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牡丹宴后,因着大皇子受伤,二皇子受惊,徽宁公主大怒,当着所有公子贵女的面放话:日后见宝玉一次,便用鞭子抽宝玉一次。徽宁公主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也是陛下的长女,极得陛下与太后娘娘宠爱。徽宁公主又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如此,我又怎么敢让她进我们的家门?”
王夫人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这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惊声道:“公主殿下好生过分。我本以为她是个温婉贤淑的,没成想比起嘉泰郡主不遑多让。宝玉不过是撞了大皇子,她何苦要如此折辱我们宝玉。”
贾母心中对徽宁公主此等行径也是有些许不满。
说到底不过是稚童之间的玩闹,偏偏徽宁公主非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厌了宝玉。连带着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远了他们荣国府。
好在宝玉无法出门,姑娘们也惯常被拘在府中。不然还不知道宝玉要多伤心。
见着王夫人不再是心有不甘,而是转为了愤愤不平,贾母亦不想再多说:“话已至此,你自己好生掂量。这段时日你也好生劝劝宝玉。这是陛下赐下的亲事,无论如何都得做出欢喜的模样,莫要让人以为我们对陛下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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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王夫人不满意贾宝玉的亲事,殊不知京城中还有人比她更加不乐意。
这人便是史湘云。
史湘云自幼和贾宝玉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她一直把自己当成贾宝玉最重要的人。
后来荣国府中住进了薛宝钗和林黛玉,有了新来的姐姐妹妹,贾宝玉不自觉地就忽视了史湘云。这也让史湘云大为不满。
好不容易,林黛玉被父亲接回家去,薛宝钗也入宫选秀为妃,如今就连贾迎春都跟着贾赦分了出去。
荣国府日渐冷清,史湘云的好便在贾宝玉的眼中无限扩大。于是他日日同史湘云腻在一起,连功课都逐渐惫懒。
史湘云乐得贾宝玉心中眼中只有自己,愈发地连保龄侯府都不回。只让翠缕把自己的行装收拾在荣国府,每日除了给贾母请安便是寻贾宝玉说话顽乐,无人管教,好不自在。
那日贾府众人接旨时,因她身为客居小姐,不用前去,便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看书。
直至翠缕匆匆进屋告知她贾宝玉要尚嘉泰郡主。史湘云当即如五雷轰顶般,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都在毓秀书院读过书,做过几年同窗,史湘云可谓是比王夫人还要清楚嘉泰郡主的性子有多么不好。
她本来以为没有了林黛玉和薛宝钗,日后定是由自己陪伴着贾宝玉。在晴雯袭人这些丫鬟面前,她也是愈发盛气凌人,把自己隐隐当成了她们的半个主子。
可若是嘉泰郡主进门,想到嘉泰郡主的手段和她那狭窄的心胸,史湘云只觉得人生无望。又想想湘兰姐姐已经入宫为妃,剩下的姐姐妹妹也都有二位婶婶的照看,只有自己孤苦无依,唯一对自己好的贾宝玉也要被旁人抢了去。史湘云悲从中来,竟是直接伏在榻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贾宝玉接圣旨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事给砸昏了头。待到戴权带着天使们回宫,便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又突然想到史湘云可能还不知道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赶到史湘云的房间。
岂料一进门,就见史湘云扑在榻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哭得狠了,就连贾宝玉进来都没有发觉。
贾宝玉看史湘云如此,顿觉心疼,上前轻声问道:“云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
史湘云听见贾宝玉的声音,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马上就要成为高高在上的郡马了,我只是一个平民丫头,岂高攀得起?”
贾宝玉最怕史湘云生气,听了这话慌忙道:“好妹妹,你千万别这么说。如今家中姐姐妹妹都不在,我就剩你了。若是连你也离我而去,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化成灰随风而去的好。”
这是贾宝玉的经典话语,偏生史湘云就是喜欢听贾宝玉如此哄她。
可是史湘云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原谅贾宝玉,而是嘟着嘴嗔道:“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回头娶了妻,还不又是围在新姐姐身边。到时这府里哪还有我的位置,不如就此家去,好生待在侯府,再也不过来。”
史湘云自是说笑的。可贾宝玉听史湘云这话,却是当了真,瞬间慌了神:“云妹妹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素来是一心待你,你当真感受不到吗?就算我将来娶了妻,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史湘云心中稍稍满意了些,看着前方多宝阁上的花瓶,道:“你就要尚郡主了。我可是听说,嘉泰郡主不是好性子,回头未必会容忍你继续和我们这些姐妹玩耍。”
这也是史湘云最为担心的地方。
嘉泰郡主对庶弟庶妹尚且不能容忍,袭人晴雯这种存在,那简直就是嘉泰郡主眼中的大敌。她虽说是贾家的亲戚,可和贾宝玉早就出了五服,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嘉泰郡主焉能不妨?
史湘云在保龄侯府不受重视,每晚光是做针线都要做到半夜,哪有在贾府同姐妹们吟诗赋对来的轻松自由。可若是回头贾宝玉也不向着她,待这府中被嘉泰郡主掌控,就彻底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贾宝玉不知嘉泰郡主性子,只觉得世间女儿都是美好的,怎么会有史湘云说的这般不堪。但是现今史湘云不高兴,他自然是要顺着史湘云:“云妹妹大可放心,就算我娶了嘉泰郡主,也不会和你生疏了去。若是嘉泰郡主真不喜你,你大不了就不理会她,我们和三妹妹四妹妹一道玩就是。”
史湘云看向贾宝玉,眼中还噙着泪水:“爱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因为郡主不喜而赶我走。”
贾宝玉连忙指天发誓:“当然是真的。在我心中,永远是云妹妹最重要。”
“那要是老祖宗听郡主的话呢?”
贾宝玉继续道:“那也不会。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妹妹的。”
史湘云这才破涕为笑:“爱哥哥,你真好。”
见史湘云不生气了,贾宝玉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话未出口,贾宝玉突然双眼发直,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看着前方,大声喊道:“让我死——”
第1卷 第116章
史湘云因着贾宝玉的承诺,放心了不少,正想继续和贾宝玉说几句话联络联络感情。
哪料贾宝玉恍若中了邪一般。
先是双目发直地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又是“让我死”,又是“让我去”的。紧接着他便冲了出去,口内乱嚷乱叫,不消片刻竟是说起胡话来。
史湘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懵,待反应过来,迅速慌了。一边遣人去报知贾母王夫人等,一边迭声叫唤:“爱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晴雯袭人麝月来到史湘云屋中,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几人一时间唬得不得了,刚想上前,就见贾宝玉拿刀弄杖,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
贾母王夫人赶来时,贾宝玉正拿着一把剪子要往自己心窝里戳。而晴雯等人则竭力制止。
贾母和王夫人见了,瞬间放声恸哭,“儿”啊“肉”啊的哀声叫唤不说,甚至不顾危险地想要取下贾宝玉手中的利器。
可是贾宝玉恍若听不见一般,拿着银剪便跑出了房门,来到花园中,胡乱挥舞。
探春,惜春听得消息,带着侍书入画匆匆而来。
有大力胆壮的婆子想要夺下那柄闪着光的锋利凶.器,奈何宝玉就像疯了一般,任何人都近不得他的身。
到最后,甚至就连贾政,贾珍,贾蓉,贾蔷等都闻风而来。小小的院子一时间围了无数人,闹哄哄地挤作一团。
贾宝玉在众人不注意时,一蹦三尺高,终于叫累了。将将晕过去,立刻就有婆子把他抬到了榻上。
贾母站在榻边,被贾政扶着,看着面色苍白的贾宝玉,捂着心口大哭:“这是怎么了,是做了什么孽啊?若是有什么魑魅魍魉,就冲我这老婆子来,何故要缠上我们宝玉?”
贾政站在贾母身边,听了此话慌忙道:“老祖宗这便是折煞了他。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便是真的冲撞了什么,也不该是老祖宗替他受着。”
贾政素来对这些事最无耐性。按他以往的脾气,最多看看宝玉便会回梦坡斋,只遣些丫鬟婆子照看。
奈何贾府分宗后,如今荣宁二府已隐隐处于孤立无援之态。
更不要说贾赦作为嫡长子,又有秦国公府在背后的暗中支持,竟是在开祠堂那日生生拿走了七成家资。
宫中贤德妃听闻此事,焦心不已。常遣抱琴出宫传话,言及务必好生教导宝玉。如今他是荣国府唯一的希望,切不可出了任何差错。
贾政这才忍着心中不耐,陪着贾母又是递帖子请太医,又是询问众人解决方法。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荐僧道的,有说请跳神的,又有说喝符水去邪,也有说求各路神仙。
喧腾嚣闹不说,无论何种方法,竟是半点用处也无。
贾家这才慌了神,无奈之下,只好大张旗鼓地在民间遍寻神医。
这下,整个京城都知道荣国府那衔玉而生的贾公子不知招惹了哪路邪祟,好端端的人竟是疯了。京城百姓倒是又有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张榜的时日久了,也确实有几个骗子游医为了那丰厚的赏钱装模作样地上门一试。最后非但没治好,那一碗碗不知掺了什么灰的水一灌,贾宝玉本来还算红润的面庞竟是更加灰白如惨。
贾母王夫人气得破口大骂,那些游医却早已拿着钱不知何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1卷 第117章
贾家这件笑话事传进宫时,云清缓刚好从扬州回来,正在凤和宫给云太后请安。
云太后多日不见云清缓和司徒瑾,想念的不得了。两人将将行完礼,就被云太后召到眼前。
“十一,你的身体如何了?可还有不适,或者哪里又有不舒服?”
司徒瑾拱手微微弯身,笑如朗月入怀:“母后放心。有云少夫人和樊神医妙手回春,又有皇兄赐下珍贵药材,儿臣早已无恙。只是连累母后母妃为儿臣夙夜忧劳,儿臣心中甚是不安,时时忏悔。”
云太后拉着司徒瑾的手,拍了拍,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让人心疼。十一,你放心,这件事,母后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司徒瑾笑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尽挑一些扬州路上的趣闻说与云太后听,把云太后哄得前仰后合。
不过云太后也没有忘记病中的怡太妃。又和司徒瑾说了几句,便让兰夏带着他去凤安宫看望。
凤安宫与凤和宫挨得极近。云太后又早已吩咐,这段时日她需潜心礼佛,怡太妃身子不好,需要休息,命后宫诸人无事不得打扰。
所以司徒瑾去的这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任何宫女内侍。倒也是很好地瞒住了司徒瑾回京的消息。
待司徒瑾走后,云太后让云清缓坐到自己身边。看着云清缓消瘦的脸庞,尖尖的下巴,云太后怜爱道:“缓缓,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肯定累着了吧。”
云清缓不好意思地笑笑,顺势扑进云太后怀中,暗戳戳地为司徒瑾说好话:“姑母,我不累。倒是英王殿下受了很多苦,只是他憋在心里,不肯和您说。”
云太后叹道:“本宫何尝不知?他不愿让本宫和皇帝为难。也是他父皇,说什么都要保着甄家,任谁劝都不肯听。”
云清缓自是知道云太后所言非虚。毕竟太上皇这些日子做的那些奇葩事件,早就通过一只只信鸽传入了她们的耳中。
云清缓甚至不知道在暗中,大逆不道地和林黛玉吐槽过多少次有关她对太上皇的看法。
她甚至认为,既然太上皇脑子这么不清醒,日日修仙炼丹,还不如早日上九重天跟着太上老君炼,没事来祸害他们这些凡人做甚。
当然,虽然她这么想,但是也没蠢到说出来。所以此时云太后埋怨太上皇,云清缓只当不知,“嗯嗯”地点头附和。
很明显,云太后近些日子对太上皇的埋怨颇深。只不过平日里端着,也没个倾诉的人。
如今见着自家侄女,便恨不能把这些日子的郁气一吐为快。和云清缓说了很久有关太上皇的事不说,之后甚至开始谈起了贾宝玉和嘉泰郡主的婚事。
“说来,如今陛下对皇帝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哪哪都不满意。朝堂便也罢了,就连皇帝的后宫,陛下都想插手。近来除了贾家大小姐封妃,竟也就是嘉泰的亲事最让陛下满意。说出去,也不知这是皇帝的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
遇上这种敏感的话题,云清缓只能干笑。想了想,云清缓从云太后的话中,努力找了一个最不容易引火烧身的角度,顺着云太后问道:“姑母,侄儿在回京的路上就听说了嘉泰郡主和贾家公子的亲事。陛下甚至下旨,命工部在荣国府边上为嘉泰郡主修建郡主府。这可是少有的恩典。我回京的路上,都见百姓津津乐道,夸陛下胸襟若海,恢廓大度呢。”
云太后看着云清缓的笑颜,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到底还是回来的时日少。如今贾家又闹出了不少幺蛾子。成了笑话不说,还连着累带了皇帝。”
对于荣国府发生的一切,云清缓是永远都抱着持续且长久的好奇。听云太后提及此事,连忙便竖起耳朵,迫切地想要知道荣国府这些时日又犯了谁家的忌讳。
云太后口中的幺蛾子,自然是这段时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请医事件。
说来也巧。
兰夏在前往御膳房的途中,正好听见外出采买的小太监乐不可支地和宫女们形容此事。
兰夏觉得有些古怪,便让那个小太监来到面前。待到他一五一十地说完,回宫后兰夏就立刻禀报给了云太后。
云轻缓得知贾宝玉犯了疯病,大为震惊:“姑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太后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对荣国府的厌恶:“谁知道呢?总归,皇帝刚下旨赐婚,满京城提及,谁不道一声’大喜’。偏生他们家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出了这档子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的旨意不对,或者是贾家公子和嘉泰郡主八字不合,触怒了神灵。”
说到这,云太后的神色又有些恹恹,只觉得荣国公府就是德泰帝的克星。
不仅先送进宫来的贾元春是个狐媚惑上的。就连着贾宝玉,也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