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莫名有些窃喜。京都大学,是他的母校,也是她工作的地方。
他与可乐相识于微,两人一起打拼,一起住过窄憋的出租房,一起啃过馒头方便面,从名不见经传的演员和经纪人,到一线演员和金牌经纪人。这一路走来,成为这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彼此可以信任和托付之人。因为这份经历,小西与他也是极熟悉的。
“沈叔,听我爸说,你也是京都大学毕业的?”没有寻常单亲家庭小孩身上的郁气,也不同于可乐的圆融世故,小西是个单纯开朗的大男孩。说起即将就读的京都大学时,满眼都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是啊!京都大学。”沈远哲怅然道。
在这所国内知名学府里,有数不清的机遇和挑战,有数不清的未来各行精英,人人来去匆匆,唯恐错失机会。
当年的他,也曾是这支起早贪黑大军的一员,为了一份可能的高薪工作、为了一个可能的美好未来,无数次挑灯夜战。
他至今还记得在京都大学流传很久的一句话:如果你爱他,就让他来京大;如果你恨他,也请让他来京大。
如今想想,只觉得好笑。
爱也好,恨也罢,如果连拥有都不曾,所谓爱恨,不过是那空中柳絮,风吹即散。
“这学校挺小的,开车绕一圈,五分钟都不到。”小西的声音有着淡淡的遗憾。大抵所有孩子的喜憎都不长久,小西很快就将这点不快抛之脑后,往沈远哲身边凑了凑,低声问道,“我听说大学三部曲,就是逃课、谈恋爱、挂科。沈叔,你一直不找女朋友,是不是因为上大学的时候谈过对象,到现在还恋恋不忘?”
“确实挺小的。”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京都大学,即便是步行,绕校园一圈,也不过四十来分钟。然而,就是这么小小的校园,在没有约定的情况下,想遇到特定的某个人,却比大海捞针还难。
所谓大学三部曲,别人的生活怎么样,他不知道。他的大学生涯,却是连一部曲都没有沾上。以京都大学位列全国高校前列的高挂科率,几乎没有人敢停下自己的脚步,更遑论逃课。
至于恋爱,当整颗心都被某个人塞满的时候,想谈一场大学里的恋爱,不过是一场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沈叔,你该不会是压根就没有喜欢的人吧?”小西惊讶不已,这样深刻的平淡,看起来实在不像有过恋情的模样。
“自然是有的。”即便这份喜欢,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从沈远哲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小西已经猜到结果,不禁有些好奇。将手搭在沈远哲的肩上,哥俩好似的鼓励道,“沈叔,我跟你说,喜欢就要去追,说什么男人的面子,那都是屁话!你可千万别学我爸,一大把年纪了,等我开学之后,生病了家里连递杯水的人都没有,你说多凄凉?”
沈远哲哑然失笑,这鬼精灵!
可乐与前妻的事情,他倒是知道一些。从校服到婚纱,北漂的贫穷没有打败这对情侣,反倒是生活琐事让相爱的两人分道扬镳。
他至今还记得出租屋里,可乐摆在床头泛黄的旧照片。可乐前妻穿的不是如今流行的各种西式婚纱,而是带着些微土气的红色西装。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小西母亲脸上洋溢的笑容,那种满含对未来生活期待的笑容,是爱一个人的笃定。
时间的无情大抵正是如此,磨灭了最初的美好,也让人遗忘了相爱的初心。为了生活而应酬,因为应酬而晚归,夫妻俩常常因为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架。妻子埋怨丈夫不顾家,丈夫觉得妻子不体谅,因缺少包容而互不搭理。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吵架次数多了,冷战时间久了,情分自然就淡了,彼此之间也就生分了,最后不得不以离婚收场。再后来,小西妈妈远走海外,几年后组建了新的家庭,可乐与她便再也没有了可能。
他听说这件事时,小西都快上高中了,可乐与前妻已是分开好些年。如今说起来,却是物是人非,徒留惋惜。
走了的未必潇洒,留下的也未必不挂念。可乐谈及往事时,虽然表情平静,心底却未必真的放下,否则也不会时时拭擦那相框。
小西这孩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比一般男孩,多了几分细腻。说出来的话,虽然世俗直白,心里却是拎得极明白。爱情的道理,不正是喜欢便追吗?
他确实不想成为下一个可乐,等到事情再不可挽回,才追悔莫及。但他与她之间,隔着的又何止一个林继辉,还有那漫长的十年时光。
眼前熙熙攘攘的京都大学,校园里还是如往日般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匆匆过客。求学的少年、相送的家长,不过离去数年,面孔却是换了好几轮模样。
将小西送到新生接待处,入学手续办得异乎寻常的顺利,不同于他出席活动时的纷乱,登记信息的京大学生,连握笔的手都没有顿一下。
“2号宿舍楼,这是你的房间钥匙。”接待处的京大学生,平静地将钥匙递给小西,继续平静地唤道“下一个”,连声音的高低都没有丝毫起伏。
2号宿舍楼都是开阔的两人间,他带着小西把宿舍打扫了一番,又将被褥铺好,东西归置到合适的地方,才恍然发觉已是到了晚餐时间。
“啊!沈远哲?您是那个沈远哲吧?”正拿着纸巾擦汗,小西的室友走了进来,满脸惊喜地盯着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好,我是乐西的叔叔沈远哲,职业演员。”将手伸向男孩,他将小西介绍给男孩,“小西也是住这个宿舍,还请你多多关照。”
“偶像,您放心!我一定会跟小西好好相处。”男孩拍着胸脯应承道,智商在线的他,自然明白沈远哲的意思。
“我们准备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沈远哲邀请道,处理好与室友的关系,会使大学生活少很多麻烦。
“偶像,你们快去吧!我的东西还都没有整理,就不去了,谢谢您!”男孩指着自己带过来的一大包东西,教养极好的婉拒道。
与男孩告别,他带着小西进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小饭馆,这是他在京大上学念书时常来的地方,与室友聚餐的常驻地。因为挨着学校,做的是学生的生意,价格还算亲民。
翻开菜单,回锅肉的价格,已经从以前的二十块钱一份,涨到了三十五。
几近翻了一番的物价水平,让他不由得想起京都的房价,似乎从他入读京大的那年开始,京都的房价就以一发不可收拾的迅猛之势一路高歌猛进。
世界的变化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生活其中的人不知不觉就被遗留在过往的历史之中。他仔细将京大就读的一些注意事项告知小西,却不知道这份提醒是否还适宜。
“花花,你的偶像又上头条了!”一位新生模样的女孩惊呼,将手机屏幕分享给好友,一字一句念道,“当红艺人沈远哲密会佳人,亲自端茶倒水!”
“谁不知道阿哲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密会佳人?一定又是媒体乱写!”名叫花花的女孩愤怒地指责媒体的不安好心,却随着屏幕显示内容的下滑,渐渐失了声势。
“花花,你看这照片。”咋呼的女孩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化身高倍显微镜,言之凿凿地分析道,“有没有在交往,我不知道。但凭我粉cp多年的经验,沈远哲肯定是喜欢这女的。我给你放大这张照片,你看他的眼神,简直痴迷。”
“不过一张照片,哪里就能看出痴迷?肯定是你的错觉。”花花嘴硬道,心里却觉得好友说得也许没错。如果不是喜欢,他的眼睛,怎么会紧紧盯着那女孩。
小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迅速登录微博。果然,高居热搜榜首的,正是女孩念的那条消息。
图片其实有些模糊,只看得见女子的背影,沈远哲的表情却被抓拍得清清楚楚。
“沈叔,这是?”小西目瞪口呆的看向对坐之人,混迹娱乐圈多年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规避偷拍。
“是我。”沈远哲毫不否认地点头。当时的他,全部心神都在她的身上,哪里还能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会引人联想翩翩。
她的背影,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想来,她的未婚夫也定能轻易认出来吧?
担心给杨书惹来麻烦的沈远哲,却是怎么也料想不到,对于他被送上头条之事,林继辉不过是漠然地一瞥,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更是无从知道另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第5章 回乡
对于沈远哲特意打来电话,商量关于举行发布会澄清误会的事情,杨书失笑的同时,一种更加汹涌的悲哀从心底升起。
“谣言止于智者,不必刻意理会。”杨书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她的未婚夫会介意吗?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恐怕他连她的背影都没有认出来吧!
与林继辉的婚约,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这些年,追在林继辉的身后,她的热情,早已在他十年来一次又一次不曾明言的拒绝中被消磨殆尽。这样你追我逃的相处模式,她其实早已厌了、倦了。
也许,她的坚持,不过是因为习惯?因为不愿花更多时间,去寻觅一段新的感情?还是因为,缺少一个彻底放手的理由?
杨书放下电话,重新拿起放大镜,复刻的甲骨几乎能以假乱真。这是无论触摸多少年,都不会倦怠的痴迷。
谣言止于智者吗?沈远哲自嘲地笑道。
她难道就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对她有别样的想法?
是啊!她一贯言行光明磊落,喜怒爱憎明明白白,又怎么会知道他背地里的小心思?
他不由得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爷爷,也是这样的刚正坚毅。哪怕一生不被子女理解,也要坚持心底的那份公道。
十岁的孩子,父母双亡,没有任其流落街头,已是仁慈。又有多少人会去想,这个孩子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有多少人,能对一份突如其来的财富无动于衷?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绝望的滋味。明明是骨肉相亲的亲人,在金钱的面前,却没有一丝人情味。
想起那些被当作包袱、当作累赘一样,推来送去的时光,沈远哲忍不住讽刺一笑。若他们能始终如一,他也许还只会道一句人情冷暖。
他还记得父母出殡的那天,得知父母留下近十万的遗产,叔伯、姑婶们如六月天般迅速变换的嘴脸。仿佛集体失忆一样,装出对他疼爱有加的样子,借此对那份遗产你争我夺。
也是那时,他才终于明白,没有前提条件的关切,是多么难能可贵。
遇到她,在他经历了生命中最晦涩的少年时期之后。
她的出现,就像天空的烈阳,驱散了他生命中所有的阴霾。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也是值得被人关心的;让他第一次知道,关心是可以不需要添加任何前缀的。
然而,他与她的缘分,却只有短短的一年,便随着她的转学而结束。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温暖滋味的人,就像吸食过罂粟的瘾君子,怎么还会甘心重回那份孤寂?
从十七岁那年的秋天开始,他便中了一味名为杨书的毒,终此一生,解不了,也戒不掉。
半点思考都没有,在订票窗口,当售票员问及目的地时,他几乎脱口而出,道出了那座南方城市的名字。
那个简称为湘的省份的省会城市,他曾在那座城市读完整个高中,他曾多次星夜回到那座城市参加节目录制,更是在那里与她相遇。
从此,眼里再无旁人。
飞机缓缓降落,凌晨两点的机场,安静得异于往常。除了为了节省机票钱,趁夜而来的乘客,就是像他这样,没有任何计划的临时来客。
这个时间,回乡的高铁和汽车早已停运。只有值夜谋生的出租车司机,还在做着最后的坚守。
“师大附中,谢谢。”他靠在后座,在司机的询问下,艰涩地说出那个徘徊心底许久的地名。
出租车从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穿过,不夜的灯火刻画着众生的喜怒哀乐。
“到了。”前座的司机打开车内的灯光,担忧地看向他,“小伙子,是来看家里小孩的吧?这个时间,学校早就关门了,不如在附近住一晚,明天早上再来。”
他看着窗外,路灯下,不变的校门,如期的紧闭。迎新的横幅尚未撤下,在夜风中翻飞。
“小伙子,我倒是知道这附近有个家庭旅馆,挺便宜的,住一晚只要五十块钱。老板娘勤快,收拾得也干净,性价比不比那些一两百的酒店差。你要是愿意,我就载你去。”司机热心地介绍道,见他沉默不语,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家店就在前面不远,过去那边,我不收你路费。”
“不用,我就在这里下车,谢谢您。”他摇头笑道,将路费付给司机,拿着自己的包下了出租车。
“小伙子,虽说咱们这里挺安全的,毕竟大晚上,你自己多加注意啊!”背后,出租车司机热心不减。他情不自禁嘴角勾起淡淡的浅笑,这座城市的烟火,朴素得与十年前如出一辙。
沿着师大附中的围墙,他踩进或明或暗的树影里。
围墙之内的附中,不同于居民小区还有稀稀拉拉的灯光,从教学楼到宿舍楼,都是一片黑暗。
一路之隔的明暗两重天,让他不由得叹息,这样的地方,应该是这繁华都市里作息最正常的所在吧?
他闭着眼,放空自己地行走。熟悉的路,一棵棵大树与他错身而过,仿佛安装了GPS的自动驾驶汽车。
不知走了多久,夜风渐渐凉了下来,带着丝丝冷清。
十年前环绕在校园附近的小吃一条街,那满街的流动摊贩,早已不见了踪影。记忆中食物的香味,也已无法寻觅。卖煎饼大婶塞满馅料的努力,正在渐渐远去。
“沈远哲,咱们买不同馅的煎饼吧?请大婶帮我们切开,这样就可以吃两种味道了。”记忆中一起买煎饼的女孩,灵动的狡黠、肆意的笑颜,重新清晰了起来。
“我爷爷做的煎饼,也特别好吃。以后你去我家做客,我让爷爷做给你吃。”年少的他,说不出口的情意,化作委婉的邀请,变成时光中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爷爷,煎饼。不知从何而起的乡愁,在心底翻涌。
这一刻的他,突然失去了触摸过往的勇气,只想回到那个生养他的地方。
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夜宵店外,他敲响了一辆出租车的玻璃。
“小伙子,黑灯瞎火的,夜路真不安全,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临出发前,开车的中年司机还在劝说,“听叔一句劝,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急事,就白天再回去。你跟叔不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必须出来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