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搁在手里有些重量,沈楠盯着深蓝色的伞面,眼眶发热,几乎落泪。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得到别人这样尽心的对待。
“一起走吧。”她说。
怀沉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她。
沈楠把伞递出去,又重复一遍:“一起走吧。”语气坚定。
“好。”怀沉接过伞,笑着回答。
他笑的样子真好看,温暖明朗像春天柔软和煦的阳光。
走到女生园门口,沈楠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这两年,谢谢你的照顾。”
“但以后别再这样了,别再对我好,别去南街找我,也别再问我的事,我不喜欢你,你对我再好,也是浪费。”
怀沉望着坠落在地面的雪花,声音仿佛融进冷风里,“日子其实不管怎么过,都是浪费,我宁愿浪费在我喜欢的人身上。”
“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怀沉说:“有必要。”
沈楠疲倦,好像自己所有伤害的话,在对方看来都无关紧要,全盘接收。如同一块石头沉入大海,无声无息。
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雪打在伞面的簌簌声。
“进去吧。”最后怀沉说。
渐远
经过那天,怀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强势跨进了沈楠的生活,简直到了来去自如的地步。
在食堂吃饭能遇见,去图书馆的路上能遇见,拿快递能遇见,几乎无处不见,要知道N大本校区占地超过两千亩啊。动动脚趾头也知道是寝室那几个人在背后捣鬼,每次遇见还要装作一副“哈哈哈好巧”的样子,沈楠觉得也是很难为她们了。
元旦节回来之后,所有课程全部结课进入考试状态。十二月份太颓了,落下的课程太多,期末沈楠开启全力战斗模式,疯狂补作业和笔记,天天往图书馆跑。
赶论文间隙沈楠不禁想,自己果然是没有女主的命,别的人失恋就是远走他乡,再不济也要萎靡不振很长时间,自己却要受繁杂作业所困。
从图书馆出来,天空又开始飘雪,沈楠站在门口看着从上空坠落的雪花,思绪渐渐飘远。
这一个月,她不是没有见过顾景然。
十二月底,感冒好的差不多时,档案馆通知,鉴于考试周临近,学生助理这一学期的工作将于元旦节结束。
沈楠已经十天没去上班,一看到这个消息立马销假,赶上放假前最后一天去一趟,去了才发现学生助理大多结束工作,来上班的除了她就只有对面办公室一个研二学长,上班的老师也不多,整个档案馆都冷冷清清的。
沈楠百无聊赖坐在电脑前统计资料的时候,顾景然来了。
他去的是人事处,大概是处理出国后的个人档案问题,而沈楠在的部门是办公室,两个部门工作区相邻,又因为安静,所以能听见隔壁模糊的说话声。
沈楠大概知道顾景然跟学校老师很熟,这里几乎就是他的半个家,上到校长博导,下到保安和食堂阿姨,见了他都会打招呼。
这里面一半是自己家庭的缘故,爷爷是建校初的聘请的教授,爸爸曾在理学院工作,伯父又是院长,家里的其他长辈也大多在N大呆过,但凡上了年纪的老师都可以说看着他长大。另一半就是自己的原因了,毕竟在校工作好几年。
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顾景然的婚姻大事,一个五十来岁的女老师A说:“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回国后都三十岁了,景然啊,你怎么就不顾及一下自己的事呢?”
顾景然回答:“工作忙。”
男老师B说:“工作忙也要在这件事上点心嘛,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识字了。你不知道你顾阿姨,一看到我就打听你的情况,我现在见了她就想躲。”
女老师C笑着说:“我看我们部门的小艾就不错,人长得端正又好看,性格也随和,关键是年龄合适啊,刚硕士毕业。”
本来还在立柜前归纳档案的年轻女人闻言怔了怔,悄悄看了一眼顾景然,又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沈楠敲键盘的手停下来,电脑显示屏上的数据变成杂乱无章的字符,无论她怎么集中精力,那些数字仍变得难以识别。她认识这个小艾,N大文学院硕士,得过国奖,专业前三,今年刚到档案馆实习。长的不算顶漂亮,但胜在气质干净舒服,说话做事都十分斯文。沈楠虽然跟她没说过几句话,但相处下来仍非常喜欢她。
她当然知道顾景然总有一天会是别人的枕边人,那时候,他的笑容和眼光都将属于另一个人。但这样明确的了解到,还是觉得心痛到难以忍受。而且她忽然明白,这个人可能是学校的老师,某某长辈的亲戚,唯独不会是她。
顾景然说:“秦阿姨你就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耽误人家小姑娘。”
那个老师还想说点什么,伍老师适时前去解围,三言两语绕开这件事,又不至于让小艾下不来台。说话声停下来后,两人的脚步朝这边过来,停在了门口。沈楠坐在角落里,刚好是个视觉盲点。他们看不见她,她却能清楚听见他们低声交谈的内容。
“秦老师也是好心。”伍老师说。
“我明白。”
“就怕你太明白。”伍老师叹气,“到现在你顾阿姨还在为你出国这件事找我,让我不调档案给你。你说你为什么非得现在出去,国外再有好技术需要引进,也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是不是?不然你让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顾景然笑了笑,面对长辈他从来一副礼貌谦和的样子:“有合适的,我自然会带回来给您看。”
“这话我都听腻味了。”伍老师叹了口气,“你本科的同学连孩子都会走路了,你却到现在都还没个着落。……这个元旦要不你再去看看?”
顾景然这回是真笑了:“伍阿姨,我都快出国了,你就让我歇会吧。”
过了一会,交谈声慢慢远去,看样子是出门了。沈楠肩膀耷拉下来,看着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突然有点想哭。
伍老师没隔多久去而复返,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让她去计财处盖个章。
计财处在对面大楼,离这五分钟路程。
沈楠应了一声,穿上羽绒服出门。
冬至过后,冬季彻底到来,一连几天天色都是阴沉沉的,万物凋敝,一点生机都没有。沈楠并不喜欢冬天,在她的记忆里,冬天通常意味着阴天、寒风和冰冷的双脚,连偶尔赏光的晴天阳光也并不暖和,和冷风夹杂在一起刮在脸上。
但顾景然却总是让她想起冬天,永远淡漠疏离,沉静遥远。他们在冬天认识,那时他站在阳台,朝她极轻地投来一撇,身后是冬天肃杀的风景,手上是快要燃尽的纸烟,而他的脸色平静无波,唯有一双眼睛漂亮深邃,将她深深的吸引进去。
沈楠站在楼梯口,看着立在窗边抽烟的顾景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窗户没有关严,冷风混着烟味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木香,肆无忌惮的朝她袭来。
看见她,顾景然灭掉手中的烟,随手扔进垃圾桶。
仿若昨日。
但毕竟不是昨日,因为这次他没有走,反而朝她走近,问:“感冒好了吗?”
病的太久,这几天走到哪儿几乎都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条件反射的回答:“好多了。”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顾景然会知道自己生病了。
“要去哪?”
“计财处,伍老师让我去盖章。”
“走吧。”顾景然率先下楼梯。
沈楠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地跟上去。
顾景然走在前面,高冷的留一个后脑勺给她,沈楠觉得不说话很尴尬,想到刚刚在办公室听见的内容,脱口问:“顾老师,你怎么到现在还不交女朋友呢?”
说完之后才发觉这问题很蠢。
顾景然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冷冷的说:“不急。”
这语气再配上冷冰冰的表情,简直就是“关你屁事”的直译。沈楠被堵得哑口无言,懵了一下才干笑着说:“也对,这种事不能急,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结婚吧。”
再说顾景然这种级别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替他着急。沈楠觉得自己真是热脸去贴人家的那啥。
沉默了一会她认真的说:“不过我觉得小艾师姐挺好的。”
总归是小孩子脾气,对方说了一句重话让她气不过,就想立马讨回来,让他也不舒服。
这回顾景然彻底不动了,“你到底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听到什么啊。”惹毛他真是比想象中还可怕,沈楠吐吐舌头,讨好的笑,“我就随便说说。”
顾景然看了她一眼,病了一场的缘故,脸瘦的只有巴掌大,眼睛越发亮,笑起来像只偷腥的小狐狸,眉眼弯弯,孩子气十足。
突然就不恼火了。
他继续往前走:“考了几门课了?”
“两门。其余的都在考试周。”
“元旦有什么安排?”
“前段时间欠下的作业和笔记太多,准备趁假期补回来。”
“别太累了。”顾景然叮嘱。
沈楠应了一声。早已对这种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他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学生,她就好好听他的话。
走到楼下遇见建院的老教授,顾景然停下来跟他说话,两人聊起工作上的事,又提了几句他爷爷的身体状况。沈楠在一旁像个人肉背景,她朝顾景然示意自己先走,他像没看见似的毫无反应,沈楠自觉无趣,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拿着文件出门。
如果回头,沈楠会看见顾景然向她投来的目光——专注、热烈又凄凉。
回忆间,零星小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沈楠不敢再耽误,匆匆跑下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一头扎进漫天风雪里。
还没走两步,一把伞忽然撑在了她的头顶。转头一看,是怀沉。
这样的偶遇实在太多,沈楠都已经不惊讶了,仍然没话找话地说:“好巧。”
怀沉配合的回答:“是啊,挺巧。”
沈楠心里忍不住乐了。
怀沉比沈楠高一个头,为了不让雪落在她身上,伞面一直向她这边倾斜。沈楠看着怀沉露在外面的大半个肩膀,滋味难辨。
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生物,被怀沉这样的男生喜欢,说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一开始喜欢的是怀沉而不是顾景然,或许她不会那么辛苦。就像苏嘉定说的,没有闲言碎语,可以自在的在人群中牵手相拥,也不必去在乎彼此之间的差距,因为他们可以一起成长。
况且怀沉那么美好。抛开那些获奖和别人的评价,他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男孩子,有一堆不正经却仗义的哥们,平时喜欢踢球,面对自己喜欢的女生会脸红嘴笨不知所措,追求的方式笨拙,但为人真诚而善良,让人完全怪罪不起来。
况且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她早已没法心安理得的说伤害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虐顾老师了……其实这里就可看出顾景然那种矛盾煎熬的心理,他关心沈楠,也很想见她,但是不能说,一方面是老师的身份,一方面是为沈楠考虑(因为这样,后面要虐他的地方还很多……
给自己的情书
考完最后一门课,沈楠回寝室收拾行李回家,冬天的衣服加上电脑把24寸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她颤巍巍的提着箱子下三楼,到楼底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便琢磨着还是去女生园门口等校车比较方便,她是绝对没力气拖着行李箱再走十分钟出校门。
到路口等车,没想到站台早已排起长龙,就这架势大概要等十来分钟才能上车,上了车到校门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最近的公交站,然后公交转地铁,地铁出来走一段路到车站。当真是漫漫长路。她纠结了一会,给怀沉打电话让他来帮忙搬东西。
怀沉来的很快,手机放到第四首歌就看见他从另一条路疾走而来。
“等久了吗?”怀沉气息不稳地问。
沈楠注意到他鼻尖冒出的薄汗,笑着摇头:“没有啊,你不用那么急的。”
怀沉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拉过沈楠的行李箱放到自己脚边:“走路还是坐校车?”
等他的功夫,站台前的长龙又加长了,沈楠收回目光:“走路吧,校车太挤了。”
快放假的学校分外冷清。他们从梧桐路走,站在路口,可以看见树木掩映下的美术大楼,从外观看是一个“白色的盒子”,设计简单,却很大气,馆内也别有洞天,六个分区各有特色,听说是六个人分别设计。顾景然负责的分区仍然保持他鲜明个人的风格,冷清却不冷漠,与展览的雕塑素描所展示出的素雅风格相互搭配。
见沈楠望着不远处出神,怀沉问:“怎么了?”
沈楠回过神说没什么,但飘远的思绪还是过了好几秒才归位。
大巴车上很吵,沈楠带上耳机听歌,她喜欢蔡健雅和孙燕姿,莫文蔚和杨千嬅偶尔也听,乐库里几乎都是这几个人的歌,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迷恋。比如抹茶,比如物理,或者顾景然。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想起他,沈楠鼻子发酸,反正他都要走了,多想几次也无妨。
一首歌放完,另一首歌又起。是王菲的粤语老歌——《给自己的情书》。
“请不要灰心,你也会有人妒忌,你仰望到太高,贬低的只有自己……”
歌声空灵慵懒又有些颓靡,仿佛留恋又反复难舍,劝旁人放下自己却执迷不悟。
“写这高贵情书,用自言自语,做我的天书,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
“抛得开手里玩具,先懂得好好进睡,深谷都攀过后,从泥泞寻到这,不甘心相信的金句……”
“没有他依靠,归家也不必撇雨。”
大巴车驶离N城,车窗外的建筑和风景飞速倒退,沈楠忽然醒悟,这一年的喜乐悲伤,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写给自己的情书。没有感动到别人,只感动到自己。
什么雨后初晴,柳暗花明。在路口遇见的彩虹不过是一场幻影,镜花水月,一触手就消失的巨大空洞。只可惜她当了真。
“你叫沈兰,芝兰玉树的兰?”
“这次考试没上80,自觉写一千字检讨给我。”
“把这本书给你,是希望你像安妮一样,不管过去遭遇过什么,永远不要失望,不要气馁。快乐而健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