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沈楠握着手机,站在黑漆漆的楼道,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今天把你约出来,是想给我们这段感情一个好结局。沈楠,我希望你以后回想起来,还会记得即使是到了最后,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快乐的。”
“别人都说,道别要当面做才可以。可是我见到你之后,发现并没有办法当着你的面把话说出口。我怕你流眼泪,也怕自己舍不得,所以我们就在电话里道别吧。”
怀沉说完这些停顿了很久,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甚至带着某种痛苦的折磨。
沈楠望着楼梯间镂空的墙壁照射进来的微弱的月光,问:“你决定出国了是吗?”
“对。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发觉以前的想法太幼稚了。我喜欢你,很喜欢,甚至想跟你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但是我不能只喜欢你。出国留学,是我能现在能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沈楠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她闭上眼睛等待,听见他终于说:“我们分手吧。”
她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平静地反问:“你考虑清楚了?”
电话那边停顿了很久,最后才沉着嗓子说:“是。”
她又问:“你还喜欢我吗?”
怀沉沉默了,沈楠没有催促,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就在沈楠以为自己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时,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一直都喜欢你。”
“但是我现在不敢说未来,所以不敢让你等我。我怕你不会等,更怕我自己不会等。毕竟谁都不值得让另一个人浪费自己的人生。”
多么可笑。两年前沈楠让怀沉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时,他说日子怎么过都是浪费,宁愿浪费喜欢的人身上。可是现在,却可以轻易推翻之前说过的话。
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但是我更爱我自己,所以我离开你。
这段感情里,她不够纯粹和用心,他不够坚持和坦诚,谁能怪谁。
就算分了手,日子依旧要过。
周末沈楠去学院交毕业论文初稿,虽然早有预感过不了审,但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挫败。来交论文的另外两个男同学同样惨不忍睹,一块被骂得抬不起头。三个人呆了半小时不到就退出来。
两个同学公司还有事,匆匆忙忙走了,只剩沈楠捏着初稿的复印件,站在走廊愁眉苦脸地垂着头叹气。
间或有路过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客气的笑容里夹杂着同情和嘲讽。信科院曾经最受瞩目,也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对,如今结局已定。男方远赴异国,等他的是锦绣前程;而女方独守故土,连一篇毕业论文都解决不了。何止凄凉。
不要用那眼神看我。沈楠梗着脖子,面无表情的迎接那些目光,我不需要你们可怜。
穿过走廊下楼梯,转弯时刚好与往上走的杜悠正面相遇,她动作一顿,杜悠同样错愕地停在原地。
自从去年摊牌后,这样避无可避的相见还是头一次。两人都有些拘谨。
沈楠收起不自然的表情,继续往下走,擦身而过时,杜悠忽然问:“怀沉要出国了吗?”她的声音很轻,换做平常都不一定听得见,但在安静狭长的楼梯间却分外清晰。
沈楠平视前方:“对。”
杜悠闻言转过脸看着她:“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沈楠蓦然一怔,抿着嘴没有吭声。
见她不说话,杜悠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收回视线,“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该多问。”说完也不等沈楠反应,急匆匆的上楼,脚步声踢踢踏踏,像一串紧密的鼓点,转瞬消失在楼梯口。
看来她现在是全学院的谈资。沈楠很头疼。她厌烦成为别人八卦的对象,却对这种状况无从下手。现实在她的四周竖起高墙,往任何方向逃都是头破血流。
她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心里惦记着毕业论文,又想到怀沉,只觉得疲乏而茫然。仿佛驾着小舟漂浮在茫茫大海,无边无际的海浪朝她涌来,一不小心就是舟毁人亡。
沈楠低着头想事,没有注意路况,听到车笛声抬起头时,那辆电瓶车离她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她吓得忘了动作,司机反应很快,急忙转向,车身堪堪从身边擦过,惯性将沈楠撞倒在地。纸质复印件从手里脱落,洋洋洒洒飞向天空,散落四周。
司机停下车赶忙跑过来问:“小妹,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因为穿得厚,又是朝前扑,所以膝盖和手肘都没受伤,只有手掌磨破了,沾着水泥地上的灰尘和脏东西,一直往外渗血。司机虽然叫自己小妹,其实只有二十出头,涨红着脸一直道歉,让沈楠特别不好意思,急忙说没事。
司机走后,沈楠环视散落在地的纸张,还有磨得生疼的手心,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独自一人支撑得太久,早已经精疲力竭。生活把她逼到绝路,往前是壁立千仞,往后是万丈深渊。无路可走,又退无可退。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百炼成钢。沈楠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后者。所以每一次遇到麻烦她都跟自己说,OKOK,这只是小事,总会有解决办法。
后来她发现,麻烦是解决不完的,这一个结束了还有另一个。于是她开始想尽办法躲避,可事实是,很多事情根本没得躲。
变故横生
她还保持着先前摔倒在地的姿势,膝盖的牛仔裤磨破了,衣服沾上了灰尘,坐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中间,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狼狈。
沈楠捂住脸,几乎就要痛哭出来。
但还好没有,因为她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沈楠深呼一口气,收拾好情绪慢吞吞地爬起来捡资料。弯下腰捡太累,她干脆蹲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过路的行人,没想到却一直朝她的方向靠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沈楠盯着眼前那双男士皮鞋,还没抬头看来人是谁,那人已经开口:“沈楠。”语气笃定,没有任何迟疑。
是顾景然。
今天恐怕是新年以来,她过的最热闹的一天了,各色人马轮番出场,个个都让她无力招架。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有一点点冷清有一点点磁性,听在耳朵里仿佛有魔力,令人一震。但这副在平时听来悦耳动听的腔调,此刻却犹如魔音。因为沈楠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她刚刚摔了一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而这人衣着光鲜,翩然而来,把她衬得更加悲惨。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几页纸,不想抬头看他,更不愿意吭声。
顾景然扫了一眼四周,蹲下身把剩下的几张纸捡起来,沈楠松了口气,也赶紧捡其他的。伸手去接顾景然递来的资料时,他忽然问:“你还好吗?”
沈楠愣了愣,没有细想,以为他只是问自己摔得重不重,只说:“还好。”
奇怪的是顾景然并没有说话,目光还注视着她。沈楠狐疑地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沉静深邃,带着关切和担忧,没有任何侵略性,却好像能洞穿所有。沈楠顷刻间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公派留学名额花落谁家,现如今是全校最受瞩目的事,他知道信科院最后谁入选很正常。而那些关于怀沉和她的风言风语有两句传入他的耳朵,也不足为奇了。
沈楠面上一热,活像被人扇了两巴掌,火辣辣的难受。她侧过脸躲开他的视线,刚刚憋回去的泪意又要涌出来。
真的太丢人了。
她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努力弯起嘴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微笑:“我挺好的,刚刚谢谢你。”她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沈楠反应不及,错愕地看向他。顾景然抬起她受伤的左手,看着被磨破后血肉模糊的掌心,另一只手在伤口边缘轻轻触碰,微蹙着眉问,“刚刚摔的?疼不疼?”
沈楠心口一滞,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扫过顾景然和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极不自在地摇摇头。
他的手有些冷,指尖触在掌心时带着柔柔的凉意,触感明明非常细微,却被神经放大了无数倍,一路叫嚣着传送到大脑,像烟花似的砰然绽开,令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顾景然的手。
这双手总无意识的把玩黑色签字笔;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思考时会有规律地敲打桌面;能做出无可挑剔的模型;曾设计出N市的地标建筑。这双手曾给她无数的幻想——而现在正握着她的手。
沈楠思绪万千,顾景然则在仔细查看伤口之后说:“我带你去校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沈楠本能的拒绝,见他不悦地皱眉,胡乱地找了个理由,“我回家处理就行,不麻烦你了。”
顾景然问:“你想就这样回去?”
沈楠吞吞吐吐,不敢把“是”说出口。
“伤口弄脏了,这种季节容易感染,校医院就在旁边,花不了多少时间。”说完侧了侧身,不容置喙的姿态。
刚开学,门诊大厅没什么人,沈楠有点庆幸。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被人看到她跟顾景然走在一起的样子。
他进门后直接到窗口拿棉签、纱布和药水,然后坐到沈楠身边,“把手伸出来。”
沈楠发懵:“医生呢?”
难道他给自己处理?
他随口答:“有事在忙。”可是,明明取药窗口的两个医生都在拉家常。
棉球沾上酒精敷在伤口,痛感从手掌瞬间扩散到全身,沈楠低哼一声,忍不住将手缩回来,红着眼睛说:“好疼。”
顾景然捏着棉签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就好,你忍一忍。”
沈楠点点头。
顾景然处理伤口的动作非常熟练,她觉得奇怪:“你以前学过吗?”
“算是吧。”他依然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我母亲是医生,她平时会告诉我一些医学常识,所以医学相关的内容会比普通人了解地多一些。”
沈楠羡慕的说:“有这样的妈妈好棒。”
顾景然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掩饰过去,继续处理伤口。
晚上沈楠回到家打开门,江知梁闻声从房间出来:“交个论文这么久?”
“别提了。”她把包扔到沙发,“今天很倒霉。……你怎么没去约会?”往常她都是十二点过才回来。
“等你回来跟你说个事。”江知梁突然有些扭捏,“……我答应搬过去跟他同居了。”
沈楠笑得很猥琐:“前两天不是还说绝不答应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江知梁脸上浮起红晕:“还不是他,非说不方便……还说……总之一心软就答应了。沈楠,你不会怪我吧?本来我们是一起出来租房子的,现在我却要走了。”
沈楠故作烦恼地摊摊手:“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留得住你的人,留得住你的心吗?”
江知梁说不过她,又羞又恼:“你真讨厌!”
第二天一早,那男生赶来帮忙搬东西,下午沈楠回去,隔壁房间已经清空。房东过来处理后续,一边收拾一边抱怨。江知梁搬走时结算了剩下的房租,照合同只退百分之六十,但老太太仍觉得不舒坦,毕竟到手的钱飞走了大部分。
沈楠依旧在工作和毕业论文之间忙得团团转。天天加班,天天开会。创意书一本本交上去,又被一本本扔下来,研发部高层和策划部媒体部财务部为了效果、动画和预算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累的都是底下的这群虾兵蟹将。
又是一天加班结束。沈楠回到家,看见客厅站着一个男的,中等身材,三十多岁,大大方方地站在屋子中央里四处打量。她瞬间警醒,往后退了一步,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那男人听闻动静转过头。国字脸,小眼睛,皮肤黢黑,身材偏胖,有些佝偻,普通壮年男人的长相,走在路上一天都能遇见好几个。他好像也很惊讶沈楠的出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沈楠顿时如芒在背。
这时房东从里间出来,边走边说:“房间是收拾干净了的,直接铺床就可以,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说完看到沈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瞬间夸张而刻意地放大,“沈楠回来了啊?”
沈楠问:“这个人是谁?”
老太太眼里闪过一抹心虚,笑着迎上前解释:“你隔壁房间新搬来的租户,叫贺强。”又对贺强说,“这是沈楠,就是我跟你提起的住你隔壁的女孩子。比你先搬进来两个月,N大毕业的,那学校可了不得!现在在科技区搞研发,做什么软件是吧?哎哟,这高技术我老太婆可不懂。”
贺强看向沈楠,露出一个笑容,眼神仍暗暗打量她,目光露骨,带着成年男人对异性的审判意味。
沈楠又惊又气,咬着牙问:“你是说,你把隔壁租给他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半拉半拽地把沈楠拖到门口,压着声音:“你这什么语气?隔壁搬空了,难道还不能租出去?”
“可是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刚刚不就在介绍你们认识吗?”老太太不以为然,“再说,人家做正经工作的,你还怕他会惦记你那点钱?”
沈楠怒:“他是个男的!你让我怎么跟一个陌生男的住在一起?”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啊?”老太太不乐意了,板起脸来,“都跟你说人家贺强做正经工作的,哪里有那么多龌龊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把自己看好,哪会有这么多事?”
沈楠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冷静,才忍住扑上去打人的冲动。
“那老太婆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做这种缺德事?!”林瑶破口大骂,“还说什么把自己看好,亏她说得出口!这种人真是社会毒瘤!总有一天要遭报应。楠楠,那房子咱不租了,让她滚蛋去吧。”
林瑶一顿痛骂,让沈楠心里的郁结消了大半。此时她们盘腿坐在林瑶房间的大床中间,“房子当然是不能租了,我准备周末就去看新公寓。”
“找到房子这段期间你怎么办?”
沈楠凝眉思索。
林瑶兴致勃勃地建议:“来我家住吧。我爸忙得要命,经常出差,家里面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
沈楠说:“可是你家在城东,我公司在城西,坐车要近一个半小时。”
两人齐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