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利锋仿佛收到提示,弯腰去够茶几上的玻璃果盘。
虞超眼疾手快,先一步端走了他周围的易碎物品。
虞利锋气不过。
他失去理智,直接跳上茶几桌面,抬脚猛跺,用鞋底剐蹭,肆意破坏着桌面独有的木料纹理。
阿列克塞拽住虞利锋的胳膊,将他从茶几上拉回地面。
“别白费力气了,虞先生。”
“走开,你这个恶心人的洋鬼子!”虞利锋狠狠踢了一脚茶几,在木纹贴面胶纸上留下醒目的鞋印,“买新家具是吧?结婚是吧?我就让你们有家具用不成,有婚结不成!”
在李佳宁的惊呼背景音中,虞利锋挣脱了阿列克塞,弯下腰把茶几推倒在地。
清脆的瓷砖碎裂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阿列克塞买下这栋房产的时候,只重做了改水电和软装饰,墙面地面仍保留着原房主的审美。
地砖是十多年前建材市场主流的小块薄瓷材质,最怕猛烈撞击。虞利锋推翻茶几的一刹那,茶几前方的两排瓷砖全部断裂,没有一块幸免。
虞超冲到虞利锋面前:“你要毁了我吗?毁吧,有本事现在就毁!”
虞利锋脸色惨白,一手扶腰,一手想去抓虞超的手腕。“我……好像把腰闪到了……”
“活该!”李佳宁远远地喊,“虞利锋你活该。”
虞超退后两步。
她打从心底里不想对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施以援手。
“帮帮我,虞超……”虞利锋直不起腰,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流到腮边,“我不是成心难为你啊,孩子,我是不想看你眼睁睁往火坑里跳。”
虞超说:“你走吧。如果你还走得出去,就别在这儿自取其辱。”
虞利锋勉强挪步到沙发旁边,身体扭成麻花般坐下。
“心好狠哪!老子伤成这样,你还落井下石……我真后悔跟李佳宁结婚,后悔生下你这么个白眼狼。”
不知为何,虞超有一种重拳出击却打中棉花的感觉。
轻松又不轻松。
她缓缓蹲下,目光落在虞利锋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省点力气吧。”
“护工十分钟后赶过来。”阿列克塞放下手机,“虞先生,你伤得不轻,等会儿有人送你去医院。我和毛毛头的婚礼,就不邀请你出席了,你安心静养。”
“我不去医院!”虞利锋咬牙切齿,“买几副膏药贴一贴就行。”
阿列克塞说:“护工的时薪和出租车费我付过了。医院那边看诊的费用,你自己想办法。”
虞利锋哑然失色:“什么?你害我搞成这样,找人把我往医院一丢,撒手不管了?天底下没有这么占便宜卖乖的事情……”
“嗓门好大,一看就是装的。”李佳宁抛来一句打击性极强的话,“你把地板砸坏,人家不向你要赔偿,还好心送你上医院,仁至义尽了。少说两句吧,别到最后假戏真做成了笑柄!”
“谁演了?”虞利锋疼得呲牙咧嘴,“我的腰都快断掉了,哪有心思演戏?”
院子里响起敲门声。
阿列克塞朗声说道:“门没锁,你们进来吧!”
两个人高马大的二十岁出头的男人走了进来。
无需多问,他们锁定了目标,手脚麻利地搀着赖在沙发上不肯挪窝的虞利锋,快速朝门口移动。
“唉唉,轻一点!”虞利锋苟延残喘地哀声恳求,“你们这哪是帮忙啊?我的骨头架子都被拆散了……”
哀求声淡出听觉范围,虞超回头看看李佳宁。
“我不住这里,我可以订酒店的。”李佳宁讨好地笑了笑,“这次出门,我没带什么行李,想着快去快回。明天一早我就坐高铁回去,你不用送站。”
“妈妈,我没有赶你走。”虞超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今晚你住下,我和你好好说说话。”
“……好吧。”李佳宁伫立原地未动。
“李女士,我们不会对你怎样。”阿列克塞搬动茶几,将它摆回原处,“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不中用的老年人。毛毛头有我照顾,请你放心。”
李佳宁亲眼目睹了虞利锋掀翻茶几扭伤腰的情景。
此时,她望着不费吹灰之力将茶几归位的阿列克塞,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半个字。
虞超上前,轻轻拉住李佳宁的手:“妈妈,晚饭你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太复杂的,我都会做。”
李佳宁醒过神,刻意地露出一个笑容:“乖女儿,你做什么都行,我胃口好,不挑食。”
虞超明显感觉到李佳宁手上传递过来的僵硬感。
她目不转睛,与这位二十多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冷漠“母亲”对视。
“妈妈,还是你通情达理。”
李佳宁绷不住了,抽回手,从挎包夹层取出一对金耳环和一只金镯子,慌张地搁进虞超的掌心。“你外婆留给你的首饰,我之前少给了。”
“母女之间分那么清楚干嘛?”虞超笑道,“你喜欢就留着吧,这些我用不上。”
“你的就是你的。”李佳宁连忙背好挎包,把两条胳膊背在了身后,“这些你外婆点名送你的老物件,值不值钱另说,重要的是寄托了她老人家的一点念想。”
“收下吧,毛毛头。”阿列克塞说,“我们不负外婆的心意。”
虞超轻轻颔首,接过首饰装进客厅靠墙摆放的抽屉柜里。她挽起李佳宁的胳膊,亲昵地说:“跟我走,妈妈,我带你去看看今晚住的房间。”
微侧了头,她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那是整栋房子最好的一间,包你满意!”
第四十八章
虞超带李佳宁看的, 是主卧旁边的次卧,位于院子的东面。
次卧门朝西开,门口是一棵李子树。树上已经挂果, 浅绿色的李子随风摇曳,像一个个顽皮可爱的小拳头。屋里有两扇窗户,一扇朝东, 一扇朝北,屋里凉爽宜人,非常适合夏季居住。
“妈妈,这个房间没装空调。晚上还好, 白天可能有点热。”
“蛮不错的。”李佳宁环视一圈, “周围没有高楼,这屋子白天的采光通风应该很好。”
虞超笑了:“你对房屋户型很有研究嘛!”
李佳宁眼睛一亮:“当然了!毕竟我有投资了小二十年的眼光, 实地看房的经验没人能比。”
再婚之后, 李佳宁虽然当上了全职太太,手中却握着家庭的财/政/大/权。
她早年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金融专业,颇具理财头脑。
短短几年, 李佳宁就把手头的现金翻了五倍,并且在沅北市房地产行业发力之前购入两套黄金地段的商铺,每年的租金足以支撑一家四口的日常生活。
即使如此,李佳宁仍然对金/钱有着异于常人的痴迷。
虞超外婆病重期间, 曾嘱咐李佳宁,一定要把老两口唯一的一套住房过户到虞超名下。
然而, 李佳宁几番操作之后,房产证上业主的名字换成了她。
虞超外公外婆那套坐落于沅北市市中心、拥有最牛学区的老房子, 彻底变成了李佳宁所有。
虞超的小姨李佳君心胸豁达, 对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太上心, 得知结果为时已晚。一边是亲姐姐,一边是亲如女儿的外甥女,李佳君明知李佳宁做事不地道,却无力改变局面,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虞超。
李佳君曾经提出,要把多年积蓄拿给虞超做首付,买一套燕都市郊区的两居室。
虞超拒绝了。
她理解小姨的想法,也明白小姨在这件事中左右为难的角色和身份。她对李佳君说,要凭自己的努力在燕都立足:“相信我,小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到时我买两套90平的两居,你和小姨夫、林舸来燕都看我,不用去住酒店,就住在家里,住多久都没问题!”
对小姨说过的话,既是虞超的豪言壮语,也是她的肺腑之言。
燕都市领跑全国居高不下的房价,并未磨灭虞超的信心。成功研发出一套养老型智能管家系统,是她融入这座大都市的敲门砖。
思绪飘得远了,虞超没能在第一时间听见李佳宁的感慨。
“妈妈,你说什么?”
“你呀,和小时候一个样子,听大人讲话左耳进右耳出,总是集中不了精神。”李佳宁拉着虞超的手,坐在次卧床脚放置的枣木矮榻上,“我刚才问你,婚后打算要小孩吗?如果你有这个打算,我可以到燕都来帮你带孩子。你两个弟弟都上大学了,你后爸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家那边没什么让我操心的事情。我……”
虞超笑着反问:“妈妈,我和阿辽沙的婚礼还没举行,你就开始催生了?是不是有点心急?”
李佳宁尴尬地笑了笑:“哎呀,你不懂的,人到了我这个年纪,特别喜欢看到自己的第三代在身边跑来跑去。有个词怎么说的?‘天伦之乐’,对,就是我很想享受这种天伦之乐。”
虞超说:“你有两个儿子,有的是机会当奶奶照顾孙子孙女。为什么跑来催我生小孩?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啊,我对宝宝外婆的要求可是非常非常高的。”
李佳宁闭了嘴,沉默好半天才说:“我懂。在你眼中,能达到你外婆那个高度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外婆。”
“是的。”虞超从李佳宁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你知道就好。”
她起身离开矮榻,打开壁柜找了一床崭新的夏凉被,搁在床头。
“妈妈,下了火车你就跑到书店,后来又在医院耽搁了好久,这会儿累坏了吧?你把房间的门反锁,好好睡一觉,晚饭做好了我叫你。”
李佳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那你去忙。晚饭不要太复杂,家常饭就行。”
带上次卧的门,虞超在门外不远处静静驻足半分多钟。
直到听到门锁反锁的清脆一响,她才安心地深深吸了口气,走向四合院西面暂时用作杂物房的那间屋子。
阿列克塞背对着门,正在翻找着什么。
虞超走过去,蹲在他身旁:“前段时间换下来的旧窗帘旧门帘呢?我有急用。”
阿列克塞说:“都在这儿。”他指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铁皮大箱子,眼中闪烁着意领神会的笑。“里面还有夏天我常用的软纱窗和没来得及清洗的蚊帐,你尽管拿去!”
虞超搂住他的胳臂,整个人依偎上去。
“我还急需一套你十年前穿过的旧衣服,稍微改改就能穿的那种。”
阿列克塞问:“具体什么要求?”
“格纹的长袖衬衫,卡其色的长裤。”虞超说,“另外,你再帮我找齐针线和别针。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我躲在屋里改衣服,你负责准备晚饭,咱俩同时进行,谁也不去打扰谁。”
阿列克塞侧过脸,亲吻虞超的头发。
“好,你说了算!”
-
傍晚,忽然起了风。
李子树上的浅绿色小果实摇摇晃晃,跃跃欲试地想要抵抗晚风的侵袭。
夕阳最后一抹斜晖被西边的屋顶遮挡,厨房里的压力锅“嘀嘀嘀”地开始大叫,提醒阿列克塞炖的红烧鸡块该出锅了。
虞超完成了旧衣服的改造。
揉揉酸涩的眼眶,她离开窗前的写字桌,接了一杯凉白开小口喝着。
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窗玻璃,虞超看到次卧的门依然紧闭。
这么说,李佳宁还没醒——过惯了坐等收租、锦衣玉食的阔太生活,李佳宁适应不了今天这种快节奏和高强度的“折腾”,身心俱疲是必然的。
收回目光,虞超望了望西面厨房的进展。
阿列克塞厨艺精湛,此刻他已将六道主菜摆上了桌。按照事先和虞超商量好的,他们今晚坐在院子里吃饭。
五月初的燕都,最迷人的就是入夜时分。
天气不凉不热,没了杨花柳絮的纷扰,也没了沙尘的肆虐,正是一年之中人们最乐于走到户外的季节。
阿列克塞的这栋房产,位置紧挨核心区域。
出于环境治理的要求,这附近禁止尾气不达标的车辆行驶,没有露天大排档,餐馆和食品加工企业排放油烟需经过严格的过滤,空气质量比学院路那边要好得多。
“空气是甜的。”
不仅虞超这么认为,就连对纯净空气有着强烈向往的宣圆圆都发现了这一点。
在清甜的空气中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是虞超应对计划之外变化的策略。
虞利锋满口胡言,只有一句说的正确。
对于分别给了虞超半条命的父亲和母亲,尽管虞利锋李佳宁没有付出时间金钱精力养育她,她都心存感谢。
只是,这种感谢,今晚她要画上一个句号,一个真真正正的句号。
至于多年后支付赡养费的问题,虞超早已想好。
她会提前办两张卡,一张给李佳宁,一张给虞利锋,按月往上面打钱。
二十多年有爸妈却似孤儿的生活,过了今晚即为终结。
想到这里,虞超推开窗子,喊住忙碌不停的阿列克塞。“阿辽沙,你做了这么多的菜,我想叫个同城跑腿,给圆圆姐和沐沐送去让她们尝尝。”
“好啊!”阿列克塞深表同意,“家里正好有两个保温桶。你下单找骑手吧!我这就把饭菜分成三份。”
骑手敲门时,东厢房次卧的门开了。
李佳宁站在门口,手扶门框,睡眼惺忪地往外看。虞超跑到她面前:“妈妈,你醒了!五分钟后开饭,你去洗脸洗手,然后我帮你梳头发。”
“有客人来吗?”李佳宁望着阿列克塞去开院门的背影,“不会是虞利锋又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