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局了然地笑了笑,让苏然放松一些:“咱们都认识多久了,我是你的上级不假,但咱们关起门来说话,你可以只把我当成你一个无话不说的前辈。”
“松……季唯他……”
“我看过他的尸检报告了,死之前……那孩子应该还蛮苦的。”季局是在刑侦界摸爬滚打三十多年的老警察了,最惯于隐藏情绪,就连苏然也看不出他此时表情的破绽。
但苏然的直觉就是觉得,季局不可能有看起来那么冷静坦然。
苏然抿了抿唇,如实说道:“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我局聘请的刑侦专家慕司辰慕顾问,据调查,死者之一卓庆民极有可能是造成十年前二·二五案的幕后黑手,即杀害慕司辰养父母的真凶。”
季局不予置评,只是问她:“那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苏然垂下了头。
季局笑她:“你可是我从邢院提来市局的警察,在艾家宇那个案子里表现出众,一回来就被提到一队的队长——”
“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知道?”
苏然紧了紧牙关,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问季局:“……您能跟我说一说慕司辰的事情吗?我知道您了解的比我多得多。”
季局喝了口茶水,似笑非笑地看她:“给我个理由。”
“您看过尸检报告了吧?”苏然用陈述句的口吻说道。
季局没给出反应,她便直接继续说道。
“两名死者均死于钝器所致的颅脑损伤,放射状骨折线,没有交错截断,虽然有大规模的死前伤,但从各个方面看来凶手都没有在死者倒地之后进行二次重复打击。”
“所以说,凶手并没有对两名死者实行加固行为,他断定……他们无法活着报案,就算活下去了,他们也无法报警说出凶手的名字。”
“可这就与慕司辰杀人的推断相悖了。”季局淡然地顺着讲出苏然的结论。
苏然继续说道:“一般与死者相熟的凶手杀人,除非一刀毙命,否则很大几率都会采取加固行为来确保死者彻底死亡,尤其是死者之一还是在市局工作有近十年经历的在职警察,与慕司辰相处办案也有大半年了。倘若是他杀人,他没理由不采取一定手段来确保死者无法开口联系警察,或留下不利于他的任何证据。”
“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精确到了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现场和我家相距26公里,不论怎么走都会横穿市中心,而横穿市中心的路程红绿灯数量颇多,就算是在晚上,驾车最快也得要50分钟。”
“可我昨晚是在十点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家,当时他就已经在家里了。”
“假设凶手真的是慕司辰,那他杀人的时间就太过于紧凑了,虽然从时间上看并不是完全做不到,但是同时他也就没办法亲眼见证死者彻底死亡以灭口了。所以就算是一个普通人都不可能不实行加固行为,更何况是慕司辰呢?难不成他那么想被伏诛?实在荒唐。”
季局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看着照片沉思着,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等他看完信息抬起头时,眼神变得愈加复杂了起来。
“三队那边给我发了信息,卓庆民家中水杯上提取到了慕司辰的指纹,小区监控也拍到了慕司辰进出9栋的身影。”
“虽然这样只能证明他去过卓庆民的家,可坏就坏在,同时在季唯的指缝中,我们提取到的少量DNA和慕司辰的结果比对十分吻合。”
苏然眼神一凛,眉毛一沉:“怎么会……”
“但这样就更奇怪了。”季局淡淡说道:“好歹是以专业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学位也不是假的,养父母不是搞刑侦的就是搞心理的。”
“这样一个人,会留这么多破绽给我们?”
季局抬了抬眼,语气很平静。
苏然心中微微惊讶,向季局请示:“那您的意思是……”
“这个案子你必须得回避一下,就先交由二队来办吧,周和彬也不是什么草包,你得相信他。”
苏然无法,只得点头。
“至于慕司辰……”季局站起身来,把松鼠的照片向下盖住,轻轻拍了拍苏然的肩膀:“我亲自去审他。”
“季局……”苏然站起身来。
“嗯?”
苏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碰上了白孤里,他跟我说,松鼠的手机里留有一份一天前的订单。”
“……是一个家用多功能零重力按摩椅,收货地址是在您家,估摸着明天下午就能到货,您到时候记得签收一下。”
季局握住门把手的手一顿,苏然又说道:“您……记得按时吃药,注意身体。这也是松鼠临走之前交代我的。”
季局平日里宛若画在脸上的和煦笑容微微滞了滞,在苏然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消失。
“……谢谢,我知道了。”
他打开门,声音有些沙哑:“我对慕司辰的了解其实也没那么深。”
“我只知道,他在被领养前,姓安。”
“叫安亦晚。”
第80章 猫鼠游戏 11
“姓名?”“慕司辰。”
“年龄?”“三十二。”
“籍贯?”“空州本地人。”
“住址?”“城中区本露溪路7号融天誉新区26栋2单元1803。”
不论两名警员们问什么问题,慕司辰都一一温和地回答。
把嫌疑人个人信息那填的差不多之后,两名警员看了看手中的记录,又面面相觑着,眼眸中都写着犹豫。
慕司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淡淡笑了笑:“没关系,直接问就行,做好你们的工作,不用刻意顾虑我。”
两名警员虽然是二队的,但也都和慕司辰合作过,对他有所耳闻,自然少不了对他存在忌讳,慕司辰内心清明,只觉得有些无奈。
两名警员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时,审讯室的大门被打开了,季局拿着个大红色的保温壶,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地走了进来。
“季局。”
两名警员连忙站起来给季局问好,季局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道:“你俩出去吧,这里我来。”
季局坐下,一哂:“你说你俩,也不给人家倒杯水。”
慕司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而后接过水抿了一口,没再说话。
等到人都走了,季局的笑容才慢慢淡去,看向他:“辛苦你了,这地儿还真是冷。”
“已经回温了。”慕司辰只是这样说,戴着手铐的两只手动了动,“哗”一声交叠在一起。
季局勾了勾嘴角:“你说你,也不知道寒暄一下,直接就进入正题,显得多生硬无情。”
慕司辰莞尔:“何必呢?直接来吧,这儿怪冷的,我一向尊老。”
·
苏然穿过走廊走向熟悉的办公区,嗡嗡的喧闹声振得她耳膜生疼。
“吵什么呢?”
苏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表情颇为不耐烦,话是对自己家队员说的,目光却放在抱着手臂的周和彬以及他身后的若干队员身上。
“苏队。”顾逸轩和贺也率先凑上来,表情十分担忧,但看向周和彬的眼神又是非常不甘的。
周和彬哂笑,手指在肘部有规律地敲打着,薄薄的眼皮下泄出对苏然的不屑。
“这个案子出于规避原则,从今往后都归二队管了。季局没跟你说吗,苏队长?”
苏然表情万分淡然,仿佛丝毫没有被周和彬的态度所影响到:“说了。”
“那你这帮队员还拦着我不让我交接证物与资料,”周和彬面露讥诮:“苏队长,你这可就不仗义了啊。”
“周队长说笑了,怎么会。”苏然冲顾逸轩摆了摆手,示意道:“给他们吧。”
“可是苏队……”
苏然只是静静看着顾逸轩,说道:“给就是了,他说的也没错。”
“可是……”
“没可是。”
她语态笃定,顾逸轩无法,只得应下。
周和彬冷眼旁观着,说道:“有什么可可是的呀,慕司辰来市局才大半年而已,这就把你们一队的人都给收买完毕了?”
“周队长,”苏然从顾逸轩的桌上随意拿了杯没开封的可乐喝了一口,反唇相讥:“我来市局也不到一年,您这一石二鸟的,内涵谁呢?”
“是——”周和彬嗤笑,“您当时可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把一队烧着,倒是把我们二队烧得不清。被一个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美猴王给拿走了一堆大案要案,您是能耐了,我们可是闷得不清。”
“烧着了?”苏然故作讶然,“烧着什么了呀?周队长您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吗?”
“苏然!”周和彬敛了笑意,勃然变色:“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认为你那好顾问、好男朋友是无辜的啊?”
“找了个杀人犯谈恋爱,苏队长您这警察当的也是够格的啊!”
“周队!您说什么呢?!”有一队的警员忍不住开口道。
不少人附和道:“慕老师不是那种人的!”
超乎周和彬的预料,苏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不可遏,只是讽刺地暼他一眼:“周队长凭什么就认为他一定是凶手呢?您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苏队长这是说的什么话,要这么说,我们办的每个案子都必须得亲眼见着了才能确认凶手杀人事实了?”
周和彬冷笑一声,朝苏然走近一步,手指冲她指道。
“脚印、指纹、DNA、监控……全部指向他,他还想怎么跑?”
“呵,还慕老师呢。”周和彬环顾一圈,“你们口中的慕老师正被拷在小黑屋里被季局亲自审讯呢,真不知道慕司辰到底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苏然冷静地回看周和彬:“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他,我会努力找到证据还他清白的。”
周和彬当着她的面翻了一个白眼:“果然啊,女人就是情感动物,男人说什么都信。”
“别他妈在这发表你那我们都已经听腻了的歪理怪论,这么看不起女的你以后别找女的谈恋爱就行,最好跟你家里的女性长辈也少联系。”
苏然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摆头示意了一下门口:“你们要的案子交接弄完了就赶紧回吧,门就在那,好走不送。”
周和彬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一边走一边说道:“噢,顺便说一下,刚接到报案附近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得麻烦你们一队去一趟了。”
苏然漠然地撩了把头发,挖苦道:“您脚步怎么这么慢啊?再不走我们可就要敲锣打鼓恭送您离开了啊。”
“不、劳、烦。”周和彬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用力关上了门。
“苏队……”
等二队的人带着东西走之后,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苏然。
苏然舒展开了眉毛,向同事们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安心干我们该干的活就行。”
她转头看向天边最后一际晚霞,紧绷了整整一天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下来,颤抖地吐出一口长气。
“慕司辰……”
苏然靠在窗边喃喃道。
“不要是你……”
“求求了……不要是你……”
·
“是我。”
审讯室里,刺眼的白灯之下,面对着审讯桌对面的一大群各路领导,慕司辰坦然说道。
“是我杀的卓庆民和季唯。”
满堂哗然。
“你曾经可是一个警察!”其中一个大领导怒斥慕司辰:“就算是辞职了你也一直从事着警界相关的工作,你怎么能?!”
又一个领导恨铁不成钢道:“你有什么苦衷可以跟我们说,为什么要选择杀人这种极端的方式呢?!”
这些都是市局上头或省厅那边派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接触或听闻过慕顾眠,知道杀害现任空州市局局长儿子即在任法医处主任的凶手,竟然是慕顾眠唯一留在世界上的儿子,大家都十分痛心。
“苦衷?极端?”
慕司辰淡淡抬眼,嘴角扬了扬:“我的养父母,一个破案救人的出名好警察、一个教书育人的著名教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十年前。”
“我知道真正的幕后凶手是谁,他也亲口跟我承认了。”
“可是没有证据,我就只能看着他在我面前逍遥法外、耀武扬威。”
“凭什么啊?”
慕司辰慵懒地仰倒在椅背上,讥讽地诘问道。
“各位大领导们,你们能告诉我吗?”
“凭什么啊?”
“就算是这样,你也该凭借合法的手段破案惩凶,而不是谋杀!”
“我他妈不是说了吗?没证据!他拿他那一张嘴在我面前嘚吧嘚的有什么用,出于各种可能性他都是最可能的凶手有什么用?没证据你们永远都只能跟我说再查查、再查查、再查查!”
“怎么,一遍一遍地把人家关局里每48个小时放出去一次吗?”
“反正都是要脱衣服的,我两年前就甩手辞职了,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公民,你们别拿那套公安人员的道德标准束缚我。”
慕司辰原先温文尔雅的皮囊仿佛在这一刻都悉数崩裂了,露出了他内里那副渗满了怨恨毒素的内核。
他看向季局,语气很抱歉,但仍旧面无表情:“我原本也是只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把卓庆民杀了得了,可是季唯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我没办法。”
“实在对不住了季局长,只能怪他太倒霉了。”
季局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总之非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