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川想睁开眼睛安慰黄晨别担心,但是她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最后整个人陷入昏迷之前,只听见了黄晨焦急的呼唤声。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晨逸正忙着开会,但他却突然心脏一痛,痉挛般抽搐起来,而心底也莫名慌乱起来。
接下来的会议他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字,等程东旭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江晨逸心底的慌乱已经到达顶峰了。
“今天的会就先到这里,企划书完善后先交给成助理。”江晨逸说完抬脚就走,边走边掏手机,“程东旭,现在马上给我订一张去武威的机票,越快越好。”
一会议室的人看着江晨逸突然的举动面面相觑,而程东旭也连忙抬脚跟上江晨逸,“现在吗?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白婉川去武威出差的事情程东旭是知道的,能让江晨逸这么失常,除了白婉川出事儿之外,程东旭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
江晨逸拨着白婉川电话,完全将程东旭的话忽略掉。
他不知道是不是白婉川出事儿了,两人中午还通过电话,当时白婉川还撒娇地问他,“这些天没见我,想不想我啊。”
江晨逸还没来得及开口,白婉川又软绵绵追加了一句,“我好想你了,想抱抱你。”
“好,明天我去接你,到时候让你抱个够。”
中午他说这话的笑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江晨逸怎么都不愿相信白婉川会有什么事儿。但是心慌的感觉太真实,且一阵强过一阵,令江晨逸揪着的一颗心,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而一直无法接通的电话,让他心慌不断上升,变成了焦躁,“程东旭,程东旭,票订好了没?”
“好了,最早一班是晚上九点五十。”程东旭说完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四个小时起飞。”
江晨逸看了眼程东旭手机上的机票信息,仍不断打着电话,毫无防备地,那边突然接通了,“喂,婉儿婉儿,你还好吗?”
“喂……”黄晨声音颤颤地看着急救室门,“我,我不是白婉川,她晕倒了,刚送进急救室。你是她家人吗,赶紧来好不好。”黄晨到现在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她下午还好好的,我们从雷台公园出来,正商量去哪里吃饭,她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黄晨真的吓坏了,既怕白婉川有个三长两短,又怕到时候她有口说不清。
江晨逸听了这话,心一下就沉入了谷底。
他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婉儿出事了,婉儿在武威出事儿。为什么会是那儿,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匆匆交代了让黄晨照顾好婉儿后,江晨逸拔腿就往外跑,“程东旭,给我订换乘的机票、火车票,我要以最短的时间到武威。”
后来江晨逸先坐了高铁、又换乘了飞机,即便这样,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白婉川所有检查已经结束了,结果也没有任何异常,但就是醒不过来。
黄晨焦虑不安地守着白婉川,直到看见江晨逸出现在病房门口,她一直吊着的心才慢慢安稳下来。她赶紧起身给江晨逸让开位子,看着江晨逸坐下,看着江晨逸握着白婉川的手。她也不管江晨逸这会儿想听不想听,又下意识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等她讲完许久,江晨逸也没有反应,仍是将自己整张脸颊埋在白婉川纤小的手掌之中。黄晨犹犹豫豫了会儿,看了看床上的白婉川,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江晨逸,嘴角扯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病房。
江晨逸摸着白婉川的脸颊,感受着她的气息,思绪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海棠姑娘
江晨逸离开白府参军打仗,一去便是五年。一步步从小小的士兵爬到了骠骑将军的位置。
所有人都羡慕他,觉得他运气好。但只有江晨逸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又有多少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一次他都是拼了命往前冲。
上战场杀敌,他也怕,怕自己就这么死掉。但是与怕死相比,他更想保住疆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让她们能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五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白婉。想着她现在的模样,想着她过得好不好,想着她现在是不是已经许配了人家。每每想到这里,他便痛苦的不能自已。
于是当大军班师回朝,面见过皇上之后,江晨逸便迫不及待回到了白府。他一路上想了各种可能,也想了要怎么跟姑丈开口说婉儿的事情。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婉儿了,他一路忐忑,怕婉儿忘了自己,又怕婉儿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冷淡下来。
他想了太多太多,却未曾想过,到了白府会是这样一番破败的景象。
看到白府大门上的封条,再看着已经被砸碎的白府牌匾时,江晨逸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疯了般跑上前砸门撕封条,而旁边一位经过的老者见他的举动,吓得赶紧上前拉着他,“小伙子,万万不可,这可是当今圣上亲自下令查封的啊。”
“圣上亲自下令查封?”江晨逸猛得一惊,已经撕了一半封条的手瞬间便僵住了。是啊,朝廷重臣的府邸,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有胆子查封啊。
“那白府的家眷小姐呢?”江晨逸现在已经不想追问其中缘由,他只想知道婉儿跟姑母去哪儿了。
老者在这一带卖小吃都卖了好几年了,白府鼎盛时期,他也曾受过白家小姐的恩惠照顾,对白府的家眷小姐都很熟悉的。但……他后退两步,仔细地把江晨逸从上到下看了两遍,也没丝毫印象,“敢问公子是谁?打哪儿过来?”
“我是白府亲戚,刚从边关回京。”江晨逸看老者似乎知道内情,忙拽着老者胳膊,“老人家,你知道白府当家主母跟大小姐的下落吗?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哎,这说来话长了。”老人拉着江晨逸坐进对面的茶寮,看着曾经气势宏伟的白府大门,回忆着白府曾经的辉煌。
白晖在江晨逸走后的第二年,便攀上了当时的东宫太子,并得到太子重用。一时间白府风光无限,白晖在朝中的地位也一高再高。
可是两年前的冬天,先帝染上风寒,谁都没想到,这次风寒却直接要了先帝性命。
当时太子无德,先帝驾崩前曾多次在朝中当着众大臣的面斥责太子,朝中众臣都分成了三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当时的齐王,也就是当今的圣上;还有一派是墙头草,保持中立。
先帝毫无预警驾崩,朝野震惊,两派开始争权夺利,而最终太子落败,出逃时被齐王当场射杀于宣平门前。
后来齐王登基,坐上龙椅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当初拥护太子的太子党,而白晖则是第一批被清理的对象。
原本是要被灭族的,但新帝登基,为了彰显自己醇厚爱民的形象,不会株连族人,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白晖等一批太子党被发配边疆做苦力,当即押解出京;族人家眷中男人被变卖为奴,女人都被卖入了花街柳巷。
“花街柳巷?”江晨逸一听这话,心像是被剪刀绞一样。他恨白晖,但更恨自己。恨白晖将白府带入灭族之路,恨自己竟然这几年对婉儿不闻不问,竟然让她被卖入花街柳巷那种不堪之地。
老者见江晨逸递来一锭银子就要离开,又拉住他的胳膊,“公子勿忙,我知道白家小姐在哪儿。”
“你知道?”江晨逸扭头双眸轻眯着,疑惑又充满戒备地看着老者。
“嗯,公子请随我来。”老者起身将银子又推还给江晨逸,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领着江晨逸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而去,而京城中的花街就在平康坊内。
穿过花街柳巷,江晨逸看着街两边或笑,或与恩客笑闹的姑娘,心脏一阵阵地紧抽。他无法想到这两年婉儿都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过活的。
两人停在一个大门脸底下,江晨逸抬头,便看见大大的“清音坊”三个字。
“海棠姑娘今天这曲琵琶弹得极为妙。”
“不仅曲子妙哉,填词更是惊为天人啊。”
“是啊,这今天来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海棠姑娘而来。大家一掷千金,谁不想博得美人一笑。但这海棠姑娘也太高冷了,小爷我今天撒下去那么多金叶子,都没能拉一下她那细嫩的小手。”
“听说海棠姑娘是被发卖至此的,曾经也是官宦家的小姐,现在沦落至此,也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那群人的声音渐远,但话音落在江晨逸耳中却震荡出了波涛。
海棠姑娘!
听着这个名字,江晨逸第一反应便是当年的白府,微风一吹,成片的海棠花像是雪花般飘落下来。而他的婉儿便在那海棠花海中,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又像是跌落人间的精灵。
那老者看江晨逸震惊的模样,连忙解释,“公子有所不知,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清妓坊,里面的姑娘大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白家小姐就在里面。”
他曾受惠于白婉川,要不是白家大小姐出手相救,他家孙儿早就不在人世了。白家大小姐不仅来他家亲自诊病,还送银钱送药。后来得知他做点小本买卖糊口,又时常照顾他的生意。
因此,当得知白家被抄家,小姐夫人们要被发卖之后,他便一直跟着,想要将白家小姐赎出来。只是当他带着全部家当去清音坊找清姐的时候,清姐只是斜眼看了下他包袱里的东西,就连人带包袱被人给扔了出去。
婉儿婉儿。
江晨逸看着这老者,又看了看“清音坊”这三个大字,撩起衣袍毫不犹豫便走了进去。
清姐正在大厅招呼客人,看见进来的人穿着讲究、器宇不凡,立刻上前,眉眼间都是笑容,“这位公子,看着挺眼生,第一次来吗?”
江晨逸被突然而来的胭脂水粉味儿熏得皱皱眉头,头回两步低头看着清姐,淡淡开口,“我找海棠姑娘。”
清姐被他这话忍不住逗笑了,她指了指身后这一大片,“公子你可知身后这么多人都是来捧海棠姑娘场的,你想见海棠姑娘,那等着吧。”
江晨逸眼眸抬都没抬一下,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塞给清姐。而清姐看着这么一沓银票,眼睛都直了。她混迹在风月场所这么多年,见多了公子哥儿们为了头牌姑娘一掷千金,但还从未见过这么豪爽的。当下便将银票收入怀中,眉开眼笑地领着江晨逸上了楼,“公子稍等,海棠姑娘清高,不一定愿意见你,我先去给海棠姑娘说一声,看她愿不愿见公子。”
清姐说完扭着腰身顺着廊道拐个弯儿不见了,江晨逸站在廊口,紧紧盯着清姐消失的方向,心也跟着揪得紧紧的,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还记不记得“牧野长平”
他的婉儿,阔别这么多年终于要见到了。
等到江晨逸都焦躁不安,想要直接找过去的时候,清姐才又扭着腰身回来,一脸尴尬地笑着,“公子请回吧,海棠姑娘累了已经休息了。”
江晨逸一动没动,一双锐利的眼眸就这样定定地盯着清姐。他原本就长了一双凌厉的双眸,这些年在战场上冲刺杀敌,给那双狭长凌厉的双眼沾染上了些许戾气。
清姐虽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什么时候见过这般阴冷的戾气啊,她只觉得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周身空气都冷了几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公子不瞒你说,海棠姑娘不想见客,要不您明儿个再来?”
见清姐说了实话,江晨逸的脸色好了些,又从身上摸了张银票塞给清姐,“麻烦再帮我去问问海棠姑娘,问她还记不记得‘牧野长平’。”
“牧野长平?!”海棠姑娘正在窗边看书,听到清姐说这句话,整个人都震惊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将旁边的一摞书掀翻都不自知。
她震惊地看着清姐,踉跄上千,抓着清姐的双手,“‘牧野长平’,他让你问我还记不记得‘牧野长平’?”
“是啊。”清姐奇怪地看着她,她认识海棠两年多了,海棠从来都是优雅不紧不慢的性格,在清音坊里也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从来不争不抢,但客人却又都买她的帐,来捧她场的人也是最多的。
其实,她挺喜欢也挺同情海棠的,能来这儿的姑娘,都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才来的。
海棠原名叫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她也曾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遥记得她被卖入这里那天,不哭也不闹,双目清冷地看着她,“清姐,我卖艺不卖身。”
当时她只觉得好笑,来她这儿的姑娘,哪个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但最后又有几个做到了呢,“那你凭什么让我养你。”
“我会做曲儿,也会填词。”其实她也会跳舞,但是这辈子除了那个人,她不会再给任何人跳舞了。
“我这里养了一群乐师,你有他们做的曲儿好吗?”
“可以试试。”
结果海棠的一曲出来,瞬间便震惊了全场,也顺利名满京城了。这些年,来捧她的公子哥儿们不计其数,想要求娶帮她赎身的人也不再少数,但她却都婉拒了。
除了表演,她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房中,甚至连门都很少出。那股子淡泊名利的劲儿,任谁都觉得她的心已死了,无所谓了。
谁知,就因为“牧野长平”这四个字,却让她失态了。
海棠握着清姐的双手都微微颤抖着,“牧野长平牧野长平”,她怎么会忘记啊,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清姐看着海棠带着眼泪的笑容,慢慢开口,“那你要见吗,那位公子就在走廊等着呢。”
海棠快速两步走到门口,双手都举起要开门了,却又猛得停了下来,自嘲地笑起来,缓缓地退了回去。
她看向窗外,五六月份的时节,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好,火红火红的一片,就像是当年的白府。她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落在了手背上,滴滴答答的,像是砸在了心上。
当年海棠花海中,他舞剑的身影还清晰可见,但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相别几载,他此时回京想必已经功成名就了,何必再跟她这个沦落风尘的女子相认,徒留下把柄被人奚落。
等再睁开眼,海棠眼底已经一片清明,她看着清姐,嗓子微哑地开口,“清姐,麻烦你去告诉他‘一别多年,何必再见’。”海棠说完,便走向里间,这下她是真的累了,想休息了。
“一别多年,何必再见。”江晨逸细细琢磨着这句话,皱着眉头看向清姐,“这是她说的。”
清姐不敢看他那双冷得要吃人的眼睛,忙不迭地点头,“公子你回吧,海棠姑娘不想见你。”
江晨逸看了眼清姐,又蹙起眉头看向走廊伸出的那扇门。此刻他的心就像是被只猫给抓挠一样,痒疼难忍却又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