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脸上慢慢绽放的微笑,和着八月末的蝉声,我飞扑进他的怀里。他的下巴轻轻的蹭了蹭我的头顶,手扶住我的肩,我在他肩头闻到了衣服干燥清爽的皂香味。
我马上站直了身子,毕竟还在学校。
“刚换衣服啦。”我故意闹他。
他笑得无奈,伸手揉了揉我的刘海。突然俯下身子,贴近我的耳朵,呼吸吹着我的脖子,像用羽毛拂过皮肤,我痒得向后躲避,他一手扣住我的肩膀,不让我乱动。
“没换衣服,难道要我浑身臭汗味的来见你啊?”
一股热气从脖子根蔓延上来。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拉长,像只狐狸,为了憋住笑意,嘴唇抿成一条线,努力克制着上扬的嘴角,却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他再也憋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像只泄气的气球,露出齐整的白牙。
“说正事,我之前去看了分班大榜,你在2班,班主任是个物理老师,据说是之前已经在本部教了10年,当过两届的班主任了。这次是这个分校校长费老大的劲儿才请过来的,他应该会把你们班的理科抓得很紧。”他一脸正色。
“完了完了,我这次估计真的要吊车尾了。”我顿时觉得头大。我一直以来对理科就是不开窍,初中的数理化成绩还不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穆易不厌其烦地为我讲题。
“别怕,”穆易拉下我捂住脑袋的手,捏了捏我的掌心。“虽然不在一个班,你的理科我还是可以负责。”
“嗯,我知道。”我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也看了分班榜,你在7班。刚刚我和爸妈在教学楼逛了逛,7班在三楼,2班在一楼,哎,如果我们能在一层楼就好了。”
穆易拍了拍我的脑袋。
第6章 被发现了
第一个发现我们秘密的人是我同桌□□。一个吃到好吃的食物时喜欢眯着眼睛,左右摇摆身体的女孩儿。
那天出操结束,整个高一年级的人浩浩荡荡地从操场返回教室,前面的人在百米冲刺,落在后面的悠哉晃荡。
十点的太阳明亮刺目,地砖红墙都晃的人眼花,我眯着眼,一步一步慢慢挪着。
“前上方四十五度方向,抬眼!”□□突然在我耳边低喝一声。
我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是穆易,他双肘搭在栏杆上,微躬着身,校服被随意扔在右肩上搭着,穿着蓝色的半袖T恤,左肩的袖子被撸到了肩膀上。他正看着我。
不对。扭头看向□□,她笑得像只狐狸。
一抬眼,穆易也看出不对来,站住了身,担心地看了看我和□□。
“哎哟喂,这男孩儿体力不错啊,出完操就百米冲刺会教学楼,原来是要在三楼凭栏望远啊,”她眉毛一挑,“啧啧啧,挺浪漫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前一秒的紧张烟消云散,看来这姑娘已经暗地里观察挺长时间了,憋了那么久也不容易。晃了晃她的手臂,低声问,“诶,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其实吧,你俩的地下工作做得挺好,我也理解,毕竟这上高中怕麻烦嘛。”□□晃着脑袋,“我们班体育课下课后是7班体育课,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开始和你聊天聊的好好的,突然之间你就不说话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走近的某个人,走过了才听得见我说话。还有啊,你这个人平日里静得很,就你那个桌子,四条腿儿都不一样长,换了谁都会坐得咯吱响。但是一到大课间,你拿个水瓶儿就冲出去了,速度比谁都快,到了上课铃响才回来,嘴角扬得扯都扯不下来。后来啊,我去开水房了好几次,没有一次看到你,结果有一次去三楼给语文老师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居然看到你在三楼打水,正想叫你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男生就站在你后面看着你,那眼神温柔的啊,哦对了,你俩笑起来特别像,我听说啊,相互喜欢的人会越长越像,啧啧,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真的吗?”
□□一双大眼睛轱辘转地上下打量我,原本一副嫌弃的样子,结果几秒后破功,噗的一声笑出来。
“诶,小宁儿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眉眼含笑,双颊泛红,嘴角上翘,全身上下都在冒粉红泡泡啊。”看着我越来越红的脸,摇了摇头,一副女大不由娘地样子,“你再这么笑下去,全班都要知道你的秘密了。”
晚自习下课到宿舍关门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抢浴室隔间,我则远离返寝大部队走向操场。从教学楼到宿舍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亮晃晃得热闹着,操场却只需要一轮月亮的光辉,清冷隐秘。
我十分喜欢一步步背离嘈杂亮堂走向安静清冷领域的感觉,像是在两个平行时空间穿梭。
我在暗淡的月光中四处寻找着穆易的身影。
他正跑到主席台下。
我顺着最外圈走着,活动着酸疼的肩膀和脖子,缓缓地绕着右手腕,我的握笔姿势总是不对,写字持续时间一长手腕就酸疼难受。
熟悉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马尾被轻轻的扯了一下。
穆易来到我身旁放慢脚步,我开始跟着他的速度慢跑。
开学之前他说,“宁儿,这次我不仅要负责你的理科,我还要负责你的健康问题,以后每天晚上来操场我要监督你跑步。既然住校,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经常生病了。”
本来我想耍赖不跑,不过他真的很会对付我的无赖,第一天半拉半哄地让我勉勉强强地跑了一圈,后来只要不下雨就一定会让我跑完当天的训练量,然后推着我散步,平息心跳和呼吸,无视我眼神中强烈的埋怨,笑嘻嘻地给我讲述这一天在他周围发生的事情。
现在我已经能比较轻松的跑下1000m了。
回去的路上,他提起白天从三楼看到的那一幕。
“没事儿,□□她不会跟别人说的。”我想起她眯着眼,仿佛看破一切的骄傲神情,像一只求表扬的猫咪。
那个时候的我们不敢将欢喜主动告知所有人,却为他们能自发看出这份联系而感到甜蜜,有些事儿不会刻意去藏,也藏不住。
被群体起哄的暧昧带来的更多是压力和关注,是原本隐秘的心思被曝光后的尴尬和面红耳赤,
而悄悄凑过来后的一句试探,是在旁观者追踪蛛丝马迹,反复认证后,给予的肯定和祝福。
第7章 二三事
晚上10:50,宿管阿姨们通知熄灯睡觉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拍打过来,直到所有人钻进被窝,熄灯噤声。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听觉范围和灵敏度都开始扩展,阿姨从宿舍门口走过,走远。深吸一口气,用手把被子拉过头顶,在窄床的中心将四肢蜷缩起来,打开手机屏幕,仔细地掖好被角,避免光被不小心透出而被巡逻阿姨捉住。
幸好天气冷了被子比较厚,遮光能力也比较强。只是美中不足在于透气能力差,得时不时来个小口换换空气。
我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看小说一旦上瘾就无法自我克制。一全情投入就忘记时间,直到无法支撑眼皮。
我已经连续三天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了。
当然,自己造的孽需要自己偿还。
白天上课的时候不仅要努力和瞌睡虫抗争,还要时刻提心吊胆地提防老师随机点名提问。
然而最可怕的是,面对穆易。
“你怎么回事?”穆易少有的严肃起来,“这几天你问我的题目都过于简单啊,这不是你的水平,而且作业里犯粗心大意的错题比例明显增加了。注意力不集中啊。”
废话!我上课打瞌睡,下课睡觉,自习课脑子一片浆糊,作业能做得好嘛。
可我不敢答话。死死地盯着我满页红笔记号的作业本,手指不规矩地卷着本子右下角。
感觉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松落的鬓发被冰凉的手指撩开,替我别在耳后。
“抬头。”
我乖乖听话。
穆易皱着眉,眼里似乎有怒气。
“顾宁,你是不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熬夜看小说了。”
…
理亏的人心里没底,无言以对。
“手机给我,周末回家前再拿回去。”
平时嬉笑不正经的男孩此刻板着脸,像面对不听话学生的教导主任。
上课,下课,自习;作业,刷题,考试。从炎炎夏日到靠着热水袋度过的冬天,日子一天天地重复着,当时的我们,以为这样的生活还能过很久,然而一转眼就到了高三。
高三之前向后看,总觉得无限黑暗恐怖,身在其中时却已经被大大小小的考试磨到麻木,经过之后回望才觉得,那些让心态崩塌的事其实不过尔尔。
那天晚饭后,我拉着穆易绕着校园散步,顺便抽查他古诗词背诵情况。我们避开人声嘈杂的操场,选择了贴着围墙的水泥路。
天光正好,晚霞温柔,他的背诵声磕磕绊绊,但总带着让我踏实的感觉。
然而我们却被身后一个人叫住。
是我的班主任。
他示意我们解释一下。
“我在监督他背课文。”我声音很小。这是事实,但不是全部。
“我是她男朋友。”穆易拉住我的手。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的腮帮子咬得紧紧得,坚定着看着我的老师。
“我们早就在一起了,老师不用担心我们学习成绩下降。”穆易继续说。
老师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经常出现在我们班门口。”
“老师能不告诉我们家长吗?”穆易追问。
你们男人聊天都那么直接吗?我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老师突然笑了,“行啊。只要你们俩不会吵架,情绪不会影响学习就行。”
……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个教物理的班主任那么腹黑。
他摆摆手,示意要上晚自习了。
从零诊到三诊,高三总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开家长会。
那天下午我跑去校门口接我爸妈。平日里空旷的场地此刻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群人。好不容易从三俩成群的人中找到我爸妈时,他俩正和一个阿姨愉快的聊天。我上前叫住爸妈,并按照礼貌和这位素不相识的阿姨问好。阿姨脸圆圆的,看着我眯着眼睛笑,我模模糊糊地觉得她的笑容和某个人很像。
“小宁,你知道他是谁的家长吗?”我妈妈在我身边兴奋的说,“她的儿子和你是初中同班同学诶!”
“这么巧啊,那阿姨您儿子叫什么名字啊?”我也觉得好奇。
“他叫穆易,你们关系熟吗?”阿姨看着我笑得慈祥。
熟啊,简直不要太熟了。
我硬拉着嘴角笑。
“妈!”穆易突然出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我突然举起手向他挥了一下。“嗨。”
不用看也知道我的笑容很尴尬。
他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对着我爸妈咧开嘴,露出齐整的牙齿,自然地微微鞠躬,“叔叔阿姨好。”
···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看重礼节。
“好,好。”我妈妈眉开眼笑,“这孩子跟初中的时候比长壮了不少啊,长成帅小伙子了。”
虽然说我爸妈应该不知道我和穆易的关系,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在肯定她女儿看人的眼光啊。
“阿姨叔叔,妈,咱们快进去吧,家长会快开始了。”穆易赶紧说。
走到教学楼下,穆易领着他妈妈往楼上走,我带着我妈妈去自己班,让我爸自己去找老友叙旧。
我还沉浸在刚刚不小心见家长的紧张中,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
“你干嘛呢,跟有鬼似的。”我妈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没有鬼才怪呢。道别时穆易妈妈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好奇中夹杂着审视。
我记得初中那时候每晚和他打电话,有还几次了,本来好好地在讲题,突然听见那边“啪”一下手机撞击桌面地声音,然后听见他冲着哪里大喊:“进来不知道要敲门啊。”然后他起身走远交涉了几句,门关上,他才拿起手机继续和我讲话。
于是刚刚在和他妈妈对视地那个瞬间,我有一种早恋被家长抓住地罪恶感。
真是糟糕。
“我只是想到我化学这次考得有点失常,我怕老师批评我。”对着自己妈妈,我下意识地快速找到了借口。
妈妈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看我的成绩分析表。
哎,还是没有勇气坦白。
“你妈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家长会结束,我们都跟着父母回家过短暂的周末,教导主任说,趁这个机会父母和子女之间好好交流一下。我实在放心不下,借着考完试想早点休息的借口关上门给穆易打电话。
“应该没吧。后来我跟我妈就没怎么交流了。哦,她就是说了一句。”穆易极力回想着。
“什么?”我不自觉地抱紧了枕头。
“我妈说,这小姑娘,挺文静的啊。”
“啊?”就这三四个小时我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想过是这个。“那你怎么答的啊。”
“还能怎么说啊?我就说,是呀。”
“然后呢?”
“没有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高考如约而至,紧张的情绪早已在频繁的考试、重复的习题,以及每天一次仪式般地将倒计时本子翻页中消磨殆尽,越到临近越希望那个荣誉时刻快点来临。
从小学到高三,十年的时间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刻。高考之后还需要做什么,不知道,也不需要在意,大人们都说,你只需要在意高考就好。之后的日子模糊的像是下一世,只存在于小说电视剧里。
很快。十年以来第一个没有任何作业和补习的暑期到来了。疯了几天,彻彻底底地闲下来后,发现之前为自己列出的考完必做的事情大多已经丧失了兴趣,于是开始嗜睡,似乎想把前三年欠下的债都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