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挪一点，等几秒，再挪一点，然后再等等，再挪……
就这样一直挪到了床的正中心。
叶清躺在床上，双手攥着被子的边缘，将被子拉上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深吸一口气。
……很好，什么味道都没有。
显得她像个傻子。
叶清失望地把被子踢下去，心道小说都是骗人的。
那些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霸总男主留宿在女主家，枕头和被子上都是她好闻的香气，失眠缠身的霸总满足地闻着一夜安眠。
——怎么换到她就不行了呢？
——因为她不是霸总？
叶清惆怅着闭上眼，觉得自己的这个行为好痴汉。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睛缝，看向依旧紧闭的房门，庆幸言楚不知道她都干了什么。
下午两点多时，叶清睡醒了，这一次是带着满足。
她早上已经和父母说了要去找朋友玩，中午不回家，是以能不被打扰地睡到现在。
她慢腾腾地开门，想去找言楚，却发现言楚不在屋里。
叶清茫然，环顾四周，目光瞥见茶几上的平板还亮着屏幕。
这说明它的主人才刚离开不久。
她安下心，凑过去，看到屏幕上是电子书的界面，上面的阅读进度已至100％。
她好奇地点了一下屏幕中心位置，露出本书的书名，只看了一眼便愣住。
因为那本书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本介绍双相的科普类专业书籍，好评很多，很适合患者和患者的身边人看。
她的主治医生还曾向她推荐过这本书。
叶清心中流淌过一阵难以言喻地复杂情感，因为言楚是真的愿意了解她，愿意了解她的病情。
——他愿意了解她的一切，这句话并不只是嘴上说说。
叶清又点了下屏幕，将界面恢复至原先的状态。
言楚还没回来，她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这几天很爱发呆，因为头脑里的雾还没散去，让她现在脑袋空空，想东西很慢，思维近乎停滞。
她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便也打开手机上的阅读软件，找了本没看完的文学书看。
只看了几页后，叶清就发觉了不对。
——她对文字的理解能力大幅度下降。
她已经不能迅速反应出一句话都意思了，像读英语一样，每一句话要反复读多遍才能大致理解其中意思。
即使那只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叶清有些惊慌，她之前见别人说过这个症状，可这种症状却是第一次在她身上出现。
现在，她一个中文系学子看不懂书了。
那她……还怎么去触碰自己的热爱？
无力感再次袭来，名为废物的黑色漩涡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再次将她吞没。
叶清茫然看向四周，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一应陈设，在看到廊灯后，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她和言楚给对方的祝福：要一直聪明下去。
——她肯定会一直聪明下去的，因为言楚都那样说了，肯定会的。
——所以，不要绝望。
建木朝溺水的她伸出了一根枝丫，叶清拼命抓住，顾不上掌心因此被粗糙的树枝磨得生疼。
她翻找到之前保存的别人的阅读复健方法，再次打开阅读软件。
这一次，她将书籍从长句很多的小说换成了现代的诗歌。
她慢慢读着，一开始的速度仍有些慢，可几首诗之后，她察觉到自己阅读的速度明显加快。
她的理解能力正在恢复，而且成效很快。
她现在已经不在水中了，她现在正坐在建木的枝头，周围是花朵繁茂，绿叶葳蕤。
叶清笑起来，虽然这速度仍比不上她以前，但这点进步让她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她摩挲着手机，半眯着眼看房里的昏昏，决定等言楚回来后好好告诉他她刚才发现了什么，又是怎么自救成功的。
现在，他的话对她来说已经十分有用了。
而她也已经十分相信他了。
第40章 Chapter 40
大概半个小时后，言楚回来了。
门刚打开，叶清就扭头看向声源的方向，目光闪闪：“你回来啦。”
言楚关好门，朝她走过去：“醒很久了吗？”
叶清如实道：“不知道，我没看时间，反正有好一会儿了。”
然后抱怨他：“你去哪啦，我等你好久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自己刚才勇敢战胜恶龙的经历了。
言楚于是解释：“我刚才看完书有点饿，就去酒廊找了点东西吃。”
他拿起一个酒店送的欢迎水果，觉得那个橘子个头饱满，看上去会很好吃，于是又拿了一个递给叶清。
叶清接过橘子，顾不得剥开：“你没吃午饭吗？”
言楚摇头：“没有，因为那时我不是很饿。”
叶清笑起来：“但你后来饿了。”
她随即语气雀跃着进入正题：“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言楚在叶清对面坐下：“发生了什么？”
叶清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发生了一个大事件！”
然后她将自己刚才无法理解句子的发现告诉了言楚。
言楚面上露出明显的愕然。
叶清喜欢看书，也喜欢和他分享自己对书籍内容的见解。
每一次，当她谈论那些文学的时候，眼睛都在发亮。
如果确如她所说的，各种词性的词汇在她脑子里已经成了独立不相连的个体，让她无法理解其意，那对她造成的打击该有多么巨大。
当一个人再也不能触碰自己的理想后，会发生什么？
言楚皱着眉，严肃了神情。
他仔细观察叶清，却没有从她脸上发现阴霾。
再联想到她刚才的雀跃，他试探地问：“所以，你有找到解决办法吗？”
“当然！”叶清语声得意。
她略带了一些骄傲，描述着刚才：“刚发现这件事时，我很害怕，因为我不能想象一个丧失了阅读能力的自己。”
“我感觉我当时差一点就要向下滑下去了，”叶清举着手比划，“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往深渊口滑行的感觉。”
“我刚刚就是，但幸好，我及时拉住了自己。”
单口相声没意思，叶清寻求场外互动：“你知道我是怎么拉住自己的吗？”
被选中的幸运观众言楚没有错过这次连线机会：“怎么拉住的？”
“因为我想到了我们上午的那个玩笑！”
怕言楚忘记，叶清提醒道：“就是互相祝福对方是大聪明的那个。”
言楚似有所悟：“所以，你……”
叶清当即点头：“是的！”
她神色带了些羞赧：“我觉得你都那么说了，那么就肯定会实现的。”
“——因为你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我。”
言楚心神震动，意外于是这个理由。
叶清还在说着：“所以我就很快冷静下来去找解决方法。而现在，我的阅读能力已经恢复了好多！”
说到这，她脸上已全无自得，只眼神诚挚地看着言楚：“这都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想我可能又要……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法读书了该怎么办。”
在从前的无数个黑夜里，都是书籍把她拯救。
那些或寂寞或澎湃的文字就是一缕缕丝线，吊着她，让她艰难踏过吊桥上一块又一块脆弱的木板。
她曾无数次庆幸，脚下是深渊万丈，而她还有文学。
幸好，她还没有和文学断联。
言楚拿起小圆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白昼明亮，会客厅与阳台之间的门还开着，偶尔送进来几缕风，让内层的纱帘规律扬起。
明亮、柔和，如新雪初霁。
叶清看见，言楚在放下茶杯后，目光已是一片温然：“清清，我首先很高兴你能那么信任我，也很高兴我的话能帮助到你。”
“不过，请把最大的功劳给你自己吧。”
他好像是在叹息，又好像是在欢慰：“我能帮助到你是有前提的，你信任我是一方面，但更大的一方面，则是你还没有放弃自己。”
叶清怔住，她没料到言楚提出的这个角度，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
如果她自己已经不想要站起来了，那么谁还能把她拉起？
她喃喃着：“你是对的，我好像确实还是想要好好活着的……”
叶清看向纱帘，它轻轻晃动着，与日光相交的地方是不同于别处的明净。
她慢慢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还没有放弃自己。
叶清站起，俯身抱住言楚：“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
“我现在，好像更想活下去了。”
叶清俯身的动作轻柔，她像一阵温软的风，带着让人顾惜的生机。
言楚伸出手，将这阵风抱入自己的怀里。
他郑重其事：“不用道谢，因为我也很感谢你还没有放弃自己。”
.
晚餐是在酒店吃的。
在言楚问她想吃什么时，叶清瞬间想到了自己在昨晚听到的那些听上去就很好吃的一大堆。
她撇撇嘴：“就你昨晚唬我的那几样吧。”
“毕竟那些那么厉——害——呢！”
言楚挑起眉毛，笑着说好，绝不理睬她的阴阳怪气。
叶清无趣地冲他的背影“略略略”。
而那些食物也没让叶清失望，她筷子不停，吃了好几块盐焗三文鱼。
晚餐后，叶清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才决定回家。
她总不能睡在这里。
彼时天色已暗，月亮是鲜明的一弯弦月，树梢晃荡，旁边商场的顾客进进出出，让温度偏低的冬夜生出一分热闹。
言楚将叶清送上出租车，叮嘱她：“到家后跟我说一声。”
“我会的。”叶清看着言楚，目光清亮。
进了小区后，叶清如约跟言楚报告自己的平安，然后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头顶。
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既皎洁得如用初雪堆就，又不同于日光那样煌煌，它是一种温和的光明。
叶清欣赏着这月亮，很快就又想起了言楚。
她觉得这月亮很像言楚给她的感觉。
他永远拿捏着分寸，永远给她空间，却又每次都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他身上的光并不刺眼，却足以给她力量，让她有勇气逃离黑暗。
叶清眯着眼，由月亮联想起那句日本的谚语：月遇从云花和风。
他们哀叹美好的事物总不能长久，所以，言楚身上的光还能照着她多久？
叶清不知道，但她衷心的希望这个时间能足够长。
她拍下头顶月亮，把它发给言楚：「现在开始，它将会一直这样明亮地待在我的手机里」
未来不可琢磨，但幸好，她还可以记住现在。
.
接下来的几天，叶清都如今日这样白天去找言楚，晚上回家。
他们有时候会在屋里待一天，有时候也会由叶清带言楚去吃她认为很好吃的东西。
有时路过熟悉的街景，她就给言楚分享自己与其有关的美好或不美好回忆。
言楚总是很认真地听着。
叶清也总是会被这样的言楚触动，他专心听着她讲自己的那些琐碎日常，偶尔插上一句话或提出事情的另一个假设，叶清再顺着那个假设和他讨论，就好像那些过去也都有他参与了一样。
叶清有时候会想，会不会在平行世界真有那么一个自己，那个她关于此地的回忆就是她和言楚假设的那些走向？
叶清不知道，但她希望能有。
一日，叶清刷着社交软件，突然看到一条推送：姐妹们看过来！劳动仲裁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她记起言楚之前的话，点了进去，看到那个博主分享自己刚结束的维权经历。
博主先简单概括了一下事情的开端，她说自己上班一个月后被公司无故辞退，并且连工资也不发，一气之下就申请了劳动仲裁。
然后她开始介绍仲裁的流程，并附上了所需材料的样例。
叶清仔细阅读着，觉得这些确实没有很难。
她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时隔多日，她已经能很理智地回忆实习时的一切。
越回忆，叶清就越觉得自己当初还是太手下留情了，白干十天还一直被骂，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冤种？
退一步越想越气，叶清嘶着气，升起了想要走仲裁的念头。
她在搜索框输入关键词“劳动仲裁”，然后翻看其他人的分享。
他们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失败的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证据不充分或不清楚当地的相关法规。
叶清细数着自己的手头，她现在有工牌的照片、上班打卡记录、和刘群的聊天记录，甚至还有合同。
证据已经说得上是十分充分了。
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她的情况有可能因为不符合当地的法规而导致仲裁失败。
叶清揪着手指，思索一番后抬起头：“言楚……我现在有点想走劳动仲裁拿回我的工资。”
言楚意外于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仍是鼓励道：“我很支持你这个想法。”
叶清说出自己的纠结：“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情况符不符合规定，我看有很多人都是因为不符合规定败诉了。”
言楚想了想，拿起手机：“不如这样，我先帮你联系一位律师，你跟他咨询一下，让他看看怎么处理。”
看叶清还有点迟疑，言楚安抚道：“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不是吗？”
“确实如此……”这话让叶清舒展眉头，她做好了决定，“那就先问问吧，不成功也算积攒经验了。”
言楚赞同：“是这样的。”
然后他轻轻眨眼，做出击掌的动作：“让我们为叶清小姐即将积累到宝贵的经验而庆贺吧。”
这个举动彻底消弥了叶清对仲裁失败的担忧。
她踩着拖鞋“哒哒”跑到言楚身边，笑着将两只手都拍进他一个掌心内：“Give you ten！”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