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臻又继续给方塘发消息问李爷爷的情况,方塘回她说李爷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好在还有意识。
她想,李爷爷或许在等从南方赶回来的儿子以及她自己。
她明明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好,却将近一个月没有回去看他。
她现在忍不住后悔,早该回去的,工作往后推推,大不了她多熬几个夜剪辑,又或者少接几个项目又能怎么样呢?
甚至不该在渣男身上浪费时间,如果下午听方塘那么说就回去,说不定还能陪李爷爷吃顿饭。
她只有一个李爷爷啊,不该这种时候拎不清的。
焦臻的脑袋乱糟糟的,胸腔里的情绪太多,堵得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忽然“嘀嘀”两声,让她骤然清醒。
焦臻茫然地抬头向前方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保时捷。
车窗降下,她隐约看见驾驶座上是一个男人,下半张脸棱角分明,晚上光线不好,她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只听他沉声道:“上车。”
这声音……有些耳熟。
焦臻没时间细想,下意识认为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王叔帮她找的司机,背着包就要去拉后座的车门。
车窗半敞,驾驶座上的男人极轻地笑了一下:“坐前面来,真把我当你司机?”
焦臻从后面拐过来,不可置信地凑到前面一看,那懒散的腔调,吊儿郎当的神态,不是肖遥又是谁?
她脑袋嗡的一下,什么情况,怎么又遇见他了?
她有些犹豫,倾身看向肖遥,虽然她很急,但她实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也不想坐他的车。
肖遥看出她的纠结,轻佻地笑了一下:“不敢啊,那不上车我走了。”
见他一打方向盘真要走,焦臻赶紧喊:“我上!”
算了,只要能马上回安河,不管是肖遥还是张遥赵遥的车她都得上。
被人拿捏的感觉很不爽,特别对方还是肖遥。
她讷讷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局促地攥着安全带问道:“你也回安河?”
肖遥看着后视镜注意辅路的路况:“不然我大晚上开车兜风?”
焦臻:“……”拳头硬了,会不会好好说话?
她忍住脾气又问:“王叔让你来接我?”
话音刚落,她手机响起,是王叔。
焦臻点了接通,王叔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臻臻,再有回来的要十点了,你还能等吗?要不我跟你爸过去接你?”
居然不是王叔找的他!
焦臻有些意外,但她确实很着急,但凡有另一辆立刻回安河的车,她肯定跳车。
只可惜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她只能委婉地拒绝:“不用了王叔,我碰见了……一个认识的人,我坐他车回来。”
肖遥听到这个称呼,瞥了一眼焦臻。
车窗已经关上,车内封闭性极好,一点儿声音都听得很清楚。更别说王叔的大嗓门。
“认识的人,男的女的啊,我跟你爸认识吗?你要是跟那人不熟可不能坐他车啊……”
焦臻有些后悔刚才让王叔帮她找车。
肖遥勾着唇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她觉得很是尴尬,她只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
“认识认识,我跟方塘以前的同学。”
“啊,那行,你们注意安全,别开太快了。”
王叔又嘱咐了几句,焦臻一一应下,这才结束这通令人窒息的电话。
车平稳地往高速开,焦臻心也定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肖遥家在北京,去安河干什么?
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站点?
刚才只想着赶紧回安河,现在冷静下来真是各种奇怪,越想越觉得自己上了一辆贼车。
焦臻忍不住偷偷侧头看向肖遥。又想到了下午在餐厅遇见时他的帮忙,难道……
肖遥目视前方,侧脸轮廓清晰,一闪而过的路灯点亮他的五官,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梦中出现的那颗凌厉的喉结,此刻就在她面前,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好看吗?”
!!!
焦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转移视线。
她轻咳一声把这个话题翻篇:“你回安河干什么?”
“李爷爷是我爸的老师,我回来看看他。”
李爷爷退休前在北京当老师,这一点焦臻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肖遥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情绪很低落,焦臻只当他跟自己心情一样,没多想。
她又好奇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站点?”
“你还挺有意思。”
焦臻听出了嘲讽。
“咱俩不就是认识的关系吗,我怎么会知道你在站点。”
这人记仇了。
恰好红灯亮起,肖遥缓缓踩下刹车,单手撑着方向盘看向身侧,坦言道:“我就住在站点后面,一拐出来就看见你了,要不是方塘,你以为我想捎上你?”
他眼尾的双眼皮像剪刀,咔嚓一下,把焦臻藏在心底的想法剪了个稀巴烂。
OK,fine,是她自作多情了。
下午肯定是因为人多,他只能装作是个有礼貌的绅士,现在只有他俩了,真面目就暴露了!
她就知道肖遥没这么好心,高中明明就栽过跟头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会被迷惑?
但毕竟是在人家的车上,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压下心中的气,然后闷闷地“哦”了一声。
“对了,你照下镜子,把脸上的纸屑擦擦,我刚才还以为你浮粉了。”
肖遥说完这话就看向前方,好像嫌弃得不得了一样。
焦臻赶紧打开遮阳板化妆镜,照明灯亮起,她眼前一黑,看见了脸上揪成小球的纸屑。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在肖遥面前社死一次还不够,还得再来一次?
焦臻真的快哭了,肖遥就是来克她的吧?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车厢内寂静如坟。
焦臻拼命给方塘发消息轰.炸她:你让肖遥捎我回来怎么不告诉我啊,我他妈刚才快尴尬死了!
方塘:对不起宝儿,我给忙忘了。你还记得我说的吗,多丢脸几次就习惯了~
焦臻无语: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肖遥了,我说真的。
方塘: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就是挺毒舌的,但人家还是很热心的,至少没把你丢站点那儿。
焦臻:“……”我谢谢你,你到底是谁闺蜜?
回安河开车走高速大概要四十多分钟,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本来焦躁得够呛的焦臻或许是因为刚才跟肖遥的插科打诨也渐渐放松下来。
聊天是不可能聊天的,她还不如干点儿正事。等一会儿回去也能心无旁骛地陪李爷爷,于是她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剪视频。
肖遥余光看见她认真的神情嘴角弧度温柔。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回了安河。
停车后,焦臻把包一背轻声说句“谢谢,钱我让方塘给你”后就跑进了医院。
肖遥看着她的背影失笑,这是真把自己当司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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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予:在男朋友面前丢脸怎么能叫社死呢?(doge)
第4章 崩塌
安河的夜晚和北京大不一样,十点多的小镇路上已经看不见人影。这里没有北京城内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也没有五光十色的不灭霓虹。有的只是宁静与质朴,偶有远处国道传来的大货车的鸣笛声,代表小镇还未完全入睡。
焦臻一口气从医院大门口跑到三楼病房,在走廊缓了一阵儿才敲门。
是方塘给她开的门。
方塘是美妆博主,镜头前的她总是妆容精致得体,但现在她眼眶通红,素面朝天,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模样。
焦臻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嘴一咧差点儿绷不住。
方塘握着她的手皱眉说:“收回去,别让李奶奶看见。”
焦臻点点头,强忍泪意。然后走过去抱了抱张淑华。
“好孩子,大晚上回来辛苦你了。”
焦臻眼眶酸涩,声音发颤:“您说的什么话,是我不好,没早点儿回来。”
张淑华拉着她到病床前,然后凑近病床上的人道:“治平,你快看看谁来了?”
看到躺在床上格外虚弱的李治平后,焦臻刚喊了一声“李爷爷”,就再也说不出话。
李治平艰难睁眼看她。
焦臻能看见他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她难过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张淑华背过身去抹眼睛。
李治平的手瘦成了皮包骨,握住的时候骨头咯着她,有点儿疼,但更疼的是心里。
他的眼眶深陷,脸颊也格外凹陷,皱纹横生,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
她没法相信不久之前还能笑着跟她打趣,让她在北京安心工作的人,现在居然成了这副模样,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臻臻……”
李治平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焦臻再也忍不住,垂着头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床单上,很快氤氲一片。她赶紧用肩膀蹭掉脸上的泪,却不敢再抬头看他。
“之前听说……听说你有男朋友了,你也没带回来,带回来给李爷爷……看看……”
焦臻紧紧握着李治平的手耸动着肩膀:“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干什么,他对你好吗?”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有人进来了。
焦臻拼命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我们……我们分手了。”
李治平伸手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睿智地笑着:“没关系的,臻臻,你会遇见更好的人,不要放弃,要……好好生活。”
遇不到的,没有更好的人了。
焦臻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李治平,哽咽道:“您以前说过要看着我嫁人,还要参加我的婚礼,您答应过我的对不对?”
李治平只是虚弱地笑,眼睛里有泪花闪动,却不给她回答。
“李爷爷。”另一道声音响起,干净又低沉,和刚才焦臻在车里听到的一样。
“遥遥来了啊。”
焦臻抬头,睫毛挂泪地仰视肖遥。
肖遥没有给她什么眼神,只是微笑着跟李治平打招呼,而后随手将抽纸放在焦臻旁边。
焦臻收了眼泪,看着面前的二人,有眼力见儿地抱着抽纸起身:“李爷爷,我等会儿再来看您。”
方塘带着张淑华和焦臻离开,病房里只剩肖遥和李治平。
肖遥帮他调整了一下病床的高度,又将枕头垫在他身后:“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等你源叔……源叔他们回来,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源叔是李治平的儿子,现在正在飞机上,估计凌晨才能赶回来。
肖遥不是第一次面对与将死之人告别的场景,但此刻他听着对方沉重的呼吸,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静静陪着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治平看着他问道:“你母亲,情况怎么样?”
“在疗养院里,情况还算稳定。”
李治平应了个“好”。
安河的夜色比北京浓重,肖遥深深地凝着外面漆黑的天空缓声道:“李爷爷,当年的事谢谢您。”
“你父亲,是我的得意门生,那些……那些是我该做的。”说到这里,李治平看向面前与自己的苍老残败截然不同的年轻男人,恍惚间好似看见了十八岁时对方的绝望模样,一眨眼才发现他早已长大且气质不凡。
李治平欣慰道:“等我再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一定会……会告诉他,你是他的骄傲。”
肖遥也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门外浅浅地传来焦臻和方塘的声音,李治平瞥向门口,目光柔和:“我记得,你跟她们都是同学,特别是臻臻,你们回延城高考……高考的时候还在一个班。”
“是,您记性真好。”
“塘塘说是你主动……主动去接她回来……”
李治平说到这里咳了两下,肖遥忙帮他顺气,让他先不要说了,好好休息。
李治平却摆摆手:“我心里有数,这话……这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肖遥目光微动,只是扶着他,一言不发。
“人生苦短,但若是……若是身边有人能陪你左右,知你冷暖,也……不算……不算白来一遭。”
李治平的气显然是有些上不来,但却依然固执地将余下的话说完整。
“遥遥,答应李爷爷,别苦了自己。”
肖遥心中漫过一阵儿又一阵儿的酸涩,像浪潮一样,侵蚀着坚硬的心脏。
“好,我答应您。”
李治平终于放心,渐渐阖上双眼,轻声念叨着:“小源儿怎么还不来啊……”
肖遥也紧紧握着他的手,想要再传给他一点儿热量:“快了,您再坚持一下。”
仪器忽然发出尖锐的响声,门外的几人立马冲了进来,肖遥迅速按铃然后冲出病房喊医生。
张淑华伏在李治平的身上,哭着喊着:“治平你再等等,儿子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回来了……”
或许是老伴儿的声音唤回他一丝清明,李治平忽然浅浅地笑了,目光温柔:“这些年,辛苦……辛苦你了,你不许太早……来找我,要不然,我不会……不会见你……”
说完这句话,李治平彻底闭上了眼睛。
仪器上原本还上下浮动的波纹变成了一条直线,刺耳的声音响起,医生检查后报出了冰冷的死亡时间,而后对着张淑华深深鞠了一躬:“请节哀。”
方塘扶着张淑华痛哭,焦臻腿一软靠着病床就往地上滑,肖遥适时拉住她,这才发觉她真的好轻,仿佛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焦臻睁着一双大眼睛,就那样看着病床,目不转睛,里面写满了惊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肖遥看着她这副可怜又脆弱的模样,知道她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被吓到了,仿佛一只失去庇护的小鸡崽,对着崩塌的天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