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朵滢然
时间:2022-06-06 07:02:46

  虞超据实说道:“阿辽沙做了足够十个人吃的菜。我让他分出去两份,给我姐我妹妹送过去。”
  李佳宁愣了一下:“你姐?是那个眼睛看不清、穿病号服的漂亮女人吗?”
  “没错,是她。我姐名叫宣圆圆,名字和燕都动物园的大熊猫重名,她人又好又仗义,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虞超把一条新毛巾和未开封的洗面奶递给李佳宁,“你先去洗漱。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好好跟你讲讲我这三个月的奇遇记!”
  -
  李佳宁惊叹于阿列克塞的厨艺,不知不觉吃了两碗米饭,是她平时控制体重主食量的四倍。她一面嚷嚷着肚子撑,一面又盛了半碗枸杞莲子银耳羹,两三口便喝了进去。
  “这些菜煮得太美味了!要是小超那两个弟弟都在,肯定包圆了满桌子的菜,菜汤都剩不下。”
  阿列克塞微笑着说:“喜欢就好,我一开始还怕我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李女士,既然你喜欢吃家常饭,不如多待几天?毛毛头陪你逛逛燕都城,买些土特产带给老家的亲戚朋友。”
  李佳宁的笑容突然变得不自然:“不用了,你们都忙。现在买东西很方便,燕都土特产我们那里的商场也能买到。”
  虞超睁大了眼睛,泪水霎时间润湿眼眶。
  “妈妈!你就这么嫌弃我吗?嫌我没出息,没给你脸上增光?”
  “哎哟,你看你这孩子,我没有别的意思……”李佳宁连忙拿过抽纸盒,用纸巾蘸去虞超流下的眼泪,“小超,你不要哭,多住几天是吧?燕都的气候虽然有点干燥,但补水面膜和胶原蛋白口服液能帮我。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住到你两个弟弟放暑假再回去也行。”
  虞超破涕为笑:“真的?”
  李佳宁说:“以前是我不好,有一个优秀的女儿,我不懂得珍惜。那时答应了你要参加你的文艺汇演和毕业典礼,我一次都没去过。以后我尽量满足你的心愿,做一个能得到你原谅的好妈妈。”
  是啊!
  阿辽沙这座价值上亿的院子令你心动了吧?
  虞超准确地猜中了李佳宁表现出“后悔”和“心软”的根源。签署婚前协议的事,她没告诉小姨李佳君和表弟林舸,防的就是李佳宁对钱财的紧追不舍。
  “妈妈,你真好。”虞超熟练地说出事先练习的台词,“阿辽沙手艺这么棒,你又这么捧场,再添半碗饭怎么样?”
  李佳宁苦笑:“我马上50岁的人了,吃太多消化不良,而且还会发福。”
  “妈妈,你不管瘦或者胖,总是很好看的。”说着,虞超已将李佳宁的碗添上一勺颜色丰富的杂粮饭,“甜玉米粒,紫薯和黑米,这三种都是健康食材,热量也不高,你放心大胆地吃,不会发胖的。”
  李佳宁犹豫不决:“可是……”
  虞超把饭碗搁在她面前:“你不要怕后爸嫌这嫌那。他自己身材走样,腰围粗得像个水桶,走起路比大象笨重,他没资格嫌弃你。”
  李佳宁一怔,察觉到了以往她没注意的点:“你看过我发的短视频?你关注了我的账号?”
  “看了。短视频剧本是我大弟弟写的吗?起承转合,没有生硬的过渡,观众从头笑到尾,心情也变好了。”虞超握紧李佳宁的手,言辞恳切,“妈妈,你的聪明才智,全都遗传给了我的两个弟弟,他们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李佳宁有些感动,另一只手覆上虞超的手背,轻拍几下。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虞超笑道。
  松开手,她举起酒杯:“来,让我们为了这个美妙的夜晚干一杯!”
  “少喝点,你喝了好几杯了。”李佳宁拿起盒装果汁,倒了七分满摆在虞超手边,“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喝这个。”
  “没事的,妈妈。”
  虞超晃动酒杯,盯着色泽悦目的没加冰块也没加可乐的朗姆酒。“今晚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高兴。”
  阿列克塞把果汁杯拿远一点:“李女士,你让毛毛头喝吧!”
  李佳宁叹口气,言语中暗含埋怨:“那说好啊,你手里是最后一杯,喝完不要再喝了。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年前,我的商铺盘给了一家三口开金饰店,他们家那个男的本来精精神神的一个小伙子,因为酗酒,孩子丢了,老婆跑了,全部家产都抵押给了债主,最后什么都没了。前些日子,我在步行街遇见那个男的,他竟然在当街乞讨!你们说可惜不可惜?”
  “妈妈!”虞超提高嗓门,“他是他,我是我,我有自制力。”
  “你不要相信什么‘自制力’之类的玩意儿。”李佳宁越说越生气,“那个男的,我劝过他,他也跟我说他控制得住。只要他想戒酒,随随便便就能戒掉。后来呢?欠我半年的房租,到今天也没给我。”
  虞超笑了,手轻握成拳,指关节叩了叩桌面。
  “妈妈,一笔小钱,你何苦记到现在?说吧,金额多少?我转给你!”
  李佳宁赧然笑道:“是我没讲清楚。我不是哭穷跟你要钱,小超。我只是借那个金店店主的例子,告诫你不要喝酒。假如遇到应酬,你就说你找个借口说自己过敏什么的。”
  虞超心底没有一丝丝的感动。
  “好的,妈妈。今后我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高举酒杯,与李佳宁的杯子碰了碰,将朗姆酒一饮而尽。
  阿列克塞收走了桌上的酒杯,喝完的和没喝完的,他全都拿进了厨房。
  李佳宁见劝说起效,对虞超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你小姨跟我说,你和阿列克塞已经领了结婚证,这样很好。作为女人,你有了法律上的保障。”
  虞超回头,望着厨房里阿列克塞忙碌的身影,语气语调渐渐转为慵懒。
  “妈妈,阿辽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这种独特的醉酒后的“腔调”,是她从话剧舞台上模仿而来的。
  与阿列克塞相遇相知的这段日子,两人观看了近五十场话剧。约会的轨迹,遍布燕都市大大小小的剧场。他们看过的剧目的主创团队,包括人艺和青年话剧院这样顶级的班子,也有戏剧学院学生参加戏剧节临时组建的剧组。
  倘若依照刻板印象来划分,虞超属于典型的理科生。遇事她总是站在科学客观的角度去分析。
  遇到难题也是同理。
  她喜欢解决问题的整个过程,而非问题本身或者方法结果。
  欣赏话剧带给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她学会了将“自我”回归自己,不再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跳出当前的情境。
  此时,虞超面对李佳宁,心如平静无澜的湖水,任何外界干扰都不会激起涟漪。
  她很清楚今晚想要达成的目的。
  也很清楚今晚之后,她的人生将会迎来新的转机。
  “我看得出,阿列克塞是个好男人。”李佳宁应和说道,“年纪大是大了些,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小超,我觉得你们考虑考虑下一代的事情吧!有个孩子,未来也好有个寄托不是么?”
  虞超敛住笑容:“妈妈!你怎么回事?又绕回到我不想讨论的话题上去了!”
  李佳宁自知理亏,赶忙噤声不语。
  默默坐了一会儿,她的右手搭在虞超肩膀上:“你陪我到外面散散步行吗?我对燕都的胡同挺有好奇的。这里离故宫不远,说不定能碰见几只看守宫殿的御猫。”
  虞超呆呆地注视着李佳宁的脸,“沉浸”于自己扮演的微醺状态。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李佳宁不禁心慌,缩回手,取出挎包里的化妆镜,迎着灯光照了照,“不是吧?一天没涂防晒霜,我就晒得像包公一样!”
  “妈妈,你皮肤很好了。和你一比,我更像铡美案里的包青天。”虞超笑出声来,“刚才我在想,为什么你有心情出门偶遇故宫的御猫。小流浪就叫它小流浪嘛,非要取个好听的代号,听得人心里酸酸的。”
  李佳宁也笑了:“这不是我发明的代号,是工作人员和网友的功劳。”
  虞超脸上的笑转瞬间消失。
  她毫不避讳地说:“小猫咪都有好多人关心关爱,大活人却像个孤儿一样地活着。”
  李佳宁面部线条陡然僵硬狰狞。她多年来按时做的医美保养,在这一刻失去了掩饰各种皱纹的效果。
  虞超又说:“妈妈,你告诉我,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小学低年级那个时候,老师常常在课堂上讲二十四/孝的故事,我听了只觉得头疼恶心。外公外婆从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他们鼓励我发展爱好,把兴趣转化成学习的动力。没有外公外婆,就没有现在的我。”
  李佳宁慌忙岔开话题:“你喝了酒头晕,不出门散步也没关系。我在院子里走一走,晚饭消化得差不多了我就回屋休息。”
  “妈妈!”虞超拽住李佳宁挎包的带子,“请回答我的提问——”
  李佳宁无奈坐回原处。
  看着虞超绯红的脸颊,她敷衍说道:“别人为了什么活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活着是为了活得更好。小超,你在你外公外婆身边长大,被他们影响,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者。可是现实生活没有浪漫可言。拿你打工的书店来说吧!卖掉一本书,你们获利15%,刨掉租金水电和人工成本,纯利润可能仅有5%甚至更少。长此以往,不亏本才怪……”
  虞超笑着摇摇头:“我们的营业收入比你估算的要多。”
  李佳宁平时精打细算惯了,最喜欢算细账。她说:“我看了你们打的广告,纸质书的销售不是你们收入的主要来源,你们还代理了某些有声书和电子书平台的业务。除此之外,再加上提供餐饮、会员卡和借书的押金,你们账上的现金流确实足够撑到今年年底。”
  虞超蓦地睁圆了双眼,半是演戏半是真实的震惊。
  李佳宁忽然发问:“以后呢?你要在那个套内面积没有我家一间客厅大的书店里待一辈子吗?”
  虞超身体向后微仰,紧靠在橡木椅子椅背上。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手里有个很棒的项目,如果年内能获得投资,我就离开书店,自立门户大展拳脚。”
  李佳宁的好奇心从流浪猫转移到了虞超的项目:“说给我听听。”
  “不要,妈妈,我想做你眼中最有出息的那个孩子。”虞超醉眼朦胧地笑着,“项目尚在评估阶段,公司还没注册,团队还没搭建,万一失败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李佳宁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抱怨:“你这孩子喔,犟脾气怎么那么像你外公!”
  虞超顽皮一笑,眨了眨眼睛。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太固执,到了社会上是要碰钉子的。”李佳宁自有一套适者生存的逻辑,“聊了半天,你都没说为什么从外企辞职。我问过你小姨,给龙辰打过电话,也跟龙辰的爸妈打听过,他们好像知道原因,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个哑巴似的,嘴巴撬都撬不开。”
  问了一圈别人,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虞超眯起眼睛,细心观察眼前这位自居为“母亲”的女人——年近五十,生活优渥,保养得宜,眉间眼角虽有细纹但是看不出实际年龄;名牌服装,大牌包包,顶配手机,却又对外婆留下的金饰多存了一分心眼。
  看不透。虞超深知,自己没有看透李佳宁的本事。
  “妈妈,我们在院子里走走吧!”
  李佳宁假意客套:“这些盘子碗的都没收拾,我帮阿列克塞拿到厨房去。”
  虞超压制着内心的反感,撒娇地抓住李佳宁的手:“妈妈,我们难得见面,你陪我说说话多好!阿辽沙不会介意的。再说家里安装了洗碗机,他又不用亲自动手。”
  李佳宁被逗乐了:“盘子和碗长了脚吗?不还是需要人把它们放进洗碗机里。”
  一时之间,虞超仿佛小了二十岁,变回幼儿园时期需要母亲陪伴的小女孩。
  “我不管!你来了我家,就要让我好好孝顺孝顺你!”
  “好吧,我和你在院子里走一走。”尽可能自然地,李佳宁把虞超的手握紧,“这回你掌握聊天的主动权,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
  入睡前,虞超为李佳宁准备了热牛奶和牙膏牙刷。
  “妈妈,这种老式的四合院只有洗漱和厨房用水。你去不去卫生间?我陪你。”
  “我没有老到那个地步,事事都需要你陪着。”李佳宁说,“胡同口的公共卫生间对吧?你洗脸的时候,我去过了。管理员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大妹子,我还跟她聊了会儿天呢!”
  虞超莞尔:“那我就放心了。”
  李佳宁拍拍床沿,让虞超坐下。“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妈妈,你说。”
  “这次来燕都,我主要是想看看你嫁得好不好,有没有上当受骗。做妈妈的,避免不了有点自己的小想法。见了阿列克塞,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突然就没了。你说的对,他是一个可靠的好男人,不像你那个亲爹……”
  虞超打断道:“妈妈,我不想提他。”
  李佳宁连声解释:“怪我,嘴永远比脑子快。其实吧,我的意思是,你今晚能不能和我住一屋?不都说婚礼前新娘和新郎不见面吗?更不能睡在一张床上。”
  虞超脸红了,耳尖也随即变红。
  “妈妈……我和阿辽沙一直都是分房睡。我爱做梦,又爱翻身,他睡眠浅,我不想吵醒他。”
  李佳宁像是掌握了惊天大机密,眼睛闪过一缕不可捉摸的亮光。
  虞超继续说:“我不能和你住一个屋。因为我睡觉不老实的毛病,上大学换过三次寝室,每次都被室友嫌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