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
主公点点头:“关于你的事情,我已经听缘一说过了……而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都是因为有鬼的存在。”
“……”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缘一是位极优秀的剑士,”主公对我说:“他也是因为家人被鬼杀死而成为了猎鬼人,后来加入了鬼杀队之后,发现大家不会用呼吸法,便将自己所使用的呼吸法进行了改良,然后教会了其他的柱们。”
我忽然意识到了主公的意思。
“我也听说了,你使用了水之呼吸。”
主公注视着我,郑重其事地询问我:“在此之前,你学习过剑术,或是学习过呼吸法吗?”
闻言我摇了摇头,“远山大人,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位使用呼吸法的剑士。”
而在他之前,我只偶然见到过城中的武士们练习的场面。
父亲大人并不觉得我有在武士们面前露脸的必要,所以在几次偶然路过训练场看到了练习的场面之后,那里便也装上了栅门,彻底隔绝了我与其他人相见的机会。
我所需要见到的,只是那些从京都前来,或是从其他的城池远道而来,特意为了见我的贵族公子们。
听完了我的话,主公大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义礼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悲伤,同我诉说着那位剑士的身世,“父亲和母亲很早便过世了,所以只能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他们兄弟之前一直住在山中,某天义礼带着弟弟前去山中砍柴,却在山中遇上了鬼。”
“那天刚好没有阳光,所以鬼在白天也外出活动了,义礼想要带着弟弟一起逃走,却被鬼所阻拦,并且被对方……当面吃掉了弟弟。”
听到这里,我便忽然能想到后续的发展了。
“那只鬼吃掉了他的弟弟,却放过了他。这样的过往让义礼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所以他加入了鬼杀队,并且一直在为了找到那只鬼而战斗。”
我听罢,抬起了脸望向主公:“加入了鬼杀队的人,都是因为曾经被鬼夺走了什么吗?”
主公似乎并不意外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在听完之后便点了点头:“所以大家都是抱着哪怕与他们一同坠入地狱,也要将恶鬼斩杀殆尽的心情,一直都在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努力着。”
“而其他的所有鬼,都是被鬼舞辻无惨制造出来的,所以……”我轻声道:“只要杀掉鬼舞辻无惨,就能终结一切了,对吗?”
闻言主公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难得的带着几分暖意的风吹过我们的身侧,微微拂起他及肩的头发。
在露出额角的短暂瞬间,我看到了一小片如烫伤般皱起的皮肤,但在下一瞬却又觉得,那是如树皮般枯萎的模样。
我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询问了:“您的脸……”
主公毫无阴霾地笑了笑,面上的神情温柔而又平静:“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因为家族中出现了‘鬼’,所以全族都陷入了诅咒,身体会在日复一日中变得虚弱,没有人能活过三十岁。”
大抵是我面上露出的神情令主公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是十分奇怪的感觉——陌生却不讨厌。
在此前从未有人对我做出过这样的举动,就像是……长辈一般吗?
明明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但主公大人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却仿佛是所有人的长辈一般,他是如父兄般的存在,宽容而又慈蔼。
“您不觉得痛苦吗?”
我忽然有些难以理解,我并不觉得病痛难以忍耐,是因为我没有需要在意的事情,但主公大人和我对话时告知我的那些话语,却足以证明他有着无比坚定的目标。
知晓自己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也知晓自己想要追求的结局,明知道那样的未来甚至可以称得上虚无缥缈,却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无力。
主公摇了摇头,对我说:“因为我知道,同样渴望着那样的愿望实现的,并不只有我一人。”
“鬼杀队中的其他人、被鬼夺走了幸福的人、他们的后代和我的后代们,所有人都在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着,诚然这样的道路漫长且艰难,但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
我忽然生出了某种近乎慌乱的情绪。
那样的情绪在主公邀请我加入鬼杀队,试图让我成为新的水柱时便攀升到了极点。
我拒绝了他的请求。
并非只是觉得这样的请求不合常理,大抵也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在其中。
站在檐廊上的主公大人依旧平静,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是因为放不下什么吗?”
我睁大了眼睛。
“在你的心里,埋藏着十分沉重而又悲伤的东西。”
他忽然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原本以为是家人的死亡所带来的痛苦,但事实却似乎又并非如此,因为在我告知了你缘一和义礼的事情之后,你的反应告诉我,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你的心中生根发芽。”
“或许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我觉得,那才是更加重要的原因——是驱使你来到这里的真正理由。”
我认认真真地听着每一个字落入耳中,忽然明白——在此前从来都是我观察他人的情绪,而现在是第一次有人看出我的真实想法。
主公大人是对的,驱使我来到这里的,的确也有家人的原因在内,但更多的,却是被我刻意压落在心底里的某个约定。
第50章
并非是那时那个与巫女形态的鬼舞辻无惨所许下的要一直在一起的约定, 而是在更早之前的时候便已经结下的咒,是在遇到她之前, 便隐约会在心底里浮现出来的某种想法。
我曾对人许下约定……
哪怕并不记得许下约定的缘由, 也不记得约定的对象, 甚至连时间和地点也没有半分印象, 但这个不知具名的约定, 却让我支撑过了一个又一个医师的断言。
直到我遇见了鬼舞辻无惨。
那时候眼前仿佛忽然被拨开浓雾, 本不明晰的念头在一瞬间清晰可见, 我仿佛能听到某个人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低低地附在我的耳旁唤着我的名字, 耳鬓厮磨般亲密温柔。
“睦月姬……睦月……”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巫女的声音, 但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不对, 并不是她。
那是属于男性的声音。
是属于……无惨的声音。
却又不像是我后来所见到的、那个在我面前从女性形态变成了男性的鬼舞辻无惨,而是另外的……某个比他更加虚弱苍白的人类。
亦或者, 是比他更加年幼或是更加温柔的、难以从记忆中找出具体形态的什么人。
我的意识陷入了混乱, 甚至自己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此刻是否清醒。
一切都像是梦幻般虚无缥缈。
不论是我的经历还是遭遇,从年幼时长至如今的这段人生,亦或是生命中遇到的那些人——都令人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妄之感。
庭院里的暖风微微吹动着脸颊两边的发丝, 主公大人没有出声催促我,也没有对我说任何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我陷入久久的沉默。
而我抬起了眼睛, 视线内所撞见到的则是温柔的、带着包容与鼓励的视线。
忽然有种很想对他说些什么的念头, 想要对他倾诉些什么, 埋藏在心底里许久的东西,也会有想要与人分享的时刻。
所以在那个瞬间,我开口了:“是一个约定。”
我对他说。
“虽然我记不清那个人的名字、样貌,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许下的约定,但那个约定的内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我曾对那个人说过,我们要一起迎来下一个春节。”
那是一直深埋在记忆之中,不管再过多少年也不会被遗忘的——约定之春。
在我说完这话之后,主公大人依旧用那般温和的视线注视着我,目不转睛。
像是为了确定我真的没有其他话一般,等到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询问:“那么,你现在也在为了这个约定而努力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给我带来的反应却并不平静。
在这个问题落入耳中的时刻,我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豁然开朗一般,连同内心的阴霾似乎也因此消散殆尽。
“是的。”
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正是我真实的感受,我正是为了这个约定而诞生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从久远的过去延续下来的感情,一直无法消散的执念——是对那个“春节”的等待与向往。
我这时候忽然也想明白了什么。
正是为了这些,我才降临在这里。
哪怕已经有太多记不清楚的东西,哪怕连对方的面容也觉得模糊不清,但我仍然觉得——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正是为了那个约定。
主公大人是为我指明方向的人,正因为与他进行了交谈,听到他对我说出了我心中真正的想法,我才能够拥有继续前进的方向。
我想要再见一次鬼舞辻无惨。
并非是怀抱着仇恨或是其他的想要报仇之类的念头和原因,我只是想要再见见他。
却并非只是单纯的见面。我想要看见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想要询问他一件事情。
——他是否就是那个曾与我许下约定的人。
那个已经被我遗忘了许多,却又时常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时而温暖时而阴郁……更多的时候,又是令人捉摸不透反复无常的那个人。
只有鬼舞辻无惨能回答我的问题。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加入了鬼杀队。
鬼杀队中被称为“柱”的人,都是经过了考验的,并且斩杀了一定数量恶鬼的优秀剑士。
让一个前几天才拿起日轮刀,并且刚刚学会呼吸法的人成为新任水柱,不管怎么说也会让人觉得过于荒谬了——更何况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任何战斗的经验,更不要说与吃人的恶鬼进行搏斗。
但主公大人做出的决定,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他在庭院中召开了柱级会议,正式将远山大人的日轮刀授予我,并将我晋升为新任水柱。
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并不是因为主公大人的权力大到一人便可以决定一切,也不是因为他的手段有多么狠厉以至于大家不敢开口,而是因为……
“我们相信主公大人的决定。”
有着深金发色、发尾末梢稍稍泛红的剑士是现如今的炎柱,他也是当初发现了抱着死去的妻子和孩子十日的继国缘一,并对其提出安葬建议的那位鬼杀队剑士。
而现如今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既然主公大人已经认可了你,那么我们也没有任何质疑的必要。”
他说这话时所有柱也都在场,我只要抬起眼睛稍稍望去,便能看到其他的柱级剑士。
他们的看法,也是一样。
这样的认知倏然令我绷紧了身体,连同心情也陷入了奇诡的局促,但炎柱却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起努力吧!睦月!”
我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力道拍得肩上一痛,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呆愣的诧然。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已经如此娴熟地唤着我的名字……
又是我从未见过的人。
一瞬间陌生而又新奇的感受涌上心头,却又在转瞬时被其他情绪所覆盖。
我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
鬼杀队的生活很简单。
甚至可以说,比起我以前的生活更加平静——除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平时的训练、偶尔的任务,只有当鎹鸦送来消息和指示的时候,才需要赶往各处搜寻鬼的踪迹。
但有时也会有任务繁重的时候,某些地方出现鬼的频率过于频繁,所以要不断地奔走于指定的地点。
对于普通队员而言,这样的任务或许会有些吃力,但对于柱来说,却是极为普通的日常。
不仅是上任不久的我,其他的柱也是如此。
柱在队伍中十分受人敬重,因为是用自己的实力换来的待遇,所以大家都接受得理所应当。
我时常会想,其他人,尤其是继国缘一,他为何会愿意留在鬼杀队中。
以他的能力……以继国缘一的实力,只要他一人,便足以与整个鬼杀队相抵。
这是我最直观的感觉。
哪怕其他人的呼吸法也是从继国缘一那里学来的,但明明是更加适合他们的呼吸法,却无法在他们身上发挥出缘一的日之呼吸那般的威力。
在训练时我便能够察觉到大家的差距,身为柱的剑士们的确很优秀——炎柱比风柱更加沉稳,岩柱又比雷柱更能熟练地运用呼吸法……
每个人之间的差距,都能被一目了然。
我坐在檐廊上看着身为柱的大家在庭院中磨练剑术,视线落在了从远处慢慢走近的缘一。
大抵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的羽织带着些不甚明显的灰尘,束起的深红长发随着走动而在空气里微微浮动,有风吹过,带起额角的碎发,露出左额的火焰状斑纹。
在整个鬼杀队中,只有缘一的脸上有这样斑纹。
据说是从出生便拥有的,像是胎记般的东西,但每每看着那块斑纹,我却总觉得有些意料之外的意义。
大抵也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将身边的热茶举起,红发的剑士接过了我手中的茶杯,轻声道谢。
他在我身边坐下,拒绝了我又递过的点心,将茶杯握在手中,却没有喝下茶水。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吧?”
我询问道。
闻言缘一轻声道:“嗯。”
他素来如此,很少会有其他过多的言语,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发觉,在那时的城中,他对我所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