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鸳鸯和紫鹃就带着一众小丫鬟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将盘子放到了诸位姑娘太太的手边。
宝玉坐在贾母的另一侧,看到托盘上那些精致华丽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就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嚼了嚼:“老祖宗,这糕点感觉味道比府里的那些婆子做得要好上不少呢。”
贾母溺爱地看着宝玉:“你这个馋猴,喜欢吃就多吃些,今个可是托了你林妹妹的福。”
黛玉掩嘴笑了笑,站起身从紫鹃手上的托盘中端起一个卷草游鱼定窑瓷盘,双手捧着亲自奉到了贾母跟前:“老祖宗,这道金乳酥,最是甜烂不过,定适合老祖宗的口味,您快尝尝。”
贾母被黛玉的孝心哄得开怀大笑,点了点黛玉:“你呀你,总是这么乖觉,怨不得我们林丫头招人疼。”
王夫人本来端坐位上,看着无欲无求,哪怕是对黛玉带回的宫中糕点,都是极不放在心上。
此时眉头却稍稍动了动。
金乳酥乃皇家御用糕点,十斤牛乳方得一两,辅以金箔密料,可谓珍贵奢靡。哪怕在后宫,也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子娘娘才能够享用。
如今镇国侯府对黛玉如此费心,若是能够借此搭上,那岂不对自家元儿的前程有着莫大的好处。
贾母又拘着众人说笑了一会,就以乏了为由,将众人都打发走了。
薛姨妈和宝钗相携回了梨香院。
宝钗坐在榻上,伸出冰肌玉骨的手,揭开香炉,理灰放篆。待到珍贵的沉香粉彻底点燃,宝钗将盖子盖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薛姨妈隔着坑桌看着宝钗丰美的面容,明明只是淡淡袅袅的烟雾。却好像阻得不甚清楚,有些担忧地道:“钗儿。”
宝钗看着薛姨妈,唇角漫上了一如既往的笑意,完美无缺:“妈,我没事。”
薛姨妈显然不信,倾身握住宝钗的手,看着自家女儿哀声叹道:“钗儿,林丫头也不过是命好,摊上了一个好的姑母罢了。我的儿就是可惜了没能生在这公侯之家,否则岂用走这条路。我儿如此聪慧端庄,这次定能选中,若是以后……那就真真是有了大造化,这府里上下谁不会高看我儿一眼。”
宝钗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扇了扇轻薄的烟雾,感受着着沁人心脾的浅淡尊贵,翠眉舒展,清清浅浅地笑着,岔开了薛姨妈的话语:“妈,林丫头如今的依仗也就是镇国侯府了。可若是镇国侯府的依仗没了,那林丫头,可就真是太可怜了。”
薛姨妈被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骇得面色巨变,双手紧紧握着宝钗的手,颤声道:“我的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明明是说着朝政大事,宝钗却仿佛像谈论闺阁儿女的私语般,轻轻松松,睨了母亲一眼:“妈如此紧张作甚,难道还会有人听到不成?”
薛姨妈仍旧是心惊胆颤,压低声音:“如今你元春姐姐是在六皇子府,你姨母……”
“妈,您真的是想左了。”薛宝钗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元春姐姐在六皇子府又如何?舅舅家的熙鸾表姐可是二皇子殿下的侧妃娘娘。我们四大家族说是同气连枝,可是如今王家已经倒向了二皇子,就算姨母心中再如何意难平,又有何用呢?”
薛宝钗拍了拍薛姨妈的手,美目中漫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嘲弄:“如今二皇子殿下身后有四大家族的支持,还有江南甄家的财力,更有东平郡王等四王的鼎力相助。如此胜算,又岂是他人能比得过的?”
薛姨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有主意,先夫离世前也是多番嘱咐,凡事要多与女儿商量,看着女儿笃定的模样,薛姨妈高悬的心也跟着渐渐放下。
薛宝钗看着炉中的香,水杏美眸波光粼粼,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划过檀木坑桌,莹润的面庞轻笑浅浅。
出身低微又如何?她薛宝钗,还偏要借着贾府这场东风,直上青云。
第1卷 第8章
且说黛玉回府后,云清缓因过度兴奋而导致身体疲劳,吃过饭就早早地就躺在母亲的怀中睡下了。
林氏坐在床上抱着女儿,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边轻声哼着童谣哄着她入眠。
云清缓在这舒适的怀抱中打了个滚,浓重的困意渐渐袭来。就在她半梦半醒间,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林氏抬头看向门口,温柔地笑了笑:“老爷。”
云正然走了进来,坐在林氏身边,看着窝在妻子怀中熟睡的女儿,伸出手理了理云清缓的衣襟:“缓缓睡了?”
“是啊。”林氏点了点头,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女儿,将她放在了云正然的臂弯中:“今天见到玉儿,兴奋的不得了。瞧瞧,现在果真累成一只小猪了。”
云正然颠了颠自己的手臂,看着云清缓嘴角流露出了一点可疑的晶莹,瞬间被逗笑:“夫人你看,我们缓缓这么大了还留口水呢。”
云清缓意识已经快要和周公会合了,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父亲在嘲笑她,气得小嘴扁了扁。
讨厌!
但是因为实在是太困,也没有精力继续反驳。
就在云清缓不管不顾准备继续睡时,谁知竟然听见父亲竟然对着母亲说了一句:“如海一直不肯答应吗?”
嗯?!
云清缓睡意瞬间消弭。
有情况。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还是闭着眼睛,装作睡熟,但云清缓耳朵却已经支了起来。
云正然和林氏估计以为云清缓已经睡着了,便无所顾忌地悄声聊了起来。
林氏摇了摇头:“没。在扬州的时候我就上门劝过,大哥只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说要好好考虑。回京城后我又给扬州去了封信,但到现在还没回音,大哥显然是不打算和我们家站一起了。”
“哎。”云正然叹了口气:“如海怎么就这么倔强呢?”
林氏想为自己的兄长说说话,柔柔地开口:“老爷。大哥也只是忠君爱国。”
云正然摇了摇头,看了看屋子外,压低声音神色警惕:“如海是保皇党这我知道,可江南盐政这就是一滩浑水,无论哪个皇子都想在这里插上一脚。若有朝一日……这个位子肯定会让亲信担任,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巡盐御史可不是小官,三品大员不说,这手里握着的可是实打实的权力。
若是不能进入新皇心腹的圈子,这个位置定是不能再做。可就算进京,一个被边缘化的人物,又凭什么指望自己能够进入权力中心?
林氏只是一个深闺妇人,虽然因着镇国侯府不避讳女性,但对朝政的了解到底没有丈夫那么深。听到云正然这么说,有些心慌:“老爷,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
云正然看着妻子惊惶地表情,将云清缓放在了身后的床上,将妻子搂进怀里,掰开揉碎了给她解释:“夫人,你不懂。如海的位置太重要了。扬州巡盐御史的特殊性你也知道,所有……人都想在这个位子上安插自己的心腹,为此痛下杀手也是不一定的。明枪暗箭之下,又有谁愿意保他这个别派之人?”
云清缓眼睛动了动,父母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此时她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老天,她听到了什么?
怪不得母亲和林家疏远。
怪不得母亲明明那么疼爱黛玉,却刻意的与之保持距离。
怪不得母亲和舅父兄妹情深,这些年却渐渐拉开了距离,少有来往。
镇国侯府是铁打的六皇子党,而林如海是保皇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根本就是站在了六皇子的对立面。
若有朝一日六皇子登基,定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拒绝过自己的人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帝王心术,杀鸡儆猴,也是说不准的。
母亲此举,虽然无情,可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下做的选择?
既为云家妇,事事云家先。
为了镇国侯府,为了丈夫儿女,迫不得已断尾求生,疏远母族。
这又何尝不是这个年代女子的悲哀?
再凝神细听,云正然和林氏已经没有继续谈论了,反而可以听到林氏隐隐的啜泣。
云正然则是拍着妻子的背脊,轻声安慰着。
谁又能知道明天呢?
第1卷 第9章
第二天云清缓起了个大早,去厅堂时,父亲母亲和哥哥云清迟已经坐在了堂内准备用早饭。
云清迟看到云清缓,手顿了顿,颇为惊奇道:“缓缓,你今儿个怎起的如此之早?”
云清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到了林氏的旁边的位置上,看着母亲不肯说话。
林氏知道自家女儿这是被哥哥调侃得害羞了,颇有些怨怪地看着云清迟:“迟儿,缓缓年龄小,我们家又没有请安的规矩,没得起那么早,误了缓缓的好眠。”
云清迟是个大孝子,闻言立刻举手认错:“是是是,儿子错了。缓缓,为兄向你道歉,望你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说着,还双手抱拳,做了一个揖礼。
云正然林氏和云清缓统统被云清迟此番举动成功逗笑,云清缓甚至小手一挥,装模作样地回答:“既如此,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
林氏掩嘴看着兄妹二人,眉目温柔:“你们呀。”
兄妹俩一唱一和,彩衣娱亲,成功驱散了林氏心中积郁了一个晚上的阴霾。
云清缓握着小调羹,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粥。
等吃完了,云清缓拿眼睛瞟着自家哥哥,眼珠子转了转,接着又看似不在意地对着云正然道:“爹爹,今晚我要和哥哥一起睡。”
云清迟一口粥直接呛在了喉咙中,拼命地咳嗽,脸都涨得通红,显然是被自家小妹这一惊世骇俗的话语给惊到了。
云正然眉头皱了皱,看了云清缓一眼,不悦地斥责:“胡闹。”
大庆男女大防并不是非常严重,女子可以随时上街,也不拘于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旧礼,京城中甚至还开设了女子书院。
在这个朝代,女子地位相当之高,若是夫妻情感不和,甚至可以和离再嫁。
但尽管风气如此开明,有些旧例仍旧是一个朝代也无法改变的。
比如,男女七岁可同席,却不能同寝。
所以云清缓此言一出,哪怕是一向疼爱云清缓的林氏,都放下碗筷,极为严肃地对着云清缓道:“缓缓,这种言论你怎么能说得出口。还不快向你父亲兄长道歉。”
云清缓为了达到目的,已经将这一席话在心中演练了很久。
但她到底知道今日已过于失言,看到一向和颜悦色,对他宠溺至极的哥哥都沉下了脸,心中不免有些发怵。
不过为了林妹妹的未来,云清缓还是忍着害怕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装得一脸天真无邪道:“可是,林姐姐的外祖母就是把她和她那个名叫宝玉的表哥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呀。”
云正然的面容彻底的严肃下来,他极为威厉地看了云清缓一眼:“缓缓,这种于你表姐闺名有损的话,不得乱说。”
云清缓鼓着腮帮子,小小的脸上满是委屈:“我没有乱说,这是跟着林姐姐的仆妇婆子说的。只不过被我无意间听到了。”
这自然是假的,但是云正然和林氏也不可能去真的查验,所以云清缓这话说的毫无压力。
林氏一听这话,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她自是知道贾府有多不着调,堂堂国公府,漏的和筛子似的,府里什么脏的臭的传得人尽皆知。
但她着实没想到史老太君竟然如此糊涂,让玉儿和她那个孙子住在同一间屋子。
现在年龄还小倒也说得过去,若是再长些,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要生生逼死玉儿。
云清缓见着云正然和林氏同时肃容,捏了捏拳头,又下了一剂猛药:“阿娘,原来这件事是不对的呀?那要是舅舅知道了,得有多伤心?我还听那些婆子偷偷说,林姐姐就是个没依没靠打秋风的,尖酸刻薄又目下无尘。比起他们府上另一位客居的薛大姑娘,不知差了多少。”
说者有心,听着更有心。
林氏本来只是不满,现在则是成功地被云清缓这一告状气得胸膛起伏。
云清迟见状慌忙起身,快步走到林氏身边轻轻拍着林氏的背脊:“母亲息怒。”
又转头对着云清缓,颇有些责怪:“缓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不住口。”
林氏握住云清迟的手臂,修眉微扬,向来温柔的面庞罕见地溢上一抹冰冷:“让她说。缓缓,你还听到了什么?继续说。我倒要看看,她贾家,是如何折辱我的侄女。”
云清缓看着林氏情绪不定,不禁有些后悔。她跳下凳子,跑到林氏身边,握住林氏的手:“阿娘,我错了。”
早知母亲反应如此之大,她应该换个温和点的方式的。
林氏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柔声安慰:“缓缓别自责,你没有做错。你还听到了什么?告诉阿娘。”
云清缓扁着嘴,拉着林氏的手,奶声奶气地开口:“她们还说,老太君想把林姐姐许给她的表哥。可是林姐姐是个病秧子,远没有另一位姓薛的姑娘好相处。”
其实云清缓后面说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全编的。
贾府的婆子实在是嘴碎,到哪都可以扯出一地鸡毛。
云清缓只不过去如了下厕,就听到那些跟着黛玉来的仆妇在那里和镇国侯府的下人们高声谈论着自家的几位姑娘。
她当时只觉天雷轰顶,无语到了极致。
书上看到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这种家族,已经从根子里腐烂了。
阖族上下又只知安享尊容,甚至连一个运筹谋划的都没有。包揽诉讼,强逼民女,上上下下的主子手大心黑无所畏惧,更不用说还有凤姐的那句名言“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
到头来,不抄它们,还能抄谁?
“还说,她们家的宝二爷衔玉而生,老太太和太太都说过,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林姐姐那样小家子气,父母不在也没个依靠,就算有镇国侯府这门亲戚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要靠着她们荣国府过活。”
这下,就连向来皓月清风的云清迟也忍不住了:“他们贾府未免欺人太甚。林表妹再怎么说也是姑娘小姐,岂容得下一群下人如此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