的命令里绝不包括留活口这一项。
她才活了十六年,尚不想英年早逝。
没工夫给她继续胡思乱想,刀锋再一次贴着她的脚尖而过,奥莉薇娅凭借灵活的优势钻入一条更为狭小的走道,绕着廊柱企图用蛇形的走位来阻挠那些笨重的大家伙,但也许设计者也考虑了这一点,它们拆解了自己,像是犬类一样四肢着地,比奥莉薇娅跑得更快。
奥莉薇娅最终被截杀在了墙角,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杀戮机器包围了她,像是伺机撕裂她的野兽般靠近。
操纵者也终于现出真身,那是一只半人形半金属形态的侏儒,弯弯翘起鞋尖的大皮鞋和一圈圈膨大的夸张装束,齿轮和链条在半边的脸上咔咔转动,另半边是鬼画符一样的颜料,看起来就像是被剥了一半面皮的发条人偶,缝线的嘴唇好像随时会裂开来吃小孩儿,每蹦一下都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很久没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姑娘了,让我想想……”
他大幅度地歪了歪头,在进一步就能让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张开握住的拳头,白色手套下像猫一样弹出钢刀,好像在想着怎么把她大卸八块。
奥莉薇娅死死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小步退至远离他的地方,渍满汗的手里捏住一个短途的传送阵,天知道这原本是她打算逃婚用的,现在用来救命也算合适。
唯一的顾虑就是那阵把她和另外两人分离的传送,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对空间魔法绝对掌控的人,也是让她这么狼狈的罪魁祸首。
她尚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
奥莉薇娅死死掐住了手腕让自己冷静,声线已经是止不住地发颤,“你是谁?”
这是她唯一能尽快挤出来的问题。
“我吗?”他用钢刀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齿轮运算一样飞速转动,“一个园丁,帮陛下修剪他的花园,上位陛下很喜欢我,可惜这位并不需要我。”
没有谁会比精灵更懂植物,失业的园丁非常难过,好在法师给它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修剪那些闯入魔宫的人。
“你喜欢被剪成什么样?”园丁决定对他的第一个工作对象温和一些,但他很快用力地摇了摇头,失望已经溢于言表:“看来那位大人决定亲自修剪你,再这样下去我早晚得失业……”
奥莉薇娅没来得及听完他的碎碎念,传送被启动光芒却来自脚下。
一声尖叫,她直愣愣掉了下去。
“闯入者点燃了我们的库房,烧毁了部分堆放已久的织品,它们本来很早就该被处理掉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魔宫的主管战战兢兢、措辞严谨,火灾的损失不大,但这种程度的错误会让他很难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主管现在只希望陛下的心情会因为法师的回来好上一些,暂时放弃追究其中诸如检查疏忽和防火防盗的细节。
他左右顾盼了同样听候发落的下属们,现在谁也救不了他,只能壮起胆子悄悄抬头去看了路易斯的神色,后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路易斯其实有在听,“闯入者抓住了吗?”
猝不及防的主管差点儿咬下了自己的舌头,“我们抓到了两个,但他们都没有到达过仓库,我们已经派人继续——”
“我知道了。”路易斯打断了他无谓的话,“回到你的位置上,下不为例。”
太刻意的,好像故意要引起些什么一样,还完全避开了魔宫的耳目。
路易斯眺望了法师的窗台,瓦伦娜正在明目张胆地翻窗,显然现在不是个去找法师的好时候,而且他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黑暗中散着微光的银色长发让瓦伦娜准确找到了法师,她正撑着额角半阖双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打瞌睡,外面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阴翳掩盖之下,因慵懒而无端靡丽的面容依然漂亮到触目惊心,下唇是微微咬着的,漆黑的戒指挂在拇指上好像随时会掉,弯成一条眼下透出不太友善的神色。
冰冷的手覆盖在她的肩膀上,来自一具尸体的温度绝不会让人喜欢,但被触碰的人无动于衷,甚至闭上眼睛打定了主意在装死。
绝不要怀疑法师在装死方面的决心,每当瓦伦娜想逼问她些有效信息的时候,一念而动的空间传送总是会比问题来的快。
比如现在,无形的吸拉感来自后背,那是一个专门为了送走瓦伦娜而开的空间门,目的地一定是她那但凡是个带脑子的生物都不会路过的小镇。
如果不是使命在肩,谁会喜欢那种鬼地方?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但每一次瓦伦娜都在提醒自己,时代变了。
“安珀?”
“法师?”
“——殿下?”
瓦伦娜曾经更喜欢称呼她为小甜心小可怜之类的,然后威逼利诱一整套下去,总有一个能让她乖乖听话,但现在她只有被法师锤的份,更可怕的是,伟大的魔王、她们曾经侍奉的主人一定会站在法师那边。
试图装死的人拒绝了现在讨论任何问题,“我现在想睡一觉。”
“那我们去床上聊。”瓦伦娜从善如流,并揶揄问:“需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吗?”
那可千万别。
因为瓦伦娜只会讲一个故事——
曾经有个小公主和魔王一见钟情,于是和魔王走得义无反顾,在魔王死了以后倒霉地做了个小寡妇,小寡妇一个人等啊等啊,最后活得太久把自己熬成了小法师。
虽然每个词都曾经发生过,且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但连起来的小故事总让安珀想把瓦伦娜塞进某个坟墓里发烂发臭,觉得自己还不如接着失忆。
“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
“我对他哪里不好?”安珀反问,“我从没拒绝他追求我,但我只是希望他能——”
“想起来。”
瓦伦娜比她更快地说出了那个词。
她随即开解道:“就算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以为自己是精灵,他也还是对你一见钟情。”
安珀说:“现在他觉得我在找替身。”
“他不介意。”瓦伦娜保证这是实话,“但你应该让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从那本该死且愚蠢的叫做阿巴太尔的魔法书开始,甚至更早,当然我没有辱骂你的意思。”
“我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早知道这个过程会漫长至此,瓦伦娜无论如何也决不会相信法师所谓的重新开始,一棒子抡在脑门上的物理再来都好过他们的磨磨蹭蹭。
从未动摇过的忠诚让她迫切地想告知另一位真相,但每当浮起这个念头,瓦伦娜都气得想给自己再来点防腐液灌在脑子里——她还草率地发誓不在路易斯面前多透露一个字,否则就该轮到她发烂发臭了,
一想到恶心的食腐玩意儿会在自己的皮肤上啃食筑巢产卵繁育下一代,瓦伦娜只能选择闭嘴。
请允许她从未动摇过的忠诚也有部分的私心保留,她愿意牺牲法师不存在的良知作为回报。
说到法师的良知——
“你的替罪羔羊呢?”
安珀说:“送到她哥哥面前了。”
然而“马塞洛”本人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惊吓,他优雅大方、仪态出众的妹妹,他众星捧月、出生高贵的妹妹,现在打扮成了男人的装束,在被迫摸爬滚打的追杀里披头散发,正像个野孩子一样傻兮兮地抱着他尖叫。
第37章
路易斯不喜欢宴会,也不喜欢去和人类打交道,他总是会把这些交给近乎于全能的宰相,虽然后者也不喜欢。
魔王应当保持神秘,这句话是宰相自己说的。
路易斯远不如前几任魔王那样凶神恶煞,相比之下简直像个漂亮的花瓶,这让宰相一度非常担心所谓的魔域威严问题,于是委婉提出了为了整个魔域的体面,或许这位外貌柔美的魔王应该减少示于人前。
魔王对此并无异议,他刚来魔宫的时候讨厌一切与法师以外的交流,如果说前几任魔王最可能会因为心情不佳或者被忤逆了命令而出手的话,那路易斯弄死你一定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虽然至今还不曾有任何倒霉蛋真的死于话多,但他凝神蹙眉的样子确实表达了极度的不悦。
颇为头疼地收好了记事簿,宰相精简地明白了魔王的意思——
“让他们吃顿好的,除了法师的学生暂时安置在魔宫,等待法师决定他的去留,其他的送上路。”
“送回去。”
路易斯纠正了他的用词。
“好的,送回去。”
宰相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心声而已,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真的想这么做过。
“不需要让他们和法师道别吗?”
能和法师同行,安然无恙地穿过流浪者丛林,公然坐在魔宫宾客的位置上,那些人类应该感到荣幸。
“别去打扰她。”
路易斯偶尔觉得自己有权利独断专行,因为他得让法师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遵命,陛下。”
除此之外,宰相明智地遣退了周边的侍者,问起了一个或许略显私密的话题,“地牢里的精灵提出了想见您,他自称是您的兄弟。”
无论对方是为什么而来,路易斯拒绝了相认,“告诉他,我不会回精灵族的。”
精灵母树的存在就像是链接的根系,指引着每一只精灵从诞生到归根,教会他们一切无论是语言还是生存,对母树的依恋使精灵永远忠诚于自己的种族。
但路易斯有点特殊,他从来没聆听过母树的教诲,好像母树根本不承认他这个孩子,或者有些无话可说。
无法和母树沟通,这对一个精灵来说相当于又聋又哑,一个可怜的残废。
他不再被允许靠近母树,仁慈的同族让他在栖息地内自生自灭,反正没有精灵会饿死或冻死在领地之内,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突如其来地拥有了些不属于精灵的力量,强大无匹且难以控制。
属于魔域的力量肆意在精灵的乐土之上,精灵们畏惧他的存在,想在母树下杀死他,却不慎被他灼伤了母树。
他被赶了出来。
这对精灵族和路易斯本人来说似乎都是解除了一种负担,他们不必再照顾一个残废,而路易斯也不必再强装融入,所以路易斯离开那儿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去,他现在过得很好。
如果他不是一个精灵就更好了。
除了外貌和控制植物的天赋之外,他没有另外任何一点像是个精灵,而且法师也能控制植物,这也是人类所能习得的法术的一部,只是没那么轻松自然而已。
路易斯赶走了宰相,他本来说好了要晚些去找法师,但现在约在楼下踌躇不决。
一张字条飘落在他的肩上,字迹是新鲜的。
“为什么不上来呢?”
明明就站在她的窗台下。
路易斯轻声说:“见到你会让我难受。”
多种方式的难受,但他实在难以说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精灵只存在情感需要,但路易斯觉得他想要的更多,如果自己不是个精灵就好了。
然后他听到了窗户落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