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然的规则。
叶清不自觉去偷瞄身边的言楚。
言楚今日的穿着依然简单，只一身深棕色的大衣配休闲西装裤，得益于他身高腿长，这一身仅靠身材和气质加成就完美得可以立刻前往秀场。
她又低头扯着自己的羽绒服，这件她觉得上身效果很好的衣服在此刻突然变得平平无奇，叶清觉得自己普通得与周围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更何谈言楚那种能直接去看秀的水平。
叶清心中瞬间被沮丧填满。
玻璃的另一面，又有一只孔雀开了屏，只是它似乎在犹豫什么，那屏半开不开，只露出完整的三分之一。
叶清咬着唇，没有了再去欣赏的兴致：“走吧，我们去看下一个。”
接下来的两栖动物展馆里叶清也都全程怏怏地看着那些鳄鱼乌龟，言楚沉思，他以为叶清不太喜欢这些动物。
他们顺着观赏路线走出了封闭的展馆，一出门，空气骤然冷冽起来。
言楚指着附近的长椅提议着：“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叶清点头，她走了一个小时，现在确实有点累。
下午三点多的动物园里有着不少人，风嫌弃地揪着树干上被绑好的人造假叶子，树与路灯间挂上了一串串灯笼彩带，高饱和的颜色让这里看上去热闹而有生气。
他们的位置刚好能远远看到对面的湖水，那里围着一层木制围栏。不知为何，在这个季节，湖上还悠游着白色的天鹅。
天鹅们的脖颈修长，隔得远了，露在水面上的身体就是一片轻盈的羽毛，那点弧度是让人艳羡的优雅。
叶清不自觉就想到了丑小鸭的故事。
丑陋的小鸭子遭人嫌弃，洁白的天鹅却被赞为高贵。
——大家都喜欢白天鹅，没有人会喜欢丑小鸭。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幸运地成为一只天鹅。
大多数时候，想改变的人最终只能接受自己是个丑小鸭的事实，他们努力着，却还碰不到天鹅的一片羽毛。
那时，会有什么人或者天鹅愿意告诉他“其实你也很美丽”吗？
没有。
叶清支着头，半垂着眼，将眼底的失落掩过。
言楚一直在注意着叶清，此时，他见叶清坐下后不仅没有放松，嘴唇反而越抿越紧，似乎是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低头：“发生什么了吗？”
叶清冷不防言楚突然发问，她将自己支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放下，眼神茫然地看过来：“什么发生什么了？”
言楚实话实说：“你好像突然不太开心。”
“啊……你说这个。”
“我是在想一些事情，关于，关于我自己的。”叶清支支吾吾，根本不去看言楚。
“介意和我说说吗？”
“这个嘛……”叶清拧眉，想着拒绝的托辞，“我觉得还是……”
她目光移过掉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灯笼装饰，那个灯笼陷在干枯的草坪上，流苏与枯草缠成一团，根本无人问津。
叶清突然改变了主意：“你等我想好吧，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
“至于这次思考的过程，就让我自己来吧。”
言楚拾起叶清不知道什么掉在地上的发绳，将其放进叶清的手心。他感觉叶清的手太凉，便又将她带着凉意的手放进自己兜里。
他“嗯”了一声：“那我就等你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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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两天，原公司终于想好了和解方案，温穆陪同叶清跟他们见面。
见面的地点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馆。
对方的代表是个大肚便便的中年人，他绕了一大堆，最后才说他们决定赔偿叶清相应天数的工资，但因为她有一天早退的记录，所以按规定这个工资还要再扣200元。
叶清对此很有疑问：“200块？”
对方点头，状似遗憾道：“是的，公司规定早退一天扣200。叶小姐，这一点在你入职的第一天HR就应该告诉过你了。”
叶清皱眉：“你们当初跟我说的是按旷工时间来扣。”
“你记错了吧，我们一直都是扣200，”对方代表睨着叶清，拿出手机里公司规章的图片，一条条找着，“你看我们公司的规章制度，这里明明白白写着的……迟到早退一次扣200！”
叶清张口，想说什么，被温穆拦住了。
她找出一份资料，用笔圈出来放到对方的面前：“根据H市当地的这条规定，员工迟到或早退的扣款金额不应该超过所旷工时的时薪总数……”
她又翻出叶清当初跟他们签订的合同：“一切以入职合同为准，而合同这里对于扣款金额语焉不详，根据《合同法》和《劳动法》的规定，在这种情况下……”
温穆冷静总结：“所以，贵方扣除我方委托人200元的工资作为早退罚款的行为是不合理且也不合法的，如果贵方坚持如此，我方不介意与贵方走司法诉讼途径解决问题。”
温穆抬起眼，语气克制而公事公办：“贵方代表，您觉得呢？”
她这番话逻辑清晰严密，条理分明，让人想要辩驳都找不出理由。
加之温穆全程那股自信而游刃有余的气场，对方成功被她震住，把叶清旷工扣款的金额降至了30元。
温穆不动声色，在叶清答应了这个条件后，她开始跟对方代表商谈各种赔款细节。
温穆的气场并不输于对面那个比她年长的中年人，她一一击破对方各种糊弄拖延的话术，将其逼得节节败退。
最终，在温穆的要求下，对方写好了一份文件，承诺他们将在年后五个工作日内把叶清的工资汇入她自己的账户。
这种细节上的讨论不需要叶清参与，她只用等待结果就可以了，但叶清还是认真听着，目光时不时看向温穆。
温穆的表现成功折服了她，她那副侃侃而谈的从容模样简直是她理想中自己的具现。叶清忍不住便把目光放到她身上，神情向往。
处理好一切后，对方代表冷着脸走了。
温穆并不介意对方这种态度，她将桌子上的资料文件整理好后，才闲适开口：“叶小姐，如果届时对方没有按时汇款，你告诉我，我去解决。”
她笑意轻松：“不过有文件证据在，我估计对方也不敢不按时打款。”
这副可靠大姐姐的样子让叶清忍不住星星眼：“温律师，你好厉害啊。”
温穆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临了，叶清想起温穆刚才逼对方让步时的游刃有余，忍不住问道：“温律师，我可以问你一个和委托无关的问题吗？”
怕温穆拒绝，她补充道：“如果你想不回答可以不说。”
温穆很爽快地同意了：“你问吧。”
“那我问了！”叶清眼睛一亮。
她问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很久的，在看到今天的温穆后又被她不停强化的那个疑问：“温律师，怎么样才能成为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温穆没想到叶清会问这个问题。
她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其实也会怀疑自己，我也时常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很多差距，但我会分析出这些差距，然后努力去弥补。”
她转着笔，对叶清眨眨眼：“我不会因为那些差距就止步不前，有些事情虽然没经验，但也要去做，慢慢的就有经验了。如果你觉得我优秀，那也许是这个原因。”
叶清若有所思，所以温穆的意思是，不要被那些差距束缚住自己，一件事再不确定也要去做？
等做多了，那些不确定的事也就成了确定。
她再次向温穆道谢：“谢谢你温律师，你的话给了我新的思路。”
温穆拍拍叶清：“你大学还没毕业，以后还有很长，不用急着让自己立刻就能成为想成为的人。”
复古的灯泡灯悬在头顶，温暖的黄光印在温穆眼底，她眼中好像有着星星。
星星一眨一眨的，是儿时经常试图伸手去触碰的理想。
温穆笑意清浅，又好像有点狡黠：“加油，不要妄自菲薄，你有爱着你的人，也一定可以成为你理想中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清清这种情况可以拿工资，不过一些协商细节都是我胡扯的……当架空好了
第43章 Chapter 43
叶清没有太在意温穆的最后一句话，她只把那句话当成了一句普通的祝福。
回到家后，她坐在桌子前，慢慢梳理着自己繁杂的思绪。
除开那句祝福，温穆的建议如果再简化一下，也就是那四个字：做好当下。
叶清托着腮，此时在她心里，她仍没有未来。
她对未来只在偶尔时有一层浅浅的设想，那设想每次都维持不了一分钟就会被她自己打断。
因为设想太美好，她自觉难以触及，大脑便发出指令，让她将那“德不配位”的幻梦赶紧丢掉。
而温穆建议她把握当下，这契合了她的内心，让她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叶清又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的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教导。
那位阅历不俗的父亲这样教导他的儿子：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那就先把能做到都做好吧，等到了选择的那一天，你自然会有自己的答案。
两个观点相互应证，让叶清在备忘录里画了个表。她慢慢列举着她当下能做的一切，打算先努力把这些都做到最好。
列完后，叶清看着上面一行行的“待办事项”，心中安定下来，那种盆舟受制于人的无力感渐渐散去。
桌子上的小樱摆件翅膀张开，维持着敲鸟头杖的姿势，一旁的小可张大嘴巴，面露震惊。两个摆件身上蒙着的那层薄薄的灰尘，是岁月短暂的投注。
叶清挪了挪小可的方向，让它只注目着小樱。
她摸着鸟头杖尖尖的鸟喙，让鸟喙陷进指腹。感到疼痛后，叶清移开手，拇指指腹上留下一个很快就会消失的凹陷。
她拿起笔，在备忘录的右上角画了一个尖嘴鸟头杖。
那个后来能创造透明牌的大魔法师小樱，一开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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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除开换季时让人稍感新鲜，时间一长，那些日复一日就堆叠成了乏味。
当时节换成了连树叶都不会长出，唯一值得等待的就是雪落的冬季，那种乏味只能更甚。
叶清站在窗边，感受着干燥冷冽的风，期待能有一场新的雪。
言楚在一旁看机票，他将在农历二十九号离开。无论怎么说，他也还是要陪家人过年的。
这个日期是叶清定的，一开始言楚是想在大年三十的当天回家，但被叶清拦住了。
她神情严肃，像最古板的礼仪老师：“你家里有你过年要穿的新衣服吗？”
言楚茫然了一下：“没有……吧？”
他小时候还会由母亲安排着在新年穿新衣服，但等他能自己做主后，就再没有特意留心过这种事了。
叶清皱起了脸：“那如果你三十号回家，你哪有时间去买新衣服啊——过年要穿新衣服的！”
“不穿其实也没事……？”言楚很迟疑，他其实对这个习俗不是很重视。
“不行不行！”叶清摇头，跟言楚灌输自己的理论，“过年穿新衣服有着辞旧迎新的意思，表达了你对新一年美好的期盼。如果你穿旧的，那些神仙认为你不期待新年怎么办！”
她语气夸张地恐吓着言楚：“他们觉得你不期待，就不会给你祝福了！呃，虽说我觉得这个祝福好像也没什么用……”
叶清小声吐槽了一句，又目光真诚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有。”
她的话语真挚，此时眼中只有言楚自己。
这样的叶清让言楚心中一动，如被柔软的羽毛划过，让他想要去亲吻她的眼睛。
他将视线从叶清的眼睛上移开，喝了一口水，平复内心的痒意：“那我三十号到家后就去给自己买衣服，那时候再买也不迟。”
叶清还是不同意，她觉得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去买衣服实在是太赶。
“我觉得那样的话你的时间安排会好紧，会让你都没什么很大块的时间去好好休息……”
叶清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在读的诗，席慕容叹着“良夜如此美好，即或总是咫尺天涯，即或总是极短极短的刹那”。
她抬起脸，指着自己：“你是在顾虑我吗？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你现在不陪我也可以……你看我最近是不是比最开始有精神了？”
说完，她掰着眼皮做了个鬼脸，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状态很好。
言楚看了她半晌，无奈应下。
最后，他的登机时间被定在了三天后的二十九号，这是叶清心中的deadline。
言楚去看机票了，叶清盯着手机里的诗行。那些诗句入脑，让她忽然意识到言楚还有三天就要离开。
三天，只眨眼间就会消失不见的三天，是诗里那句“极短极短的刹那”。
她记起自己备忘录里的内容，慢腾腾的给诗句添加批注，有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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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言楚离开的这一天，叶清早早就去给他送行。
她心中不舍，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更是添了十分的紧张。但她还是竭力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一路上都跟他说着玩笑话。
分别在即，言楚的神情也比以往要更为柔和。他很快办好值机和行李托运，没急着去安检，而是和叶清去了机场的贵宾厅休息室。
贵宾厅里的人很少，光线算不上十分明亮，开着的灯都很有分寸的只照着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做出不打扰的姿态。暖黄的灯带配上深棕的皮质座椅，给人一种沉稳隐秘之感，让人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
叶清坐在言楚身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礼盒。礼盒周身呈墨绿色，系着细细的丝带，上面印着烫金的小星星。
叶清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礼盒送给了言楚。
她想趁现在两个人还是朋友的时候，跟言楚坦诚自己的想法。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不知道未来如何，但还可以趁着现在说出自己的感情。
言楚接过后，她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不去看他，说着自己早已经打好的腹稿：“言楚，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也是我对你那么多天陪伴的感谢。”
“你在知道我的病后不仅没有疏远我，还一直在照顾我疏导我的情绪，细心得甚至连我的忌口都有注意到，比如那次我想吃酒店给的柚子，你就不让我吃，因为我刚吃完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