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同样人满为患,沈楠几乎是被人群拥着才挤上了车厢,车门在身后关闭,列车呼啸着驶向黑色的无尽的隧道。
她被挤在车厢角落里动弹不得。旁边是一对情侣,十七八岁的年纪,女孩子抱着大捧鲜红的玫瑰被男孩护在身下,他们愉悦的交谈声被周围的声音淹没,听不真切。
真是好年华。沈楠恍惚的想,不知道过了几年会是怎样的境况,谈恋爱就像西天取经,关卡重重,谁知道会死在哪个地方?跟怀沉算是吵架还是分手,她不知道。沈楠一度以为他会将分手说出口,但直到最后,他不过是一言不发地离开。
所以只是一次比较严重的吵架吗。
姜薏怀孕
隔了几天,沈楠琢磨着怀沉应该消气,给他发消息服软,怀沉并没有不搭理她,只是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月底公司培训结束,沈楠闲了下来,江知梁要到二月初才放假,所以依旧早出晚归。一天晚上,沈楠出门倒垃圾时发现有男人送她回来。
“嘿嘿,被我发现情况了吧?”沈楠凑到她身边,板着脸故作威胁道,“这位小哥姓甚名谁,年芳几何,还不快快招来。先提醒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知梁绷不住脸,没几下就被沈楠逗得缴械投降:“公司另一个部门的同事,担心我安全才送我回来。我们之间没什么,你不要胡说。”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口是心非。
回家那天怀沉来送她,一路上沈楠都在不停的说话,从部门里的八卦到最近身边的趣事。怀沉并没有异常,不,就是因为跟平时没什么不同,才让沈楠觉得不对劲。总疑心平静的湖泊下面暗藏着深渊。
她的预感没有错。
怀沉将她送到车站,上车前他说:“楠楠,我们冷静一下吧。你在家这段时间,暂时不要联系了。”
沈楠手脚冰凉,心跳如雷,半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会直接说分手。”
怀沉闻言抬起头,他一向温润干净的眸子此刻闪烁着暗沉的火光,带着薄薄的怒意看向她:“你希望这样吗?”
“我没有这样说。”
“沈楠,你敢信吗?”他的样子既像痛恨又像认命,“即使到了这种程度,我仍然不愿意跟你分手。”
沈楠像被击中一样难以反应。
这时广播催促未检票的乘客及时检票乘车,怀沉看向检票口说:“你走吧。”
回家之后怀沉果然没有联系她。
沈楠发现,沈父比以前更忙了,后来的言谈间她了解到,工厂这两年效益不错,他前段时间有了建分厂的打算,所以现在正为了过审忙上忙下。
沈父说:“趁我还干得动,多做一点,你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
沈楠嘴里嚼着饭没搭腔。
他问:“你是想以后就呆在N市了?还是想回家这边发展?”
“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
“你早点想好,我也能有时间给你打算好嘛。”沈父说,“N市房价这几年涨的飞快,一天一个价,我寻思着给你买套房子。你有没有中意的楼盘?我看你们学校附近新开的那个就挺不错。”
他怎么会知道学校附近开了新的楼盘?沈楠自己还没听说过。
“我没这个打算,你别想得那么远。再说我现在挣钱了,这些事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就别操心了。”
沈父笑:“你那点实习工资才多少钱?养得活自己吗?”
沈楠又不说话了。在她看来,自己的爸爸就是一个十足十的暴发户,俗不可耐。他大学只读了个专科,毕业就在车间上班,后来自己开厂,一路摸爬滚打逐渐混出门道,钱也越挣越多。又因为长得不错,即使年过四十,外面想当沈楠后妈的女人仍然排成长队。能凭着一张大专文凭做到今天这程度,一半靠运气一半靠手段,反正不靠学历。所以沈父虽然挺骄傲沈楠考上了N大,但心里并不以为意。
见沈楠不回答,沈父试探着问:“听嘉嘉说你在学校谈恋爱了?”
嘉嘉还能是谁?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准是苏嘉定那个臭傻帽。但这人出卖她之前能不能了解一下情况,跟怀沉这个样子怎么和她爸爸说。
“嗯。”
“嘉嘉说他跟你同一个学院,也是今年毕业,你们怎么打算的?”
“没怎么打算。”他们已经十天没联系,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父点点头:“你年纪还小,考虑这些是太早了点。但是,楠楠。”他语气慎重地说,“女孩子要爱护自己,懂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还会不懂,沈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知道了。
大学女生寝室熄灯之后多少会说一些黄段子,那时候沈楠觉得没什么,还能嘻嘻哈哈跟着一起乐。但自己的爸爸这么一本正经的当面交代,真是让她觉得无比别扭。
除夕夜两人吃了一顿年夜饭,沈父要出门跟朋友喝酒,问沈楠去不去,沈楠摇头。他于是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她:“无聊就找嘉嘉玩,你苏阿姨前两天还让你去她家呢,说做蛋糕给你吃。”
等沈父走后,沈楠回到沙发看电视,她拿着遥控器按了一圈,换来换去都是春晚,只好就这个频道看节目了。
还没到零点,手机噼里啪啦的响起拜年短信的声音,沈楠挑了条好玩的消息准备群发。选择好友时,她的视线在顾景然名字那里停滞了片刻,最终滑了过去。
她不想装作不经意的发消息给他,因为这种不经意也显得那么欲盖弥彰。
沈楠忍不住唾弃自己,明明跟怀沉还一团乱麻扯不清楚,心里面却在想顾景然。这段时间她一直跟自己说,都过去了,从她决定跟怀沉在一起开始,她对顾景然的心思只能留在过去。怀沉对她很好,她应该加倍对他好。她对顾景然的念念不忘,只不过是年少时对长者的迷恋和敬畏,怀沉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他们的相处一直都很舒服,平平淡淡,鲜少争吵。虽然跟她曾经期待的爱情相比,少了很多轰轰烈烈和脸红心跳,甚至离“爱”还差了一截,但足够支撑她跟怀沉走下去。
可是顾景然回来了,她遇见他了。
沈楠本以为过了一年,她也跟其他人在一起,再见面时可以坦然面对。没想到还是方寸大乱,茫无头绪。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到初四,该走访的亲戚拜访完,沈父依旧整天不在家,大概还在忙开分厂的事。
晚上他回来时,沈楠正捧着大碗面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书房处理公事,反而坐到她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父问:“晚饭就吃这个?”
“嗯,不想吃外卖。”
“挺好的,外卖也不健康。”
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他又开口:“楠楠,爸爸跟你说个事。”
沈楠看着他,一副“有事你说”的姿态。
“你姜阿姨怀孕了。”
沈楠愣了一下,吃面的动作慢慢停下来,随后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呢?”
“爸爸老了,想找个伴陪着自己。”他苦口婆心地说,“前些年你在读书,考虑到你还小,接受不了有个继母,我就没有提过再婚的事。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也为爸爸想一想,不要再那么不懂事。”
沈楠脸色越来越冷。
“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指望你能打心底里接受她,但你也不是个小孩了,凡事有个度,别把场面弄的太难看,让外人笑话。她没名没分跟了我十年,受了太多委屈,这一次我得给人个交代。”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沈楠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说什么一直在考虑我,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
沈父微怒,态度强硬起来:“什么叫做为了我自己?我要是只考虑自己,用得着等到你大学毕业,等到你找到工作,甚至等到你找到可靠的人,才跟你重提这件事吗?”
沈楠心里仿佛烧着一团火,她想起幼年时跟爷爷相依为命的岁月,还有他离开时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瘦弱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姜薏,是初二那年初春,爷爷的病已经回天乏术,她每天每天都害怕是最后一天。沈父带着姜薏来探病,那时的她不过才大学毕业两年,又谈着恋爱,是一个姑娘最幸福的时候。可是她跟正当盛年的父亲站在一起,沈楠只觉得痛恨。
她在这世上最珍惜的家人就要离开,她终日惶惶不安,担心到睡不着觉,可自己的父亲却拉着姜薏,两人笑得那样开心。她怎么能不恨。
爷爷说:“楠楠还太小,我不舍得她受委屈。你跟姜薏的事,先搁一搁吧。”
他还说:“阿帆,好好照顾楠楠,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就当是我这个做爸爸的对不起你,但她毕竟是你女儿。”
“你发誓,发誓照顾她到长大成人……”
沈楠拼命忍住眼睛里热热的泪意,说出的话满是讥讽:“也难怪,你完成了自己发的誓,当然可以就此撒手不管。”
沈父一直按捺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扪心自问,这几年我尽心尽力,你要什么没有?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同龄的孩子哪个有你这样的条件?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还有什么不满意?她明明知道,她最想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沈楠的眼泪涌出来,落进碗里,溅成一朵朵小浪花,因为先前一直强忍着没哭,所以鼻子和眼角都红红的,像个受了委屈不敢吭声的小孩。
她声音沙哑而平静:“你想跟姜薏结婚,可以。但我不会再回这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都进行大半,发觉还是有几位小可爱在追我的文,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吗?(期待评论)
时间不值得
沈楠回到N市时是初五早上十点。
公寓差不多一个月没收拾,花了五个小时才打扫干净,弄完之后下午四点,她打开手机点了一份外卖,拿上衣服去洗澡。吹完头发外卖刚好到,近20小时没吃东西,她十五分钟就把饭席卷一空。
沈楠又把床单和脏衣服洗好晾起来,然后拿上钱包去超市。离上班还有几天,总得买点东西存着。
因为还在放假的缘故,超市人很少,又空又大,街道也很冷清。沈楠独自一人提着两个购物袋穿过天桥往回走。
她没跟任何人说自己回来了。
昨天晚上说完那句话,她立刻买好今天最早的票回N市,天没亮就提着行李出门。她只想逃,好像只要离开了,那些烦心的事就随之不存在了。
空闲下来,沈楠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她还没忘记过几天要去学校交初稿。这天她坐在电脑前写东西,许久不联系的班长忽然在网上找她。
“还没跟你说恭喜呢。”他乐呵呵地说,“公派留学候选人名单出来了,你家怀沉各项成绩都名列第一,妥妥的伯克利高材生嘛。沈楠,苟富贵,勿相忘啊~”
有几秒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许久才恢复识别的能力。
原来早已经决定出国了吗?
她想表现的正常点,尽力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高兴”的语气是怎么样的,只好扯了几句不相干的就说有事匆匆下线。
江知梁初八回来,那个男同事把她送到楼底才走。面对沈楠的揶揄,她没有否认,大方坦白说是除夕在一起的,男同事是N大的学长,两人还是老乡,兴趣爱好相近,总之这段恋爱让她感觉很安心。
她说,沈楠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羡慕我爸爸妈妈的爱情。他们初中认识,16岁在一起。年轻时我妈妈又漂亮又有才,追她的人很多,但她最后却跟被称为“书呆子”的爸爸在一起。结婚的时候,我爸爸说会永远对她好,三十年过去了,还一如既往地宠我妈妈,每次吵完架都主动服软,不舍得让她干重活。我读小学时,他有一个外派的机会,职位上连升两级,风光无限。但他不舍得让妈妈一个人照顾家里,所以没有去,安安心心守着我们这个小窝。
爸爸常说,能遇见妈妈是他这辈子的福气,其他的,差不多就行。
说到这里,江知梁笑了,我爸爸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我一直期望能拥有他们那样的爱情。现在我梦想成真了,因为我遇见了吴渭。
沈楠心中一动,默默无言地弯起嘴角,鼻尖却酸了,险些掉下眼泪。是她没运气罢,不论父辈还是自己,都没有遇到可以相偕到老的爱情。
去年公司通过决议,今年六月份要推出新的手机型号,这意味着系统软件要在四月底完成相应的设计研发和后台测试。研发部门从春假回来之后进入了人仰马翻的加班状态,刚培训完的实习生自然逃不过,没完没了的开会,没完没了的交新方案……沈楠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敲代码,果然是疯了。
在这个时期,沈楠和怀沉见了一面。
约的地方是以前常去的步行街,那里吃的玩的都很多,还有特色鲜明的小酒馆。
沈楠到的时候,怀沉正坐在广场西侧巨大喷泉外围安置的长椅上,安静注视着不远处嬉戏的小孩子。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手插进衣兜里取暖,椅子有点矮,他没有跷二郎腿,而是将腿弯成九十度,很规矩的坐着。周围吵吵嚷嚷,孩子们打闹声和喷泉的声音纠缠不休,他没有丝毫被吵到的不耐,神色安静而柔和。
沈楠朝他走近,他慢慢抬起头,看见是她,缓缓笑了。
他们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去电玩城,去吃心心念念的烤肉。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慢悠悠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一家民族风情饰品店门口放着含糊不清的民谣,店面的灯光下,怀沉的脸变得遥远而模糊。
沈楠知道,他们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在小区楼底下,怀沉和她道别。沈楠打开单元楼的大门往里走,关门时她回头,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回头,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走。沈楠几乎要控制不住心里的酸涩。
小区楼层不高,没有电梯,上楼只有走楼梯。刚踏上第四楼的阶梯,放在包里的电话响了。
接起电话,怀沉问:“进门了吗?”
“快了。”她住在六楼。
怀沉还站在原地,他抬起头望向大楼,找寻沈楠可能在的位置,问:“楠楠,今天你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