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沉船
江南徽州府的艳阳天最终止于一个晴空万里的午间, 一连小半月的好天气没半点预兆的转了阴,继而便是无止境瓢泼的大雨,没白天没黑夜的下就好似天漏成了筛子。仅是如此便已然让人招架不住, 更不消说随雨席卷而来的狂风。
庄稼早被雨水淹没, 今年的收成绝对是没什么指望的了,排水系统不足以支持过大的降水量导致雨水开始逐渐淤积直至淹没小路、官道、街道、房屋。
也是幸好地势过于低洼的地区居民早便转移,才致如今的局面维持稳定, 不至于人员伤亡惨重, 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这些自然是归功于胤祺与徽州府官员的勤政, 知府吴云襄此前为了说服居民移居甚至挨家挨户的去请、去说服。
此前固守本业的平头百姓们因为这些事不知对吴知府报以多大的成见, 可如今泼天的降雨乃至洪水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自家那茅草小屋冲倒,冲得连跟木头房梁都不见踪影,这些单纯无知的百姓也才知道后怕,而吴知府也成了他们心中独一无二的救世菩萨了。
然而吴云襄如今却无心骄傲自满, 即便转移了这小部分灾民救了他们的姓名,可随着大量的降雨长江的水量一直在不断增长, 之前修筑的临江圩坝已然显而易见的是防不住多久了。
吴云波此时在胤祺选址设定的战时指挥部中焦躁不安,一时一刻都坐不下来可干等着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来回不停地在破败漏雨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胤祺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虽然安坐在椅子上可心中也并没有底,毕竟这是与天斗谁心中又能真正做到算无遗漏呢?
“呼哧……”突然木门被外力推开,胤祺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 他看着门外穿着蓑衣满身是雨水的曹峦焦急问道:“如何?”
曹峦掀开头顶的斗笠, 脸上神色十分惨淡, 整个人在夏日的江南被雨水浇得浑身颤栗发抖, 他只道:“情况不好,三爻圩、杨村圩还有临江的几个小坝眼看着是不行了,守不住了!”
“守不住?怎么能守不住?这些个圩坝要是守不住一旦破……那可是不堪设想啊!不说徽州府内的百姓老小, 过了徽州府那下游也是……这……哎呦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好啊!”
吴云襄堂堂一任知府,急的是当场就蹲了下来,七尺的男儿也顾不上脸面伸手直接抹了把面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胤祺更是急忙走到地图旁,他盯着地图一言不发,身旁的人纵然是着急却都指着胤祺这根主心骨,等着他发话。
如今是守还是不守,其实也该拿个注意了。
但只有胤祺的心里明白,从一开始他便除了守没有任何选择,一旦大水冲溃了堤坝便就直奔着长江下游去了,他这里费了这样多的人力物力都守不住更何况南方的小城小县呢!
“叫三爻圩,富基圩和谷雨圩这三个圩上的人都撤下来!”胤祺冷静的看着地图一字一句的说着,可听了他这话的其余人等是一颗心顿时就凉了一半,他们虽然沉默不语并不说话,但吴云襄这个父母官却是万万忍不住。
他疾步走到胤祺面前,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恳求着:
“大人!不能不守!不能不守啊!这圩坝之后都是人命啊!是我徽州府的百姓,是两江百姓,更是大清的百姓。咱们这道守不住,那要死的人数以万计啊大人!”
不大的木屋里,除了打在屋檐上暴雨声与狂风撞击在门窗上发出的吱吖闷声外,只吴云襄那一字字沁血含泪的颤声狠狠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之上,默然的安静分明控诉着事实的残酷。
良久,胤祺回过头看着他再次重复道:“撤下来!”
曹峦:“大人……”
吴云襄:“大人……”
梁山:“五少爷……”
“诸位,若想保住身后百姓的性命,咱们需得放弃这几个圩,这几个圩周边百姓已然疏散了大半即便破圩伤亡也不算太大,故而我之决断希望一心集中精力保住高家堰的大坝。”胤祺转过身,正经作揖道,“今日之决断是我一人之决断,若有任何后果也是我负责任。”
“大人说得什么话,我吴云襄也不是怕事之辈,是吴某心急以为大人是要放弃守咱们……”吴云襄话说了一半,心中自觉惭愧,这段时日以来自己也算与这位小大人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他对百姓,对水患不可不谓用心,怎么到头来自己还怀疑起小大人的心来。
胤祺却顾不上这些,只看着一旁的曹峦道:“高家堰水位如何?”
曹峦挤干擦脸的布头,喘着气回:“今明两日,或有溃堤之患。况且我们之前准备的泥沙石头也不多了,若想止住这场灾难咱们需得想些其他办法!”
“我去看看!”胤祺说罢就要开门往外走,一直陪伴左右的梁山连忙拿起雨伞就要跟上去,胤祺却道:“这样大的雨,打什么伞?能打的住吗?”
梁山被噎了个正着,暴雨如倾实话如此可胤祺毕竟是皇子身娇玉贵的,他梁山作为内侍别的地方或许使不上力气,但这件事情却一定要维护周全的。
打不成伞,梁山便又去拿蓑衣与斗笠,胤祺见他坚持也不愿让他担心,顺从的穿戴好便朝外走去。
瓢泼的大雨将江岸的黄泥浇透,泥浆黄水几乎淹没了所有能下脚的地方,对那些时刻以君子居于庙堂之高为己任的朝廷命官来说,出门坐轿所踏汉白或是青砖,那样的皂头靴何来半点污泥。
如今同样是踩着皂头靴的胤祺,从踏出门的第一脚起,三分之二的布料都浸湿在浑浊泥水之中。他行路匆匆,实难顾及什么仪态风度,只是任由泥浆溅在长衫之上,雨水浇湿肌肤心凉。
胤祺一路快步向岸上攀爬而去,湿滑的泥路显然不那么好走,他身上又是重重蓑衣负累甚多,如此一来还不如肩挑石袋光脚行路的汉子们走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