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知晓这个未能被严胜所听到的解释有可能导致那样的后果,那么无论如何我也会抽出时间先把它解决。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便有消息传回了鬼杀队中——月之呼吸的使用者,作为月柱的继国严胜,变成了鬼。
说实话,鬼杀队中的大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都没有相信,甚至怀疑鎹鸦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哪里误传了奇怪的声音……
可这样自欺欺人般的怀疑,却在又一次柱级会议中灰飞烟灭。主公亲口告知我们,继国严胜在数日前外出执行任务时遇到了鬼舞辻无惨,却在与其战斗时……
忽然停下了对立的场面,转而接受了对方的血液。
唯一能将人变成鬼的鬼之始祖,他赋予了鬼杀队的剑士自己的血液,将其变成了自己的同类。
在主公说完之后,根本没有经过思考,我看向了缘一的方向。
与我们一样,他也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但身上却散发出了不同寻常的感觉。
似是愤怒又似悲哀,满怀着难以言喻的不解与痛苦,任何人在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之后,也不可能再继续维持内心的平静。
在那天夜里,缘一告知了我一件事情。
第52章
“我一直, 都很想找人倾诉。”
凉薄的月色洒落在他的身上,映照出清晰的五官与面容,缘一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来的,却是从未有过的……甚至可以说是迷茫的神色。
而继国缘一应当是毫无破绽才对。
这时候我更加明晰地感受到了缘一的心情,那是真真正正的、和普通人一样的想法。
说到底,继国缘一也仍是人类啊。
或许是因为兄长变成了鬼, 又或许也有其他的什么原因,缘一忽然意识到, 自己所做的一切, 似乎从来都没能留住自己在意的任何东西。
“年幼时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我总会站在她的左边, 在她行走时帮她撑着她的左腰。”缘一轻声说:“但母亲还是死了,因为病情越来越严重,所以一天比一天虚弱, 然后迎来了最后的一天。”
因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人类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虽然明知道缘一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但我还是开口了。
似乎是因为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所以缘一沉默了一瞬,他微微垂下眼眸, 过了一会儿, 又继续说。
“在母亲死后, 离开家中的我遇到了年纪相仿的女孩, 她的家人因罹患疫病去世了, 于是成为了她的家人。”他对我说:“我们后来,结为了夫妻。”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已经知晓了。
在他外出打算请来产婆的时候,他的妻子被鬼所杀,连同腹中的孩子也一并失去了生机。
我没有说话了。
因为这时候的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什么东西从面颊淌下,残留着微微湿润的触感,我倏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哭泣。
但这份痛苦与悲伤,却并非属于我自己的感情。
——是缘一的。
痛苦也好,悲伤也罢,全部都是从他心底里宣泄出来的情绪。
哪怕面上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心底里所蕴藏的情绪,却在日复一日中无法沉重。
“兄长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年幼时他曾为我做过一支笛子,对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吹响笛子,他就会来到我的身边。”
“后来我加入了鬼杀队,再次遇到了部下被鬼所杀的兄长,他为了替部下报仇,也加入了队伍中一同战斗……”
这是缘一最在意的过往,是他过去的人生中所产生的、组成现在的他必不可少的因素。
“但我没能保护好任何人,也没能守护住任何东西。”
在缘一说出了这样的话时,我忽然很想反驳他。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我的心底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没能实现任何愿望,也没能留住任何人——不管是那个不知详具的约定,还是我头一次认定的“友人”。
意识到这点时,我倏然绷紧了心弦,连开口的想法都已经消失殆尽。
我没有对缘一说任何话的资格。
哪怕体会到了同等的感受,也明白了他内心的想法,我也没有同他说任何一句话的理由。
因为我迟疑了。
缘一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却从不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他曾亲口告知我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
——在见到鬼舞辻无惨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正是为了击败他而诞生在这世上。
而我的想法却与缘一截然不同。
我从不觉得,我能够击败鬼舞辻无惨。
哪怕缘一比我自己更加坚信,我的确拥有这样的能力。
“是因为我也能使用日之呼吸吗?”
看到缘一的脸,我便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必是否定。
“并非是因为日之呼吸。”缘一对我说:“我所看到的东西更近本源,那是虚也是实,是最终也是最初的‘咒’。”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
与鬼舞辻无惨的会面,是在见到继国严胜之后。
明明比我更想见到严胜的,是缘一才对。但现在现在继国严胜面前的,却只有我。
在外出搜寻“鬼”的行踪时,我遇到了已经变成“鬼”的继国严胜。
比起作为月柱时的模样,他的样子变得更加狰狞,异于常人的六只眼睛排列在与缘一相似的面容上,令那副容貌变得愈发谲诡。
说实话,我其实一点也不觉得缘一和严胜有什么相似之处——哪怕他们是双生的兄弟,但不管从样貌还是性格来看,都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二人的身份。
可现在并不是纠结于他模样的时刻,而是……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缘一,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我无法想象缘一的反应,正如我无法理解严胜变成这般模样的原因。
我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但在严胜开口的瞬间,我却倏然明白了什么,心底里逐渐浮现出明晰的念头,严胜对待我的态度,以及他成为鬼的原因。
“人类的生命,哪怕延长到极致,也不过百余年的时光。过于短暂的生命会失去的,远不止那些优秀的剑术与呼吸。”
严胜站在我的面前,夜晚的风吹刮在我们身侧,他的羽织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随之浮动的还有我的头发,以及耳垂下挂着的花札耳饰。
严胜的视线仍是紧紧地盯着我的耳下,他所注视的究竟是什么,哪怕不用明说,我也已经心知肚明。
“缘一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这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倘若是缘一,他只会觉得,在以后必定会有更加优秀的剑术与呼吸,哪怕现如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没能被继承,也根本没有任何值得遗憾的地方。
但我的话却令严胜沉下了脸色。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显而易见的怒意裹在这样的话语中,令我握紧了仍未拔出的刀柄。
我沉默下来了。
而严胜的视线却终于从我的耳边移开,落在了额角的斑纹上。
在严胜的脸上也有着形状相似的斑纹,却并非在相同的位置,颜色也有着细微的差别——事实上,比起严胜,我脸上的斑纹倒更接近于缘一的形状。
大抵是这样的认知令严胜愈发难以忍耐,在我唤了他的名字之后,他反驳道:“我现在的名字……是黑死牟。”
并非是我看花了眼,在严胜的眼底里,似乎刻着什么汉字。
而在日之呼吸的作用下,我也看清了那几个字眼——上弦,一。
这是在其他的鬼中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位大人……想要创造十二个强大的鬼。”我并不清楚严胜是否知晓了我的疑惑,不知为何,他竟自言自语般解释道:“他将这称之为,上弦之鬼。”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眸子里的上弦二字,忽然意识到了严胜的想法。
“你……有着很优秀的天赋。”严胜对我说:“但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之所以能够成为柱,只是因为使用了呼吸法强撑,而有时候却会出现无法持续使用呼吸法而导致身体虚弱的情况……”
“你真的甘心吗?”他话锋一转:“甚至有可能连其他产生了斑纹的剑士所要面临的二十五岁也无法迎来,这样的结局……对你来说,真的能够接受吗?”
我本该像缘一一样对这些毫不在意,但是……看到黑死牟的眸中所刻下的字眼,我却迟疑了。
我想到了刻下字的那个人,鬼之始祖,名为鬼舞辻无惨的男人。
黑死牟对我提出了邀请——
“你也能成为强大的鬼,成为与我一样的上弦之鬼,成为那位大人的力量……”
在听到这个邀请的时候,我迟疑了一瞬。
并非是想要成为鬼,只是因为——如果答应了,是否就能见到鬼舞辻无惨?
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对黑死牟说,“鬼舞辻无惨,我想要见他一面。”
大抵在严胜看来,这便已经是同意加入的意思了,所以他为我带了路,带着我来到了鬼舞辻无惨的藏身之所。
那是一座令我感到极为熟悉的宅子,却并非昔日的城主府,而更像是在许久之前,也曾偶然在脑海中浮现过的某个地方。
庭院里种着樱树,现如今已经过了花开的时候,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却无端地令人有种——奇怪而又突兀的感觉。
黑死牟只带我到了宅邸门口,便让我自己进去,没有任何要为我指路的意思,也没有对我说半句多余的话。
我循着某种奇诡的记忆来到了一个院落,却发现这里正是我要找的地方,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隔着御帘我所见到的是鬼舞辻无惨不甚明晰的身影,在御帘投下的是略显消瘦的身形,那头弧度微蜷的黑发,也带着几分朦胧的靡艳。
我没有拂开御帘,也没有走进室内,只是站在门外的檐廊上,隔着御帘望着那道令我觉得极为熟悉的身影。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在御帘的另一边传出了这样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鬼舞辻无惨的面容倏然间清晰地印入眼帘——因为他起身掀开了御帘,主动来到了我的身前。
我沉默地望着他一步步靠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也是从继国缘一那里学来的吗?”
在我面前停下,鬼舞辻无惨忽然问道。
我们这时候的距离极近,甚至是伸出手便可以触碰到对方的距离。在我的腰侧还挂着远山大人留下的日轮刀——太刀在这种距离下并不适合拔出。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我抿了抿嘴唇,却又转念一想,倘若是缘一,哪怕在这种距离下拔刀,对他来说也绝非难事。
但我能做到的,只是拙劣的模仿罢了。
于是我没有说话。
“所以,这个也是吗?”
我不明白他问的究竟是什么,但在我试图理解的时候,他却忽然伸出了手,用指尖触碰了我耳下的花札耳饰。
我倏然理解了,他说的是缘一送给我的花札耳饰。
仿佛是为了看得更加清晰一般,他微微抬起了那只耳饰,视线落在那上面的花纹,脸色却变得有些阴沉。
这时候的鬼舞辻无惨,大抵又是在恼怒着什么。
以往他也时常如此,哪怕是以巫女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在我将其当做唯一的友人的时候,他也会在知晓我做了些什么他事先不知道的事情,或是与其他人交谈甚欢之后,在我面前显露出明显的不悦。
那时候的他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态来面对我,我完全无法理解。
甚至一想到自己与女性形态的鬼舞辻无惨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心情也会变得极其微妙奇怪。
我的思绪早已转换了好几轮,但鬼舞辻无惨的脸色却依旧没有好转,似乎这时候的情绪也仍是极为不佳。
只不过对于我来说,他的情绪如何,早已不像以往那般能够令我牵肠挂肚了。
我本以为是这样的。
因为鬼舞辻无惨对我而言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但在他捏紧了那只耳饰时,我却不受控制般也抬起了手——并非是想掰开他的手指,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背。
“为什么要生气?”
我问他。
或许是因为我的问题,亦或许是因为我的举动,鬼舞辻无惨微微一怔,却没有将自己的手从我手中抽出。
他眼眸微阖,血色的眸子里满含深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我:“为什么要戴着这样的东西?”
大抵这就是他生气的缘由吧。我想。
鬼舞辻无惨讨厌继国缘一,这是无需质疑的绝对的事实,正如继国缘一以击败鬼舞辻无惨视为存在的理由,鬼舞辻无惨对他的仇视也毫不逊色。
但我还是告诉他:“因为缘一说,我似乎更需要这样祝福。”
这是来自太阳的神明的庇佑。
“我的身体状况,似乎也的确因此有所好转。”
闻言鬼舞辻无惨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甚至颇有一种要把我耳边的耳饰扯下来的架势,但再仔细看看,却又会发现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其他神色。
但最终还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也没有,他松开手,冰冷的手背短暂地擦过我的脸颊。
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其实已经足够奇怪了。
按理来说我这时候拔出日轮刀,指着鬼舞辻无惨与其进行绝对,再不济也应该满脸憎恨,质问他为何能做出那样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