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楠谨慎的住了嘴。
十月份秋高气爽。她们去车店租自行车出校溜达。徐鹿鹿一看提供电动车出租就嚷着要骑这个,还自夸说自己车技不错,绝对让沈楠感受到秀发飞扬,风驰电掣的滋味。
从车店出来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徐鹿鹿专注的掌控着转把,还算有惊无险。这给了她莫大的自信,一上校园大道就加快了速度。
这个区域离教学楼比较远,主要分布几个实验楼,行人稀少,沈楠就没有阻止徐鹿鹿自由发挥。
N大的植物多是榕树、梧桐和银杏,所以虽然入了秋,却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象。大道两侧的榕树是建校初就栽种的,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密密匝匝的盖在头顶的天空,带来难得的清凉。
榕树路尽头是一个九十度的大拐弯,沈楠没记错的话,还是下坡路,她正准备出声提醒快放飞自我的徐鹿鹿注意车速,车子已经直直的冲向了另一侧的临时停车场。
徐鹿鹿去踩刹车,慌忙之中却踩中了油门,在车子即将与对面那辆小车做亲密接触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猛转方向,避免了相撞的可能,同时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忍着疼爬起来。发现还是没有完全避开那辆小车,撞碎了车前灯,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沈楠觉得破碎的还有自己的心。
徐鹿鹿绕到前侧去查看车身受损情况,指着车标惴惴不安的问:“楠楠,这个车是什么牌子?”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徐鹿鹿身边,看清牌子之后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型号更是欲哭无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迈巴赫,裸车都要1200多万。天啊。”沈楠无语望天,“有生之年我居然撞了迈巴赫,这怎么赔的起……”
徐鹿鹿吓懵了:“要多少钱?几万还是几十万?”
“十万是躲不掉了。这种车国内没有配件,都是从国外进货。”
徐鹿鹿说:“我们跑吧……”
沈楠示意她看不远处的摄像头:“不能跑,跑了之后被抓住死的更惨。”她肩膀耷拉下来,故作乐观地说,“不就十来万吗?工作几年省省就凑齐了。”
徐鹿鹿垂下头,“我前三年的工资都要赔进去了。”
两人蹲在一堆碎玻璃旁边忐忑不安地等车主。期间沈楠给怀沉打了个电话,本意只是因为太害怕想找人倾诉,但怀沉没听她说完就决定要赶过来,还再三提醒如果车主在他之前来了,她们处理不了的话,就跟那人说等他来商量。
徐鹿鹿说:“他来了也好,我怕如果车主狮子大开口,凭我们俩解决不了。”
沈楠暗暗期望车主晚点来。
但到底是比怀沉来得早,只是她打死也没想到,会是顾伶然和隋岳。
顾伶然站在隋岳身边,男人依旧西装革履,从容大气。
见到沈楠,她有些吃惊,“沈楠?好久不见。……你在这干嘛?”
一年不见,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样尴尬的情况。沈楠不好意思看她,犹豫的伸出手指了指前车灯,“我们不小心……把你们的车给撞了……所以在这等你们来……”
两人侧头去看,前方右侧车灯玻璃被撞的粉碎,周围布满细碎的刮痕,这种惨况,绕是隋岳这般沉稳的人都不由得挑眉,顾伶然看罢却笑着问:“难怪会在这遇见你,等很久了吗?”
“没多久。”沈楠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我记得这辆车还在保修期吧?”这话是对着隋岳说的。
隋岳会意的点头。
“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要担心了。我们会送到店里维修的。”
徐鹿鹿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当然了。”她侧过头问隋岳,“你觉得可以吗?”
这位给人感觉严肃冷淡的总裁大人此刻却毫无原则的笑着赞同:“按你说的办。”
沈楠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表现的无比矜持:“谢谢你们。”
“没事。”顾伶然好似随意地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沈楠吃惊她会关心自己的近况,但没怎么多想:“还行,一直在找工作。”
“我记得你是软件工程专业,想做什么类型的工作?”
还没回答,听见身后怀沉叫她的声音,沈楠转过身远远应了一下。走近后他担心地问:“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没?”
“没有,只是蹭了点皮。”
碍于还有外人在场,怀沉没有多问。沈楠趁机会给他说刚刚的事,他看了看受损的车灯,在听闻放弃赔偿时看了他们一眼。
“谢谢。”他面对着隋岳,“如果维护时有什么问题,请再联系我们。”
隋岳在商场沉浮多年,身上那种沉稳逼人的气势早已沉入骨血,此时通过一身笔挺的西装更加彰显无遗。但怀沉不卑不亢,虽然稍显稚嫩,却不至于让人看轻。隋岳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
事情已经解决,两方都没有逗留的必要,沈楠跟顾伶然说再见,她没有说话,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怀沉身上划过,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最后停留在沈楠脸上:“男朋友?”
语气和神态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逾越刻意又带了丝长辈的调侃。
沈楠点头,“对。”
直到三个人走远,顾伶然的眼神仍然没有收回来,隋岳好笑:“怎么看这么久?”
“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隋岳面色肃然:“那就改过来。”
“你能说换成另外的结果就一定是对的吗?”她懊恼地低声叹息,“希望到时候景然不会怪我。”
“你也是为他好。”隋岳宽慰,“都快做妈妈的人了,怎么还总爱操心。”
晚上跟林瑶和思凡说起今天发生的事,徐鹿鹿仍心有戚戚焉:“我居然把经管院传奇人物的豪车撞了,还好他没让我赔钱。”
林瑶嘁了一声:“买得起迈巴赫的人还会在乎你们那十几万吗?”
“他身边站的那个女人长得真好看,就跟电影明星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漂亮还有气质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性格非常和善。”说罢斜眼打量林瑶,“我就纳闷了,同样都是美女,怎么有些人就那么没人性?”
林瑶冷眼一扫:“活腻了是吧?”
一直听她们说话的思凡好奇地问:“楠楠,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沈楠真是佩服她每次都能直击要害的本事,“那个女人是顾老师的姐姐,以前见过两次。”
三个人吃惊不已:“什么?”
徐鹿鹿兀自感叹:“我说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来跟顾老师是姐弟,他们家基因得多好啊。”
沈楠没说话。
林瑶看她那样忍不住问:“楠楠,你不会还喜欢顾景然吧?”
另外两人闻言看着她。
“没有。”沈楠否认,“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喜欢。”
徐鹿鹿迫不及待的接嘴,“她跟怀沉感情好着呢,你们是没看见今天他俩那腻歪劲儿,我在一边看着都脸红。”
林瑶撇了她一眼:“就你还会脸红?看十八禁的东西你都不会脸红好吗?”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这样!”
两人又开始每天的斗嘴。
沈楠望着头顶的风扇发呆。今天之前,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顾景然,这大半年因为刻意避开,几乎失去任何联系。顾伶然突然的出现让她方寸大乱,她总害怕他会突然从哪个地方走出来。
事实上,顾景然在德国,离她十万八千里。就算半年后他回国了,又以什么理由见面呢?
十月底徐鹿鹿启程回老家,几个女生在火车站哭成一团。
送走她从站口出来时,看见任西鸣站在候车区的外围,沈楠林瑶和思凡正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他先开口:“她已经走了吗?”
沈楠回答:“嗯。”
他笑了笑,语气狠厉而无奈:“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三个人齐齐沉默。
徐鹿鹿对于任西鸣的事讳莫至深。只有一次她说漏了嘴,说不想再犯错,让家里人操心。让沈楠不禁怀疑他们过去是不是曾有过什么。但当事人不说,她也不好乱猜。
徐鹿鹿走后,寝室一下子安静不少。有时候去外面吃饭,林瑶会突然说:“我记得鹿鹿很喜欢这家的鸡柳。”
沈楠又恢复斗志开始投简历找工作。她已经不再指望能去心仪的大型互联网公司,但想要做相关工作的想法还是没变。又陆陆续续面试了几家公司,最后剩下两家给她发来三面的通知。
三面结束后已经是十二月初,沈楠最终选择在一家国产手机公司做系统软件开发。这家公司主要经营家电,这几年才开始接触手机市场,研发部门成立时间也就这两年的事,所以广泛招揽人才。
公司位于N市科技开发区的西侧,这里是电子信息产业的聚集地。公司众多,精英云集,摩天大楼直冲云天,各种店铺和咖啡厅聚集,过往行人无不是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此后,沈楠成为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从写字楼出来。天色阴沉晦暗,是浑浊的鸭蛋青,冷风从楼与楼之间的狭口吹来,一阵阵往她脖子里钻。
今年的冬天已经来了。
她裹紧衣服,一头扎进铅灰色的天空。
十二月初,N市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这场被誉为五十年来最早的初雪,使得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在大雪之后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之中,她遇见了顾景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没有把怀沉的个人魅力展现出来……
重遇
沈楠还记得那天是12月10号,星期天,晚上大雪,白天小雪。早上她穿的鼓鼓囊囊的去食堂买早饭,推开宿舍大门,就是一副银装素裹的震撼雪景,车棚顶、树丛和地上的方砖,触目皆是一片雪白,小路上有两个人在铲雪,除此之外只有零星几个人,更加显得冷清。走出去两步,头顶的粗线帽被强劲的寒风直接刮飞,她把帽子重新戴好,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哆哆嗦嗦的往前走。
在宿舍生活的开始进入倒计时。上周末她已经把大部分生活必需品搬出寝室,正式工作后就要到公司附近的小区居住。于是林瑶提议在她离开前大家聚一聚,敲定了当天晚上六点,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
中午,雪已经停了,这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雪,将整个世界都包裹进厚实的银色幔布。等待上班的日子沈楠很无聊,苏嘉定和思凡在准备保研的复试,林瑶工作签订后就搬回了本市的家,怀沉也很忙,总是会突然接到电话,也总是找不到人,沈楠没怎么过问他在忙什么,而他好像也刻意避开自己。
下午去火锅店的路上,怀沉又接到电话让他去学院一趟。正好他们站的地方离学院不远,也不怎么耽误时间,沈楠干脆陪他去,只是不管怀沉怎么劝她也不愿意上楼,坚持在楼下等他。
他好笑道:“辅导员有这么可怕吗?她其实对人都挺亲切的。”
沈楠心里腹诽,那是对你!对我怎么可能那么善良。再说一个辅导员就算了,她更怕的是那位导师,毕业论文还没找文献定方向,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抢着往上赶给他嫌弃。
怀沉不再坚持,说自己会尽快下来,如果太冷的话就找家奶茶店等他。
沈楠点头。
他进入大楼之后,方圆十米彻底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这一带是老校区,集中了好几个院办大楼,多是五六十年代的苏式建筑,风格类似细节又各有不同,连接大楼的是整齐干净的柏油路,每个学院栽种着不同的植被,大多以榕树、香樟、梧桐和银杏为主,其中夹杂着多重花卉和灌木,一年四季风景别致。春天樱花、杜鹃和海棠,夏天是蔷薇、木槿和栀子花,秋天银杏金黄,冬天连绵不绝的红梅灼灼盛开,映着雪地和清凉月光,如火如荼。
沈楠的目光从对面理学院大楼的红梅林移开,投向信科院正门延伸出来的小路两侧整齐栽种的棕榈,她仰着头仔细观察树干的纹理时,听到拐角处慢慢走近的交谈声。
声音来自左侧方。在那里,信科院大楼跟另一栋建筑物被一条路隔开,路两旁栽种着齐胸的丁香,受建筑物限制,能听见隐隐绰绰的声音,却看不见人。
“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接受治疗,这个病呢也是反反复复,你吴阿姨为此费了很多心神。渐渐的很多东西也看开了,什么也比不上家人健在,儿孙有福更好。”那人停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你爷爷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事啊,景然。”
听到“景然”两字的时候,沈楠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不能动弹,脑子嗡嗡作响,心里乱成一团。
是他吗?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屏息凝神,听见他回了一句。
“我都知道。”
果然是他。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有一种冷峭的质感,若说变化,就是比以前更加冷清了。
“你知道就好。”那人笑了,语气唏嘘,“你母亲出事之后,你吴阿姨她们总想方方面面都多照顾着你一些,把你当成小孩子看。但你毕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转眼你也快三十岁了,总这么单着不是办法,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带回去给顾老师看看,你母亲也会高兴的。”
顾景然嗯了一下。
然后他们换了话题,聊起在国外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她还想再听一听,发觉这两人是朝她的方向而来。沈楠慌了,急急忙忙想找地方躲一下。但这四周不是建筑物就是低矮的树丛以及分布稀疏的高大绿植,而且风景宽阔,连个能躲人的地方都没有。偏偏离信科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说不定才跑半截路,那两个人就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论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来不及。他们穿过那条小路,朝她不断走近的时候,沈楠僵硬的抬起头。
几乎是一瞬间,本来侧对着跟老教授讲话的顾景然,也转过头看向她。
这一刻,世间万物好似皆消失无踪。
他瘦了一点,眉眼轮廓变得更深,眼睛依旧沉静深邃,越发清俊淡漠。站在雪地之中,却比周围雪景还要冷上几分。
跟他讲话的老者沈楠认识,是大二上教他们微积分的吴教授,才五十多岁却已经满头银发。她平复心潮,跟他们问好:“吴教授。”又朝着顾景然说:“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