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在前头,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随着鸟叫、风声、树叶簌簌声不断裹挟他们的嘀咕声到耳中,听着听着就觉得烦了,更不用说她还得因为这俩置气的小朋友,时不时就遭受到周围人们的异样目光。
于是就更恼火了。
“你们两个,”白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摆出母老虎的架势吓唬他俩,“能不能安静一点?”
换来的,又是齐刷刷闭着嘴朝她这处看来的,两道有意装乖的无辜视线。
白简恼火,显然不吃他们这一套,上前推着徐昭的轮椅就想将人送回去。
徐昭只有一只手,反抗的极其不方便,一手死死按住轮椅的轮子,睁着那双亮晶晶的天真眸子,小孩子似抬眼,一脸不可置信:“你干嘛只凶我啊。”
“……”白简敛眸,站在徐昭的后方,看着徐昭扬起的无辜面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上眼捏了捏眉心,“你太吵了。”
“我吵吗?”徐昭不信,控诉井兴怀也吵,抬手用力指着那边窃笑的井兴怀,给白简告状,“分明那个人比我还吵啊,你怎么只凶我不凶他?”
白简安静两秒,接着哑然失笑,对徐昭的这番话感到好笑:“我哪里凶你们了。”
说回来,刚才那样子也算凶的话,那她不是对着两人都凶了,何来的只凶徐昭一说?
徐昭皮肤白皙,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面庞肌肤吹弹可破,耳廓燃起的粉红非常明显,正顺着耳廓慢慢往脸庞爬。
他看着那处偷笑的井兴怀,又看看也嘴角噙笑盯着他看的白简,嗫嚅了半晌,脑袋卡壳转不过来,忖了半天也就结结巴巴挤出一句:“你,你偏心!”
白简这次没忍住,又笑了出来,恶趣味攀上心头:“那要不我把井兴怀也推回去好了,这样就不偏心了。”
说着,她就转身,往井兴怀那地方走。
白简侧身那瞬间,徐昭急急忙忙扭身去拉人,差点一下子趔趄摔在地上。
不过外界的什么,徐昭半点不曾考虑,只是赶紧想拉住白简,不让她往井兴怀那个地方去,并连连服软,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安静的,我会好好安静待在这里的。”
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轻滚一遭,圆钝的眸角盖上水雾,恰到好处地委屈巴巴故作小可怜样子,讨白简的柔软,“我,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听话待着的。”
白简望着徐昭那样子,心脏一快,差点从嗓子眼直接蹦出来。
被徐昭扣住的手腕那处,自徐昭掌心传来的温度一路烧进她心底,血脉各路掺杂细微的痒意,一种说不出的情愫悄然蔓延。
井兴怀眼见两人相望有一会儿,赶忙收了玩世不恭模样,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上前几步来到他俩身边,适时插手进去,分开了二人。
他眼底漾着笑意,从徐昭扣着白简手腕的那条路穿过去,用自己的力度分隔开了两人,接着手搭上郁闷的徐昭的轮椅推手,将人往刚才他坐着的原位置推:“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边上好好坐一会儿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还能借此晒晒太阳、吹吹清风,一举两得啊。”
徐昭收起自己的软糯撒娇样,又变为了气鼓鼓的小河豚,冷哼一声呛他:“你手脚都这么灵活,还能出去局子给人整理资料的,干嘛不自己洗,非要小白洗。”
在白简听不到看不见的地方,井兴怀更压低了声音,沉着嗓音回他:“我这不就是故意的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你!”徐昭捏紧拳头,手腕青筋暴起,堪堪被白皙的皮肤包裹住,如同他的理智,已经在决断边缘。
井兴怀笑笑,一只手又插进口袋里,给予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好了好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跟我还俩什么呢。”
徐昭不明白,气闷,捂着胸口抿唇,别开脑袋不想看他:“这些年……”
眸子暗了暗,徐昭顺余角朝井兴怀看去,只见井兴怀侧着面庞在看前面的白简,几乎发觉不了的铲青之下,横着一条很长的疤痕。
好多印记,都是他们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最好证明。
表面玩世不恭的井兴怀,实际对一个人的喜欢,比谁都要来的郑重真诚。
他曾说,一定要调查出那件案子背后的主使者,带着真相去见那些死去的战友。
也把真相还给,被牵扯进案件的他的父亲、徐昭的父亲。
等一切都完成,故事全部落幕,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了,他最后才会去见那个心底喜欢了好久的女孩子。
虔诚而又固执,整颗心都象征着最高级别的真诚。
徐昭侧眸注视面前人,莫名在这时候想到了冬辰辰在电梯里,对他嘲讽的那些话。
和井兴怀同在类似处境的徐昭,闭眸扶额,无声叹了口气,平整宽阔的肩膀松懈下来,整个人窝进轮椅,收敛起一身锐气,身上的刺都软了下来,无奈又不置可否地承认一件事。
井兴怀所理想的乌托邦,并不存在。
他所幻想的乌托邦,也并不存在。
过去献给了死神,未来献给过去。
他们的明天,或许是没有明天。
“啊!”被两道齐刷刷的视线盯着洗衣服的白简,捏着衣服的手不住一滑,脚上也是一磕绊,面前的洗衣盆直接顺着水流往下,往水池的尽头一路往下去。
白简顾不得自己踉跄,赶忙伸手想去拽洗脸盆。
这可是井兴怀三千的衣服!要是没了,她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都得直接吃土了啊!
白简非常之紧张与慌乱的原因除了这个,还有就是,徐昭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得休养好久,坐吃空山。
她可不想被自己爸妈,扣一个没好好照顾徐昭的帽子。
这回儿,如此快速思忖的白简,手忙脚乱地急匆匆顺水流追向洗衣盆,手中还沾着不少泡沫。
井兴怀跑动很快,三两步也跟着追上去,想护着白简,防止人摔倒。
生理性慢了好几拍的徐昭,左右低头看看,不知为什么这个高级轮椅突然轮子被锁住了,研究着拨弄好久才总算解锁,伸手按住轮椅往那边赶去,眉梢微蹙:“小白!”
话音消散的须臾,身后一双手很好拦住了徐昭着急忙慌的行动,俯身在他耳边担忧着:“徐昭小哥,你没事吧,有没有磕碰到哪里?”
冬花花每根手指都做了款式华丽的美甲,让人难以忘怀。
徐昭光是瞥上一眼,听到她夹腔带调的嗓音,就能知道这是冬花花。
他着急去找白简,彼时没什么风度,语气平铺直叙,配上他不笑时的脸庞,着来有点凶巴巴,“放开我。”
冬花花心里一刺,眼泪快速凝聚在自己眼眶,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她难过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泫然欲泣:“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讨厌了啊,对不起,我刚才真的只是太着急了,所以直接鲁莽上手……”
“没有。”徐昭见人要哭了,无措咽了咽口水,想找餐巾纸,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出来,左右都腾不出手来哄,视线直在白简和冬花花之间逡巡来回。
良久,徐昭抿唇,看着远处有说有笑接住洗衣盆的白简和井兴怀画面,牙根痒痒,顶着腮帮眯起眼,对此还是觉得超级不爽。
白简不是说来照顾他的吗,怎么老跟井兴怀那货腻在一起。
他不服。
超级超级不服、不爽。
第52章 重建
白简和井兴怀接住了那只款式小巧的洗衣盆,里面衣物没有受损。
离徐昭有段距离,白简边和井兴怀说着话,边往徐昭那边看看,确认他没有注意他们这边,拉起井兴怀就往远处跑去,撒欢了脚步使劲往前去。
和井兴怀一同往远处去的几秒,白简最后确认似,抽出眼神瞥后头的徐昭。
徐昭坐在轮椅中,唇瓣微张,眼睛睁大,不相信他俩会直接丢下他,直接联手跑了。
白简的目光在徐昭身上短暂停留,然后马上换到旁处拉着他娇嗔的冬花花那里,安下心来。
既然这里已经有了冬花花,那她也就放心了。
冬花花这么喜欢徐昭,肯定会照顾好他,不让他受一点伤的。
她就把井兴怀借走一小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负伤累累的徐昭什么也做不到,怔怔望着白简和井兴怀远去,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死死扣住了轮椅的控制按钮。
可恶。
他转头看眼角红红,还在抹泪的冬花花,眸中情绪沉敛,没了以往有意展露出的温柔。
白简带着井兴怀一直往前去,找到个无人的偏僻地方才停下,洗衣盆早就被他们落下在了刚才的水池边。
井兴怀还是病人,跑得大口喘气,停下之后,手撑在墙面小憩,稍微安稳住了呼吸才偏头看白简:“怎么突然带我跑?”
白简愣了一下,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手上的泡沫,“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突然想起来有话和你说,所以就趁个机会,来找你单独聊聊。”
“单独聊聊?”少倾,井兴怀平整了状态,站直身子靠在墙上,玩世不恭双手环胸,挑着眉梢轻笑,有意逗趣他俩的关系,“白简小姐姐是想找我单独说些什么,才会有意避开咱们徐大队长呢?”
他转了转自己手腕,活动筋骨,“难不成,是什么不能被第三人所知道的一些特定小秘密,只能我和你之间知道的那种,极其隐秘的少女心事?”
井兴怀说着,不知何时已经挺身离开墙边,慢慢朝白简踱步,含着嗓音轻飘飘笑,一手伸进裤兜,一手搭着领口,刻意营造他俩的近距离,“白简同学你,到底会有什么想单独和我聊的,嗯?”
白简被井兴怀一步步逼退,身子往后挪,最后也站到了墙边。
有了被徐昭禁锢住的经验,她赶紧在状况到不可挽回之前,马上侧身绕位,站到了更为宽阔的地带,拉开和井兴怀的距离,边整理自己耳边的碎发,边为自己即将要开口的内容打草稿,占据主动地位:“那个……”
井兴怀原本就是抱着逗逗她的想法,见白简耳根真红了,挺恶作剧成功地乐,瞄了手腕时间,掀起眼睑瞥她,出言又恢复了平日的懒散语气,眼神倒是认真盯着白简看:“好了,你到底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事先说明,如果是表白可不行,我早就有喜欢的女生了,她要是知道的话,铁定会吃醋的。”
白简瞥着他,抿唇,恢复一贯的淡淡无奈,放松下神情:“可得了,别瞎自恋。”
见跟前人挥去紧张,井兴怀拧眉往边上走,眺望远处的青山绿水沉思,慢悠悠打了个响指转头,带着非常不正经的笑,“嘶,怎么不算呢,我可在高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指定喜欢我。”
白简的疑惑比井兴怀的启唇还快,注视他的眼神多了探究和认真,眸光流转,话语凝结一瞬,上下打量他一遍,“你……这种程度的自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去看过?大夫怎么说?”
这次无语的改换成井兴怀了,他双手环胸,为自己正名:“那倒也不是,只是喜欢我的人真的太多了,估计你也不例外。想追我的人,可是从这里能一路排到法国——所以别装了女人,你会喜欢我也不奇怪。”
“……”白简的满腹草稿都因井兴怀的不按套路出牌,被打乱的稀碎。
她深吸口气,决定靠自己拉回这个越跑越偏的局面,长发随风飘飘,一瞥一笑皆扣人心弦:“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说点正经的。”
井兴怀歪着脑袋,眯起眼,像是揶揄像是正色:“我们现在说的,难得不正经吗。”
白简无话,摆手否认:“你别开玩笑了,我真有正事想问你。”
顺理下呼吸,白简回索自己肚里的草稿,顶了顶腮帮,一手托着下巴颏一手托着另手胳膊肘,边走向旁处边斟酌该怎么说,“就是呢,我前两天不是晕倒了,然后进医院了吗。”
井兴怀闻言打量她,“所以,你也是从医院逃出来的‘不乖’?”
“……重点倒不是这个,”面对井兴怀,慢慢和井兴怀找回高中时候的相处方式,白简说话总带着点被打趣,但无法反驳的无奈,“重点是,我会晕倒是因为我被惊吓到了,而我惊吓的原因——”
“你不如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井兴怀环胸,下巴一扬,睥睨跟前人。
白简回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整理措辞,继续说下去,“我会被惊吓,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拧眉,白简转过身,正面对井兴怀,郑重道:“林友儿回来了。”
“林……”井兴怀唇瓣一动,放松站着的倾斜身子一僵,薄唇吐出那么个字。
“对吧?”白简觉得他能懂自己的意思,往前一步,借用肢体比划强调,“林友儿啊,就是那个林友儿回来了!”
那个几乎和徐昭同步消失,又同步回来,且原本就和徐昭一起藏了很多秘密的林友儿啊!
井兴怀拢着眉心,用手扶额,沁凉的风迎面朝两人吹来。
阖眼忖了会儿,井兴怀脱下外套,递给白简,抽出眼神来关心她:“这地方阴凉,你先穿着,别冻感冒了。”
“现在重点不是这个,”白简挥开他的手,苦闷强调,“她……她真的回来了。”
“更重点就是这个。”井兴怀不容置喙,亲手将外套压在她肩上,并不怎么温柔地帮她理了理衣领,叹息着转开眸子,两手叉腰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几秒,白简始终微蹙眉心,殷切望着他。
如果是井兴怀的话,应该能懂她的意思和暗示吧。
可以的吧。
和雕塑般站在那里,眺望远处风景良久的井兴怀,动了动牙关节,还保持双手叉腰的姿势,蝴蝶骨撑起薄薄的病服,脉络分明,清瘦好看。
白简的目光如痴如醉,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就看井兴怀会不会开口。
再过了有一会儿,碧蓝如洗的天空掠过几只鸟儿,颤动小小的翅膀往远处飞去,飞向更远更高的远方。
“所以,”终于,井兴怀又开口了,“其实你是想知道,徐昭的事情吧。”
被一语道破目的的白简,嗫嚅干笑,一手揉了揉后脑勺,“那倒也不是,就是……”
“我们确实在追查一件很大的陈年案子。”井兴怀忽略白简的掩饰,直球说下去,给白简解释,“据我所知,当初身为保送名校的第一名的徐昭,会突然放弃更好走的那条路而选择去参军,都是为了想知道一个真相。包括现在的‘潜伏’,也都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