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一软,长臂揽着她,焦臻机械地埋在他胸口哭,上气不接下气,肖遥真怕她哭过去。
环在她背后的手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还是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给她安慰。
焦臻的发质很好,并不软榻,有几根带着硬度透过布料扎着他,像她这个人一般,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其实浑身带刺。
病房内的悲恸哭声不绝于耳,唤着亡人,诉着不舍。
焦臻哭了一会儿后,似乎是疲乏到极致,终于安静下来。
肖遥感觉到怀中人只是偶尔抽哒两下,知道她回过神来了,便松开了她。
焦臻只是低着头,掩面不看他。
肖遥转而去查看张淑华的情况,张淑华悲痛欲绝,只是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他拿出手机联系李源,通知他李治平的死讯。
李源已经下了高速,还有十五分钟到安河。
屋内只有他一个男人,张淑华方塘和焦臻都跟失了魂一样。
肖遥跟着医生跑之后的流程。
医生跟李治平一家也认识,其他手续等李源回来再办。
安顿下来后肖遥便靠着墙陪着三人。
焦臻和方塘心情平复许多,开始打电话通知各自家人。
等打完电话李源也终于到了。
他风尘仆仆,也是憔悴不堪。在医生的带领下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焦臻印象中顶天立地的男人直到此刻才显露出了骨子里的脆弱。
他一开始还收着声音,直到医生拿着死亡证明给他签字时,白底黑字冰冷的叙述才让他彻底崩溃。他像一个孩子般放声大哭,一声声呼喊像小槌一样锤在焦臻的心上。
他再也没有爸爸了。
他们永远地失去了李爷爷。
李源回来后,张淑华像是才有了主心骨。
肖遥留下来帮他,焦臻和方塘被赶回家休息。
她们都没有心思睡觉,怕他们人手不够,只想留在这边。
最后以肖遥说她们没有经验,将张淑华送回家休息,等天亮后再来帮忙为由强硬地将她们赶了回去。
焦臻觉得奇怪,难道他就有经验?但她没细问,因为张淑华确实需要休息。
李家就在医院后面的小区牡丹花园,走十分钟就到了。
给张淑华倒了杯热水,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她躺到床上后,焦臻关了卧室的灯和方塘两人去了客厅。
将近凌晨三点,两个人都是夜猫子,这个时间还没什么困意。
焦臻靠在椅背上回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很不真实,整个人仿若困在云端,干什么都忽忽悠悠的。
特别是忽然出现的肖遥,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占据着她的心。
包括刚才那个带着安慰性质的拥抱,让焦臻格外不自在。她一点儿都不想承认,那一刻她真的产生了依赖的情绪。
焦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方塘喊她都没听见。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方塘拿出洗面奶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我说你要不要洗把脸。”
焦臻摸了下脸,泪痕还挂在上面,干得要命。
她跟方塘站在卫生间洗脸,她心不在焉地搓着泡泡。
卫生间灯光暖黄,方塘发觉焦臻的走神,从镜子里望着她,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刚才都看到了,他在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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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安河倒计时。
第5章 决定
焦臻跟方塘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两个人在高二下学期因为转学才分开,但联系不断,除了父母外,方塘是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你在想他?”
焦臻顶着一脸泡沫扭头看向方塘,方塘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听出来她的语气并不善。
“那只是个意外,反正我绝不会再走以前的路,也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方塘想说些什么,但焦臻已经低头冲水了,水花将脸上的泡沫冲得干干净净仿佛也将她的那些动摇那些突然冒头的想法一并冲走。
两姐妹就这样守着张淑华,方塘在看其他博主的视频积累素材,看着看着也睡着了。焦臻开着电脑剪片子。直到后半夜剪完发给甲方后才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天亮的时候肖遥跟李源回来了,焦臻睡得很浅,门一响她就醒了。
李源疲惫地对她笑了一下,向她们表示感谢,而后肖遥将早餐拿到餐桌。
张淑华也没有完全睡着,听到动静就出来了。
五个人简单吃了顿早餐,肖遥将豆腐脑分给大家,只有焦臻那碗没有香菜。
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了肖遥一眼,对方垂着眼睛,贴心地倒了一小碟醋放在张淑华手边。
早餐后,李源跟张淑华就要着手准备丧事。其他亲戚也会在今天过来。焦臻肖遥和方塘就没有什么事儿了。
他们三个小辈可以先各回各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一下。
焦臻爸妈也住在牡丹花园,就在后面一栋楼。
她回家跟爸妈打了声招呼,收拾好自己后没耽搁又去了李家。
一进门就见张淑华拿着李治平的手机戴着老花镜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张淑华见她来了摘下花镜道:“怎么没睡会儿?”
焦臻摇摇头,挨着她坐下:“睡不着,想再送李爷爷一程。”
张淑华叹口气,握着她的手迟迟没松开。
焦臻看着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面便问:“您要给谁发消息?”
“我要给治平的朋友发消息道别,正好,你帮奶奶看看这个要怎么群发?”
焦臻接过李治平的手机,机身微微发热,一路烫到她心底。她拿着这部稍微有些老旧的手机只觉得沉甸甸的。
她曾经也教过李治平下载各种软件,教他怎么发朋友圈,教他怎么看方塘和自己剪辑的视频。
现在方塘的置顶微博下面还有他吹的彩虹屁。
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好似发生在昨天。
她还说下次回来要教他怎么拍小视频分享生活,可是账号刚申请没多久,她还没教他怎么简单剪辑,他就已经离开了。
焦臻心里传来阵阵钝痛,她赶紧深呼吸,憋回泪水。
张淑华念着:“……治平已于今日凌晨离开我们,谢谢你的关心,愿你健康幸福地过每一天……”
李治平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从南方的偏远山区考到北京,后来当了大学老师,培养祖国未来的花朵,桃李三千。
退休后因为之前在安河投资了房产便也经常来这边住一段时间,直到五年前定居在此。
李治平是焦臻见过最乐观最睿智的人,他文化底蕴深厚,在焦臻眼里很大的问题到他这儿总是很简单。
他就像一个大家长,为所有人拨开人生的迷雾,指出前方的道路,而且他人缘极好,忘年交无数。
手机振动不停,挚友纷纷回了消息,焦臻一条条念给张淑华听。
她拿着纸巾不停擦眼泪,焦臻声线颤抖。
对老年人说骨癌是最可怕的疾病,焦臻不知道无数个疼得睡不着的夜晚李治平是如何度过的。
但他从来没表现出一丁点儿,至少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总是乐呵呵的。
一定是老天爷觉得他太好了,才会想让他去天堂陪自己聊天儿。
李爷爷的亲人相继赶来,遵从他的遗愿丧事简办。
焦臻请了几天假送他最后一程。
追悼会那天天气极好,焦臻觉得自己或许是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头顶的这片天,只觉得蓝到不真切。
像是李爷爷送给他们最后的礼物。
照片上的李治平慈眉善目,嘴角带一抹和煦的笑,目光坚定柔和地看着前方。
焦臻立在前方行礼之后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会好好生活的。
隔天她早上七点出门坐了通勤公交回北京。
工作日的早高峰堵成一团浆糊,看着车上一个个满脸倦意但又不得不出门打工的社畜,焦臻觉得还挺心酸的。
公交到了四环后慢得还不如八十岁的李奶奶的脚程,一走一顿,焦臻觉得屁股都要坐出茧子了。
就这么堵到国贸后,已经九点。
不愧是早高峰,四十多分钟的路程能堵成两小时。真有你的。
公司不必打卡,特别是现在剪辑部门都没有人来。
焦臻一个人乐得清静,把所有文件整理好后填写了交接单。
她要辞职。
他们这行也不用非得再待一个月培养新人之类的,而且她请假这段时间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没有任何遗留问题。
做完这一切后她给领导发了邮件。
领导心急火燎地在微信上私聊她,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
焦臻想说她一点儿都不好。
半个小时后领导把她叫进办公室谈话。
如果论入行时间,她从大二开始就在剪辑了,当然那个时候的小打小闹属实上不得台面,但从实习到毕业再到现在,她也算是个老人了。
这行也讲究创意,焦臻点子多,剪出来的视频发酵情况都比较好。
剪辑简单,但有创意难,这都是用时间和经验堆起来的。
领导苦口婆心:“臻臻啊,公司这些人里面我是最看好你的。你能吃苦,想法多,还能坚持。你看你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都快到高剪了,项目奖金也不少,以后我可以带你做后期导演,这路肯定越来越顺。”
领导这话确实没错,她从刚来北京时的几千块钱到现在的底薪两万,更别说各种提成,她算是发展得不错。
但是这一切只是表象,熬夜剪辑、吃饭不规律算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她近半年来越来越能感觉到一种精神的空虚,频繁的输出让她没有时间输入,灵感匮乏最让她觉得崩溃,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追不上热点了。
但越担心被抛弃,就越有心无力。
她承认厌烦了每天坐在电脑前剪剪剪的生活,自打上班后她就没有休过长假,她是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人,只要接手的项目,哪怕再不喜欢也要做到最好。
焦臻不喜欢哭,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不由自主地掉眼泪。
她有理由怀疑再这么下去,去医院可能真查出点儿什么。
或许是李爷爷的话点醒了她,她想好好生活。
“谢谢领导的栽培,但我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领导显然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她有些叛逆,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他道:“你把今年的年假休了吧,回来我们再谈。”
“不用了,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方塘说焦臻是一个主意特别正的人,她从不轻易做任何决定,但一旦做决定后就不会改变。
当年决定入行是这样,现在辞职也是如此。
领导见实在没法儿说通她,只好同意下来。
后面的交接流程很快,一周后,焦臻变成了自由人。
辞职的第一天,她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辞职的第二天,她窝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电影。
辞职的第三天,方塘来北京找她玩。
两个人没出去泡吧蹦迪,而是看了两部恐怖片。
看恐怖片是她俩都很喜欢的解压方式,鬼叫一顿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看完电影两人喝着果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方塘跟她碰杯:“真舍得啊,放弃高薪工作。”
焦臻伸出根手指,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狂妄道:“嗨,就姐们儿这技能,再换家公司换个岗位也照样很吃香。”
“焦老师牛逼,就要这种自信,非常好!不喜欢的咱就不干,不惯着那些傻逼甲方!”
焦臻笑得花枝乱颤:“对,甲方都是傻逼,拍的像屎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要给谁看……”
两个人都被甲方压榨太久,借着酒精各种吐槽。
她俩都不是很能喝的人,俗称酒量差但瘾好大,几罐果酒下肚后两个人都有点蒙。
方塘躺在床上嘟囔:“你之后咋打算的啊?”
焦臻呲牙一乐:“没有打算。”
方塘一惊,直接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焦臻看了好几秒才啧啧道:“这还是我认识的焦老师吗,年纪轻轻就想当咸鱼?”
她们两个从某种程度来说都是比较积极进取的人,特别是焦臻,从小到大都十分要强。
方塘此刻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天天考第一的超级学霸告诉她不想学习了,要当一个学渣。
完全是各种不可思议。
她真的以为焦臻是找好下家再不济也是有大致方向后才提的离职,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随心所欲。
然而更令她诧异的还在后面。
焦臻也盘腿坐起,按住方塘的肩膀严肃地说:“我决定了,我要回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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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焦老师脱离工作苦海~
第6章 回家
方塘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掏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不当北漂了,我要回安河过暑假!”
方塘觉得但凡今天她们买两粒花生米就着吃焦臻都不可能说出这话。
“还过暑假,高考都没开始你过个der的暑假?”
焦臻躺在床上乱踹,发起小脾气来:“我不想在北京了,我就要回安河!”
方塘赶紧给她顺毛,安慰道:“okk,等你明天清醒了咱俩再说。”
然而等第二天方塘起来的时候,焦臻已经着手收拾行李了。
客厅内的大包小包给方塘整愣了。
她没顾得上穿鞋就跑过来:“焦老师,你干嘛啊,真要回安河?”
焦臻手上动作不停,到肩膀的短发被她用皮筋扎起,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上面写满坚定:“是,我要远离压力源。我要离开这个让我闹心的地方清净一阵儿。”
方塘,方塘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段时间的糟心事太多,她其实很理解焦臻。
既然焦臻已经做好了决定她便只能支持她。
方塘盘腿坐在地板上将焦臻的东西一样样收进箱子里同时环顾四周道:“那你房子怎么办?”
这套房子是焦臻大学毕业时家里送的礼物。
面积不算大,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
焦臻扯着胶带用牙咬断:“反正我也只是简装,直接让楼下中介租出去吧。”
方塘看着她这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十分不妥,她万一是心血来潮忽然想回安河,等过段时间反悔怎么办?
思来想去方塘还是留了个心眼道:“你先别给中介,钥匙给我吧,我帮你问问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