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串串掉下来,整个人呜咽着,颤抖着,那样悲恸,像个失了心爱礼物的小孩,想用手去抹眼泪,可眼泪只是不停地流。
沈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涌出许多无奈和心酸。
说到底,杜悠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她家里有父母和两个哥哥,从小受尽宠爱,无忧无虑,活像个小公主。虽然骄纵但其实心肠不坏,甚至还有些天真。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种遭遇,对很少遇挫的她来说,恐怕是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了。
她羡慕沈楠有怀沉的喜欢,却不知道沈楠有多羡慕她可以被全家人呵护。别人习以为常的幸福,在她这里,从来都是奢侈。
“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恶心我自己。明明心里面恨你恨的要命,表面上却要做出一副好朋友的姿态……”
“别说了!”沈楠忽然厉声打断,她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可心里却难受得要死。原来整整两年,不过是一场虚与委蛇。
大概没见过沈楠这样盛气凌人的一面,杜悠真的不再说话,两人具是沉默,无声僵持,最后是她先开的口,声音凄凉,“大一刚开学我就喜欢他了,信科院那么多人,我只觉得他是最好的。我知道他对我没那个心思,还是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他却跟我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我不管,就算他有喜欢的人,又没有在一起,我怕什么呢?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喜欢的人是你……沈楠,你猜猜过去的这两年,呆在你身边的我,日子有多难过?”
沈楠忍不住反驳:“这些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才更恨你!”杜悠情绪激动,眼睛里是灼烧的痛苦,“我过得那么辛苦,可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我做什么怀沉都无动于衷,他眼里只有你,看到你的时候,整个眼睛都是亮的,永远只记得你的好。可是你有什么好?”她眼眶发红,紧紧看着沈楠,“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沈楠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打杜悠一巴掌,或者至少痛骂回去,事实上她不止一次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身体钝钝地疼,疼的她大脑空白,四肢发软,不能言语。最初的几秒愤怒之后,反倒平静下来。
她的声音冷地出奇,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算,可是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喜欢怀沉是你的事,怀沉喜欢谁是他的事,你不爽我可以,但不要把顾景然扯进来。他不是你可以随便乱说的人。”
临走前沈楠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杜悠,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可以说,过去这两年,我对你,问心无愧。”
“就这么绝交了?”徐鹿鹿问。
“不然呢?”
“还以为你至少会揍她一顿出出气呢。”
“她不比我委屈。”沈楠坐在床上随意的翻弄下午考试的笔记:“长的比我漂亮,成绩比我好,人缘比我好,学校追她的男生比我多,连名字都比我好听,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会喜欢我很正常。”
“我怎么感觉你在显摆呢?”徐鹿鹿嘻笑一声,好奇地问:“那怀沉你准备怎么办?”
沈楠想了想,随后平静的说:“当做不知道。”
“为什么?”她不平:“我觉得怀沉人长得不错,成绩又好,性格又好,对你更是没得说,你怎么就那么无情?”
沈楠斜睨她一眼:“照你这么说,苏嘉定也符合,你怎么不劝我和他在一起?”
“刚认识你俩的时候,我确实认为你们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性格相投,父母相识,年纪又差不多,不在一起对得起言情小说正常发展吗?”
“要是按照小言的发展,我岂不是还要跟林瑶拼个你死我活?恶俗!”
“你跟林瑶并不会拼个你死我活,你只会被她秒杀。因为在你和林瑶之间,正常的男人都会选林瑶。”
闻言她狠狠的瞪了徐鹿鹿一眼,隔了一会才说:“初中的时候,我看到过一个爱情小测试,问题是你会喜欢认识几秒钟的人,还是认识几年的人?”
“肯定是几年啊,几秒钟多不靠谱。”
“可是爱情的发生几率,往往就在那几秒钟,如果几年都没有爱上,怎么可能又会在后来的几秒钟爱上呢。”
徐鹿鹿吃惊的瞪大眼睛,低下头思索她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所以你对顾老师是一见钟情?”
沈楠一愣,不由得想起去年寒冬,万物凋敝,滴水成冰,在阳台上抽烟的他朝她投来的轻轻一撇,那时的他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沉静深邃。
仿佛一眼万年。
这个世界通常存在各式各样的定律,比如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边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几下翅膀,就有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薛定谔的猫还是巴甫洛夫的狗,又或者,当你越想躲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越是在你的生活里无孔不入。
沈楠觉得这半个月偶遇怀沉的次数,比去年一整年都多。但她实在不想跟他正面相逢,每次都趁着他还没注意到,从反方向悄悄溜走。
十一月底,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每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默契的略过早饭,直接睡到中午,然后齐刷刷拿出手机点外卖。但作为第三次备考六级的沈楠同学,却要定好闹钟早起去图书馆刷题。
周六早上八点,整个学校都很冷清,好像还没苏醒过来。每个周末,如果赶得及,沈楠都会去南街那家早餐店买早饭。两年来很少缺席,被徐鹿鹿吐槽很久。
“你喜欢抹茶十年如一日就算了,但南街早餐店的肉包子,再怎么好吃能吃上两年,我也真的是服。”
其实沈楠只是觉得冒然尝试新事物风险很大,再说南街的早餐真的很好吃嘛,有课的早晨,她都买不到。
结账的时候,忽然看见从路口走过来的怀沉。他穿着浅棕色毛衣和深色外套,眉目俊朗,给人的感觉温良舒服,像冬天一束暖融融的阳光。
在早起的每个周末,沈楠几乎都能在南街遇见怀沉。以前她不曾放在心上,只觉得凑巧。从那天之后,她才醒悟过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大多都是有心人的故意为之。
她几乎是从老板手里劈手夺过早餐袋,在他惊魂未定的眼神下抱歉笑了笑,立马以一种迅疾而随意的方式往反方向走。沈楠这个人,典型的外强中干,遇见麻烦首先想的是躲起来,能躲多久算多久,实在躲不过了再想办法解决。
刚走出南街来到银杏路,怀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楠。”
沈楠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是躲不过了。
“怀沉?呵呵,好巧。”她装作才看到一样冲他干笑,“你也来买早饭?”
怀沉没接她的话,反倒笑着问:“你最近怎么见了我就跑?”
沈楠愣住了,她死也没想到他这么坦然直接,难道心虚的只有她吗?
“没有啊,我没注意到。”沈楠相信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假,“那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我还要去图书馆学习呢。”
怀沉拦住她:“有什么事不能说吗?”
“……没有。”
他看着沈楠,声音有些低:“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以跟我说,但不要闷在心里。”
沈楠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温煦的怀沉有这样执着的时候,或者说……低声下气的时候。
“怀沉。”她艰难的措辞,选择最小伤害对方的方式:“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一直都是……而且我希望以后也是。”
怀沉的睫毛轻颤,随即苦笑道:“原来你真的都知道了。”
沈楠沉默。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全部吗?”
沈楠的心被他声音里的哀戚惊得颤抖了一下,仿佛自己在做兵不血刃的事,而对方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任她胡作非为。
怀沉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感到自己好像在亲手摧毁什么东西。这种感觉令她害怕。
“这段时间我们就不要见面了。”沈楠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语气焦灼而慌乱:“你需要时间想清楚,或许你并不是喜欢我,只是这几年都没有女生跟你走的那么近,所以你才把感情投放在我身上。”
是在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
怀沉拉住她的手腕,语速有些急:“沈楠,我一直很清楚我自己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女生跟我走得近,而是我只跟你……”
“你不要说了!”沈楠忽然打断他,眼神里分明是哀求:“怀沉,求你,别再说了,不要说……”
说出口,我们就再也当不成朋友,所有事情都覆水难收。你应该是自信明朗的男孩子,笑起来有些腼腆,对人随和亲切,永远朝气蓬勃,永远干净善良。所以你不要说,我不想摧毁这一切,我承担不起。
走之前沈楠说:“你再好好想想吧,我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
离六级考试剩下的半个月,沈楠不再去图书馆,也不去南街买包子,把所有的复习资料搬到寝室,又开始哼哧哼哧的刷题,虽然效率极低。
林瑶怒其不争的戳沈楠脑门:“你这个被表白的心虚什么鬼?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楠忍辱负重,不跟她争。
大三每天的课很少。自从跟杜悠闹僵之后她就一个人坐在前排,上课踩点到,下课立马走,不去管杜悠坐在后排跟其他人的谈笑声。没课的时候就呆在寝室,要么刷六级,要么追动漫。日子既平静又腐败。
大概是老天爷见不得她太堕落。
某天下午,她坐在寝室靠窗的桌子边,嘴里叼着盒芒果酸奶,百无聊赖的背六级单词。而窗外阴云笼罩,天色沉沉,仿佛随时会下雨。
思凡忽然从外面赶回来,站在门口看着她问:“楠楠,你知道顾景然要出国了吗?”
沈楠茫然的抬头,一场酝酿许久的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你好,再见
从考场出来,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楠跟随着人群下楼梯。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乱糟糟的钻进耳朵。
“你做的是几套题?”
“水稻的英文是怎么写的?”
“中国人没事去度假干嘛?在家打游戏不好吗?!”
“这次听力又完了……”
转个弯,那些声音慢慢远离,变得模糊不清。今天下午出门来考试的时候,徐鹿鹿非要拉着她拜马*思和毛*东,沈楠惊讶,考四级为什么要拜伟人,不应该是考马原思修的时候做的事吗?徐鹿鹿神叨叨的解释,你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啊,这种时候能保佑你的除了d还有谁?
心中有d,成绩理想。阿弥陀佛。
想起她当时的表情沈楠觉得好笑,只不过这次d可能都救不了她。把手机开机,已经有几个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抬头望了望纷纷扬扬飘落的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脚踏进去。
没有带围巾,帽子也忘了拿。有几粒雪从领口落进她的脖子,冷的她一激灵。徐鹿鹿和林瑶辜思凡兴高采烈的声音正好从电话里钻出来。
“热烈祝贺沈楠同学考完六级,请问这一次感觉怎么样?”
“我看网上透露的题,翻译好像还挺简单的,这回肯定没问题吧?”
是啊,翻译挺简单的。如果中产阶级可以翻译成middle class的话。
沈楠叹了口气:“在考场上我就已经超然物外,羽化登仙了。”
另外三个人尴尬的沉默了一会,立马极其夸张极其热情的说起安慰的话。
“没事没事,下一次再来嘛。”
“不就个六级吗?有什么?”
“沈楠,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325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沈楠心如死灰:“我觉得英语可能是我人生的一大劫难。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为什么非要学资本主义那一套!这是思想上的腐败,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误的!你们知不知道?”她越说越悲愤。
另外三个人嗯嗯啊啊的附和。
她认真的说:“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绝对不逼他学英语,也不逼他考四六级,因为太惨了,我绝对绝对不会把上辈人受的苦,让下一辈再受一遍。”
正说的兴起,听到背后渐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居然是顾景然,这会正憋着笑看着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沈楠还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过这么生动的笑容。
如果说刚刚是悲愤,这下就是羞愤了。
“顾老师……”
顾景然问:“刚考完六级?”
“对。”
“考的怎么样?”
沈楠把头埋进脖子,瓮声瓮气的说:“你刚刚不是都听见了吗?”
顾景然轻轻笑了一下,连声音里都透着愉悦:“这是你第几次考六级?”
“第二次!”斩钉截铁。
“哦,你四级考了三次?”好整以暇。
妈的。沈楠咬牙切齿,怎么那么容易就被套进去了。正懊恼不已,一条围巾突然围了过来。她抬起头,是顾景然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了,正给她围上,他修长的手拿着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打上活结,嘱咐道:“下雪了,不要受凉。”
沈楠懵懂的点点头。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有他的气息和体温。
因为下雪,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道路,现在已经行人稀少。天与地都很静,只听得到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
沈楠呵了一口气,轻声问:“顾老师,听说你要出国了?”
顾景然愣住了,低声嗯了一下。
“你要去哪儿呢?”
“德国。”
“德国,真远啊。”沈楠喃喃,人行路一侧的红梅含苞待放,她的目光透过那几株红梅看向远方深蓝色的天空:“到目前为止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泰国,那时候刚高考完,跟着苏嘉定和一群朋友偷溜出去,对我爸撒谎说是去朋友家,在泰国玩了半个月,最后玩到一分钱不剩。”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你什么时候走呢?”
“过完年就走,大概是二月份。”
“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