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死因,没有那么简单。”
而他父亲的死因,同样也没有那么简单。
被卷入那里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苦苦寻求的,除了真相,还有公正。
一次次冒着巨大危险去和死神抢夺,被掩埋在黑夜下,名为道义的星火。
“至于林友儿,”井兴怀眸光暗淡,拢着眉心,难得露出了一脸沉重的表情,勉强从复杂的回忆中搜索到端倪,“我记得她的母亲,和徐昭父……”
“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徐昭推着轮椅,也来到长廊,唤她一声,有心或无意打断两人谈话,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怎么突然走了,跑来这种荒凉地方吹冷风。”
这处地方偏僻安静,四周空旷,长了许多野草。
原本生机盎然的休闲公园,如今成了野物生长的居住地。
白简有种被抓包了的恐慌,下意识往井兴怀那边缩,想躲到他身后站着,阻挡住徐昭朝她直面而来的目光。
井兴怀示意她安心,勾唇一笑,眼神柔和,抬手帮她理了理肩上的外套。
徐昭将一切完好收入眼底,保持安静朝远处看,感慨般淡淡启唇,“老医院到了垂暮之年,不久之后会一点点推翻重建,再过不久,这里会恢复一片生机。”
这么表现的徐昭,好像对这所老医院很熟悉,来过这里很多次的样子。
白简没怎么懂徐昭话里的深意,揪着井兴怀的外套衣角不敢吱声,脑海念头跳窜很快,不断思考要是徐昭听到了关键部分,回头对她生气了怎么办。
生气时候的徐昭,可是跟个臭屁小孩子似,非常难哄的。
井兴怀倒没什么大的波澜,反而收敛几分调皮气,顺徐昭目光,向远处投去视线,跟着附和,眉目凝着正经:“确实,残破的东西推翻重建之后,又会恢复往日的欣欣向荣。”
这话落下,在白简没看到的角度,徐昭垂眸笑了,眼波柔和涟漪。
井兴怀身后,懵懵懂懂向他这边小心瞥来的白简模样,一点点占据他的回忆,填满他的心脏。
女孩眼眸天真魅人,水雾灵润,娇小的身形和肩上宽大的外套造成对比,有种表述不出的可爱。
徐昭低眸,浓密睫毛自然下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是自带了增强气势的眼线,实际气场却是柔和,恬淡宁静,周身绕着成熟的少年气。
冥冥中,仿若一点没变。
再往后,站着的是冬花花。
她站在前人视角,凝望白简在内的这一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参与了“重建”这一环节。
环与环的相扣,需要时间。
需要更多的时间。
有个让他们都很紧张的人回来了。
冬花花忖着,拿出正在录音的手机,若有所思。
第53章 清场
“等等,”要走的时候,徐昭笑了一下,乖乖坐在轮椅上,手搭在扶手,对要转身的白简唤,“小白,过来。”
白简回头,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两声,马上勾走了她的注意力。
两人视线擦上一瞬,即刻便掠过。
白简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瞥着上头醒目的备注一怔。
啊对,她忘记了还和冬辰辰有约定,得请冬辰辰吃饭来着。
掀眼,白简往徐昭那边看去,干巴巴扯出个笑容,“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还有事,得先走了,等下次有空的时候,我再过来看你们啊。”
话落,白简撒腿就想跑。
又想起什么,猛顿住动作,回身将自己肩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想还给井兴怀。
徐昭一声干咳,面色微妙,没去看白简的眼睛,一本正经提醒:“那是我的衣服。”
……啊对,井兴怀衣服脏了,就借了徐昭的外套穿。
白简点点头,对着井兴怀,也向着徐昭道谢,象征性客气:“谢谢,改天请你们吃饭,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哈。”
徐昭的掩唇咳嗽又适时出现,他缩缩脖子,眼神飘忽不定,搓了搓自己凉飕飕的胳膊,喟叹一声,“嘶,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白简拿着那件外套想给井兴怀的动作,僵在半空没动。
她很快领悟,上前两步,几乎是将外套扔到了井兴怀怀里,而后拍拍他肩膀郑重嘱托:“拜托了,帮你家徐大队长披件外套。”
言罢,她这次没所顾虑,把手里的烫手山芋给出后,就马上撒腿跑了。
没多会儿,便消失在了拐角口,独留下这处的井兴怀和徐昭。
冬花花站得位置极其隐蔽,停留没多久也离开了。
周围彻底清场了,井兴怀不紧不慢抱着那件外套,戏谑上前,蹲下身与徐昭平视。
徐昭长得高,身材挺拔,坐在轮椅上也自主保持着脊背挺直,和井兴怀相视,气势完全不虚。
他敛下眼睫,小小动了动唇瓣,一抿嘴,一把挥开井兴怀缓缓递来的外套,“得了,别转开话题。”
“我怎么就转开话题了?”井兴怀有所预料,不慌不忙收起那件外套,起身和徐昭站在同一水平线,眺看远处的青山绿水,近瞥跟前的荒草丛生,“那些话除了白简,被其他人听去,不要紧吗。”
徐昭狎昵,呛他,“反正不是我说的,上头怪起来也怪不了我。”
“……”井兴怀顶着腮帮,插在裤兜里的手一顿,差点没当场翻出白眼。
这货,在公报私仇。
说到底,人还不是他带来的。
徐昭哼笑,悠闲自得转动轮椅,往前走。
那傲娇的小表情仿佛在跟井兴怀邀功——话虽这么说,但及时阻止井兴怀说出更多话的人,不也是他吗。
白简的小时候,准确来说,是被外婆和同样半大点的徐昭拉扯大的。
白父白母忙着工作,没时间照顾他俩的时候,家离这里几公里的白简外婆总会徒步过来,就为给他俩做顿热乎的。
有时候白简这个顽皮孩子闯祸了,连带着偏袒白简的徐昭也被教训的时候,他俩就会吭哧吭哧偷偷打电话给外婆,然后远在几公里外的那个港湾总会对他们张开怀抱,毫不吝啬自己的关爱,将两人揉到怀里摸摸头,把他俩当做独一无二的至上瑰宝。
两个孩子在外婆眼中是独此一份,外婆的爱在两个屁大点的孩子这里,也是全世界独此一份,甚至占据了当时小小的他们的整个宇宙。
乃至于外婆在某个不经传的突发恶疾、倒地不醒,就那么安静死去了,死前谁都没能见到她一面的寂静夜晚,永久烙印在白简心底最深处。
街上行人喧嚷,热热嚷嚷,你来我往,车流不息。
白简坐在曾和外婆来待过的那间老式咖啡馆,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向外面忙忙碌碌的行人瞥去,一张张被生活压忍的麻木的无二面庞,划入白简视野,又马上从她视野消散。
“小白,小白?”对面位置的冬辰辰出声,探出手在她面前挥挥,伸长了脖子,“小白?”
“啊!”猛然被面前的人儿拽回思绪的白简,十分窘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侧身刹那,胳膊不小心撞倒了边上的咖啡。
咖啡杯倾倒,里头冰冷的咖啡即刻往冬辰辰身上滚,泼湿了他那套纯白的衣服。
又是白色!
白简瞪大了双眸,腿都软了。
即便不联想冬辰辰的家世,光看那件做工精致、价值绝对不菲、低调奢华、袖口和衣领处皆用的是一整一线手工制作的衬衫来看,她便懵了,深觉这次闯出的祸,绝对把她卖了也还不起。
冬辰辰赶忙抽了桌上的纸巾,边踉跄起身,边在身上随意擦了擦,随而又将纸巾往白简那处推,关切道:“没事吧小白,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咖啡是加冰的冰凉温度,没溅到她,但深刻伤进了她心底,冰冷了那颗炽热的心脏。
白简自知做错了事,笑容有些牵强,眼里是遮盖不去的惶恐,拿了几张抽纸恭敬起身、弯腰,谦卑的亲手递到冬辰辰手上,真诚询问:“冬辰辰,你……你没事吧?”
其实她挺想在对冬辰辰的称谓后面,加个“大佬”二字。
想想又觉得不妥,而且一听就是一股浓浓的不正经味,便没多顾虑就作罢。
冬辰辰一见从来赴约开始,就裹挟一阵急匆匆,和他聊天尽透着一股子客气礼貌味道,仿若这场饭局的下秒就会正色拒绝他的白简,表情变成了这般讨好样子,眸中狡黠腾升。
自然尝出了白简细枝末节皆渗透的低眉颔首,并挺受用这套的冬辰辰,转了转黑瞳,叫来服务员,新叫了两杯咖啡。
顺便抽出能闪瞎人眼睛的金灿灿银行卡,拜托人收拾一下这里,赔了个不是抱歉给他们这里带来麻烦了,附耳低声报上个高额小费。
不光白简眼睛一亮,瞳孔放大,就连那个在这处见多了各种人物的服务员的脸上也显出惊愕,望着那张“需在银行的存款达到xx千万”才能拥有的金卡,讶异着内心的狂喜,殷勤弯腰,双手接过那张银行卡,连连摆手表示不麻烦不麻烦,这些都只不过是顺手的事儿罢了。
服务员捏着那张金卡,为二人安排了新的座位,位置靠窗,通风宽敞,实属约会的好地方。
冬辰辰为白简打点好事情后,就去了就近的洗手间简单处理下自己。
咖啡被老板亲自端上来,皮肤松弛了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热切关心着白简对咖啡的温度和口味,生怕有哪里怠慢了白简,和刚进店时在边上事不关己坐着玩手机的模样截然不同。
越让白简察觉到不同,就越让她心底的不安加深,一颗心脏直上下打鼓。
完了完了,就冬辰辰这有钱程度,那套衣服的价格肯定还要远远超出她的预期,是那种就算真的真的把她卖了,也绝对还不起的程度。
“怎么办……”白简纠结的难受,咬着手指看对面空空荡荡的位置,脑子一闪而过个念头。
要不趁着现在冬辰辰不在,她赶紧拿了自己的东西跑路,回去后——
这个不行。
念头才出,就被白简自己给否掉了。
她纠结更甚,咬着自己的指头,眉心距离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呀,想不出解决办法,她回去肯定要完了。
这么大的事情绝对纸包不住火,要是被她爸妈知道了,或者被真的蛮像她哥哥角色,对她管教极其严格的徐昭知道了,那后果……
后果太美,她想都不敢想。
扶额,叹息,再扶额,再叹息。
白简小小一只,缩在位子上,唉声叹气,感觉未来无望。
彼时的她身上,被贴了一个巨大的标签:要完了。
嗯,真的要完了。
白简咬牙不服,心里留有一丝窃喜,拿出手机疯狂开始搜索,有关那件衣服的价格。
关键词“刺绣”“衬衫”“男士”“手工”。
她搜索的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知道这件衬衫最准确价格的答案。
手指上下不停划拉,思绪也跟着不休转着,百度上跳出的不标准答案被她一个一个剔除。
良久,她都没有找到点什么那件衬衫一星半点的相关答案。
她无望将手机翻过来,盯着上头的摄像头拧眉,奇奇怪怪的想法一个接一个不断跳出来。
指尖摸索着手机的摄像头,白简在懊悔苦恼,当时冬辰辰还在的时候,她要是及时反应过来,并偷拍一张照片用来搜索就好了。
苦于这个答案无法解答,白简几次朝洗手间那个方向看去,生怕冬辰辰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这会儿正在某处偷着乐观察她夸大的慌张反应。
所幸,这次朝洗手间那边看,也显示无人。
她还稍微有那么点可以斟酌赔偿措辞的时间。
无聊逡巡周围,白简指头点点鼓鼓的面颊,着急的冷静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过来一件事。
这间老式咖啡店营业许久,口碑极好,客人络绎不绝,只有早上的时候相对空旷些。
但人本该最多的傍晚时分,此时店里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这挺不合常理。
估计是有人刻意清场了,然后清场者又十分贴心的,故意留了几对客人,不让谁谁心里有压力——
白简轻轻咬着舌头,眯眸思索,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对面的冬辰辰位子。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个最有可能清场的人,或许就是……
“想什么呢。”随轻笑入场的,除了少年魅惑的薄荷音,还有萦绕鼻尖不散的洗发露清香,“是我去的太久了吗。”
冬辰辰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身上换了套简便的黑色运动服,慢悠悠坐下在白简对面,不紧不慢端起咖啡喝了口,冲淡几分稚气,黑衣包裹着呼之欲出的怡人荷尔蒙。
白简愣愣看着回来了的冬辰辰,目光停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伸手,有话想说,最终又咽回肚里,抽回手咬着指头,自动将自己的存在感将为透明。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白简心里一遍遍念叨。
蓦然,从别处而来的一双大手扣在她头顶,锐利如鹰盯住猎物的目光,直射在她身上。
白简如芒在背,呼吸一滞,混乱的大脑在这会儿,整颗没了思绪,被一大片空白侵袭。
白房子特有的淡淡酒精味道,在四周包围的洗发水味道冲出个口子,马上取而代之占据了白简鼻息,强势宣誓主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
白简紧闭上眼眸,不敢去看来人,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只露出一张粉嫩嫩的娇软侧脸。
来人没什么耐心,哼笑一声,指骨分明的大手从头顶往下,一路顺到她肩膀,使了几分力道往下拍了拍,嗓音也跟着一沉。
“你说的有着急事儿,就是这个?”徐昭换了便服,贴近白简耳边笑,邻家哥哥般亲昵着,唇角弧度灿烂,另手捏了捏白简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面颊,见牙不见眼,手指卷了白简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浅浅摩挲着。
徐昭含笑的温润嗓音滚滚而来,压抑着怒意,占有欲十足,“小白妹妹,这里的咖啡还好喝吗。需不需要,我到时候再帮你打包几份,带回去慢慢品尝?”
他的另手靠在白简背后,看来像是虚虚搂住了白简,怀间装着羞赧到面庞都在滴血的白简。
白简捂着脸,半点不想让徐昭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而且还是这么大的祸。
不然真的很没面子。
要是被他知道了,那她先前在他面前,有意营造出的独立和自主,就都功亏一篑挥手消散了。
“不……不用。”这句话,白简鼓足勇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