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再看一遍发件人,确认真的是顾景然之后,沈楠的心猝不及防一点点温暖起来。
徐鹿鹿把头探过来:“谁给你发短信?”
沈楠随口说了个高中同学的名字。徐鹿鹿不疑有他,跟思凡接着讨论起半个月后的六级考试。
沈楠回短信问:“顾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过生日?”
“刚来信科上课时,看过你们的个人资料。”
原来如此。
虽然理由是如此平凡,他的祝福也没有一点新意,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沈楠硬是翻来覆去的看上好几遍,恨不得把每个字拆开逐个理解,最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把手机捂在胸口止不住地傻笑。
乌合之众
星期一微积分课,沈楠七点起床,七点四十到办公室报道。
坐在电脑桌后的男人抬起头微笑:“来得这么早?”
沈楠:“张老师。”
对面那人温和儒雅,跟人说话时会习惯性的带着笑意,更加平易近人,与顾景然惯有的沉静冷漠截然相反。
“又见面了,沈楠。来拿东西?”
沈楠点点头。
不等她动作,张禹起身把电脑和教材找出来放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问:“是要拿这些吗?”
天啊,这男人太温柔了!
沈楠点头如捣蒜,张禹笑意更深:“那麻烦你了。顾老师说你做事很细致,让我不懂的都找你,代课这三周就多多指教了。”
张禹说话如春风细雨,夸人时毫无刻意之感,尤其是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居然有一点乖巧的感觉,用乖巧来形容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好像很违和,但沈楠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好……好的。”
果然张禹一出场,就听到周围女生的低呼。
“要死了,建筑学院的男老师都那么精品吗?我当初真该努把力考建筑学院。”
“张老师笑起来太犯规了吧。”
“虽然张老师没有顾老师长的帅,但我还是更喜欢张老师,谁会不喜欢这种温柔爱笑的男人?顾老师那种级别,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攻克的。”
“……说的好像张老师你能攻克一样。”
张禹上课跟他的为人一样,耐心温和。就算抽人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他也不会为难对方,说过最重的话是“下次再这样,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讲例题时要是有人做出一副迷茫的表情,他会有些歉意地问:“是我没讲清楚吗?”如果大家齐刷刷的望着他,他反而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总是笑眯眯的,不管你说什么,都会认真的听你说。
试问,谁会舍得不听他的课?难怪在建筑学院的内网,投票你最喜欢的男老师,张禹几乎碾压性的位居榜首,后面跟帖也非常可观,一连五页都是张禹各种场合的照片和夸奖他如何亲切的溢美之辞,评论区一派和谐。
沈楠往后多翻了几页,第二和第三都是老教授,其中一位教学三十年桃李满天下,另一位幽默风趣,只要开选修课每每挤爆官网。顾景然在第四。
有人在评论区抗议。
“顾老师才第四?有没有搞错?他是建院一支花啊!”
“这位朋友的意思是食人花吗?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沈楠差点把喝的水喷出来,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麻烦一楼审题仔细点行不行?知不知道建院挂科率最高的课有一半都是顾景然开的?你是他学生你爱的起来吗?”
“他的课太难了!完全不懂啊。”
“如果说是建院最帅男老师,我投顾老师一票,但最喜欢,我双手支持张老师!”
“去年选过他选修课的我后悔莫及,全英文教学,怀疑自己考了个假六级。”
“我喜欢顾老师的皮囊,但我爱不起他的灵魂。”
“大一小学妹,从没见过顾老师。真人真的那么帅吗?求科普!”
“真人比张老师帅一百倍!”
“楼上怎么说话的?!张老师招你了?干嘛踩一捧一,抱走张老师。”
“一定要看真人!照片哪能托显顾老师的美貌!”
“没见过顾老师本人,就不算建院人!”
……所以顾老师能进前五并不是教学风格和个人魅力,仅仅是因为自身长相才杀出一条血路。
在顾景然干涉下死寂的微积分课,因为人气教师张禹的到来,又慢慢混进外院来蹭课的同学,渐渐变得热闹。张老师依旧将好脾气进行到底,不仅不管还一视同仁,只是温和提醒道:“大家愿意来听我的课我很荣幸,但要分清轻重缓急,不要懈怠自己的专业课,不然我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张老师,你觉得你这话有威胁力吗。
晚上沈楠和顾景然谈起白天的事。
顾景然说:“张老师在建院也很受欢迎,我知道你们会喜欢他的。”
沈楠想问他,你知道建院的学生怎么评价你吗?但觉得不太好。只好换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到青海的?”
“今天下午。”
“那里漂亮吗?”
“嗯,漂亮。”顾景然接着又发:“天空是深蓝色,星星很多。”
“我想看照片!”
顾景然给她照了一张夜空的图。
整个大地暮色苍茫,远方山峦起伏,在天际线构成深浅不一的阴影,星星闪闪竞耀,好像亿万颗嵌在黑丝绒里的钻石。
沈楠却不由得在脑海勾勒顾景然仰望漫天繁星时,清俊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那双沉静的眸子望向远方天空时,远方天空投射在他眼睛里的倒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三是微积分课,张禹很少挑错,工作十分轻松;周末和寝室的人出去玩,看电影打游戏;偶尔跟苏嘉定约饭,食堂或者下馆子;然后隔两天和顾景然发消息。大多数是沈楠主动找他,有一两次是顾景然突然给她发照片,他自己从来不会出镜,都是一些抓拍下来好看的风景图。
沈楠跟他讲身边的趣事,问他在那边的情况,他们从青海的风景谈到以前在瑞士留学的生活。
沈楠问:“你最喜欢欧洲哪个国家?”
“西班牙。”
谈起这个,顾景然话比之前多了些。他讲半个月自驾游从马德里至巴塞罗那,在大街小巷找寻不知名的特色建筑,回瑞士和朋友复刻;在路边酒馆听西班牙民谣和爵士,偶尔还可以看到精彩的弗拉明戈舞;到诺坎普球场看球赛,又谈及自己喜欢的球队。后来感觉沈楠十分茫然,才转开了话头。
原来在讲台下的顾景然是这样的,他的世界如此广袤丰富,生活多姿多彩,内心豁达有趣。
六月中旬是英译等级考试,林瑶和思凡大一就把四六级过了。只剩下沈楠和徐鹿鹿临时抱佛脚,一人拿一本辅导书,占据着桌子两边,哼哧哼哧的刷题。
接下来各门专业课都开始结课,考试时间也陆陆续续公布。气温缓慢爬升,直逼35度大关。每天下了课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赶回寝室,脱下勒人的bra,换上宽松的睡衣躺在床上吹空调。
在这蝉喘雷干,平平无奇的六月,突然爆出一则惊天丑闻。
题目为“高校公共课男老师多次猥亵女学生,证据整理如下,希望学校给予严惩,我们需要公道!”凌晨两点发出,不出十二小时,不仅刷爆朋友圈高居N大各类网站榜首,甚至连地方新闻都进行了报道。
里面详细的说明了文学院负责教中国近代史的教师刘能,在这几年如何利用职务之便骚扰和威胁女学生。其中各种聊天截图和相关证据分门别类,当事人多达七人进行了证明。整篇文章言辞激烈,条理分明,该骂的一个不落,该追究的逐一列出。最后用一种舍身取义的言语激愤的说:“我们此刻站出来,是信任母校;我们此刻站出来,是信任公道;我们此刻站出来,是因为未泯灭的良知和正义!如果前路需要牺牲者,那我们就是牺牲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篇文章在学生中广为传播,得到无数人无偿自发的支持。帖子被删了重发,文章被覆盖了就重写。
眼看着越演越烈,完全没法压下去,学校通过官博发出声明表示会查明真相追查到底,给广大校友和支持关心N大的社会人士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家之所以气愤不是没有道理。去年寒假,其实就已经有人把这事摆上台面,希望借助校友的力量,让学校处理刘能。但因为影响力很小,只能不了了之。
这段时间,全校都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涉嫌的教师提心吊胆,草木皆兵,而学生则是人心大快,欢欣鼓舞。
一夜之间,刘能人人喊打。从他的为人,到学术研究,获奖论文,负责项目,甚至父母子女,全部成了被抨击的对象。上专业课,有老师委婉的提到这件事,希望大家在真相查明之前不要妄加论断,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的作风问题对他全盘否定,更不要诋毁他的家庭。
立马有女生据理力争地反问:“所以老师的意思是,无论这个人做错什么事,都可以因为有才华,网开一面吗?”
那老师欲言又止,终究不再说话。
沈楠曾问过顾景然,他点到即止,不愿多谈。
——如果真有这种人,他自然不配为人师。但要相信学校的处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沈楠不喜他跟她打官腔。
要很久之后她才会明白,顾景然有自己的立场和保留,怎么能在涉及学校利益的事上,口无遮拦的夸夸其谈,毫无保留的跟她推心置腹。
沈楠去看过贴吧里校友骂刘能的话,言辞污秽,措词刁钻。在这场征讨公道的大事件中,好像每个人都是正义使者,手里高举着消灭邪恶的大旗惩恶扬善。
《乌合之众》里写:群体固然经常是犯罪群体,然而它也常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
沈楠不禁心慌,她是不是也因为狂热的群体主义,做了荒唐的事。即使对方可恶,即使她有正当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请忽视摘要(遁走··
生日礼物
一星期之后公布关于刘能的处理决定。
学校给的解释是,由于刘能对于男女界限不够明确,使学生误解,以至导致这场风波。但为了给广大师生以交代,也为了吸取教训,决定免除其教师身份,调离教学岗位,永不录用。同时希望各位老师引以为戒,明确自己教师的身份,与学生保持正常的师生距离,恰当处理师生关系,不要再发生此类事件。
林瑶看完不屑的说:“这声明也真够可以的,既维护了刘能的名声,也堵了我们的嘴,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单方面的骚扰和你情我愿的感情能一样吗?”
徐鹿鹿意会:“师生恋?”
“我们学院前段时间本来有对情侣,男方是老师,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刘能这件事发生之后,学院方面严查,最后男方不想耽误女方,两人就分手了。那女生这段时间都挺伤心的。”
“为什么一定要分手?”沈楠不解。
“不想让女方为难呗,再说私底下学院对那男老师也说的很难听。”
“怎么这样!”徐鹿鹿气愤:“人家两情相悦的事,别人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站在你的角度当然这么想。但是在同一个学院,又跟自己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怎么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再说,这个社会实际上无法接受的东西太多了。撇开师生恋不谈,小说里面那种灰姑娘戏码,放在现实中,几个能有好结局?”
徐鹿鹿不死心,跟林瑶从真爱的意义争论到现实中的爱情奇迹,又拿身边的事情举例子,大战三百回合,一时间难舍难分。
沈楠却一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顾景然的工作进入到关键阶段,经常熬到深夜,沈楠也好意思再拉着他跟自己聊天。
顾景然下飞机后打开手机,看见顾伶然二十分钟以前给他发的消息:“我在出口这里等你,麻利点赶过来。”
走到出口,果然看见一辆黑色宝马X6停在那。
“晒黑了啊你。”顾伶然看了他一眼,打开后备箱的车门,等顾景然把行李箱放好,又说:“上车吧,我妈刚刚还给我打电话说饭快做好了,让我们快点。”
因为出差,顾景然一个月都没去看过顾叔叔和顾阿姨。
一开门就有阿姨笑着对里面说:“夫人,景然和伶然回来咯。”
顾伶然嘀咕:“你一回来我就失宠,看我的名字都排在你后面。”
顾景然没搭理她。
顾母闻声从里间出来,她五十左右,衣着素净,面容慈祥,身体微有些发福,看着和蔼可亲。
一见到门口站着的两人,佯怒:“你们两个真的是越大越不懂事,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忙,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回家吃个饭还要我请。”
顾景然哄她:“阿姨,我前段时间不是出差吗?今天一下飞机就来看您。”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还给您买了礼物。”
顾伶然也在一旁帮腔,顾母没好气的瞪他俩一眼,却不再说这个话题。
快开席时顾父才回来。在饭桌上问起顾景然这段时间出差的事。
“这一路还顺利吗?”
“还行。”
“进展到哪一步了?”
“采风之后就会拟定初步方案,下个星期会正式确立。”
顾叔叔笑着点头:“这是第一次与沿海高校合作西部建设项目,凡事要多上点心,不要大意。”
顾景然点头。
顾阿姨不高兴的打断:“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要谈工作,存心给我添堵是吧?”
顾叔叔笑呵呵的赔罪,又换了一个话题。不经意间谈到前几天的刘能事件。
顾叔叔叹了口气:“这刘能简直是糊涂,半生学术造诣和名声全赔进去了。”
顾阿姨喃喃的说:“是啊。”过了一会忧虑的看着顾景然:“景然,我说几句话,你别嫌我多嘴。刘能这件事虽然五分真五分假,可公众哪里关心真相呢?但凡事情闹了出来,追究的都是老师的责任。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糊涂,但防不住有心人做文章,平时跟学生保持点距离,免得被人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