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然起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竭力抵抗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我没事。”
“你骗人。”
“真的。”他抱紧她,“见到你,就没事了。”
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沈楠忽然从顾景然怀里钻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吻了一下,咧开嘴笑着说:“我也是。”
见到你,就没事了。
因为才大哭过一场,沈楠的眼睑还残留着些许泪水,亮晶晶的挂在睫毛,鼻头和眼角都泛着红,笑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顾景然于是也跟着笑了。
他在心里满足的叹了口气,俯身又将沈楠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肩窝,鼻子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放松地闭上眼睛。
见他不说话,沈楠问:“你在想什么?”
顾景然沉默一瞬。“想起我妈妈,她曾经跟我说过一些话。”
没想到是关于他母亲,沈楠轻声问:“什么话?”
他又沉默了稍许,缓缓开口:“她曾经跟我说,爱情是这世界上最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如果将来的某天我有运气遇见我爱的人,就会体谅她的做法。”
她的做法?沈楠闷闷的想,是指在顾景然十四岁的夏天自杀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母亲的事……还没有和你说过。”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告诉我。”
顾景然摇摇头:“没什么不想说的,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爸爸意外去世之后,妈妈非常难过,几乎一蹶不振。那段时间,她总是将我忘在学校直到天黑,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害我饿一整天。有天晚上我半夜醒来,非常害怕,穿着拖鞋四处找她,发现她独自站在阳台。我跑过去叫她,她才如梦初醒般突然抱着我哭,跟我说对不起。后来我才意识到,当时她是想自杀的,只不过我的声音惊醒了她。然后她发现就算生活煎熬,可还有为人父母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她选择活下来。”
“她教我读书,给我做饭,努力的承担着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我知道,她依然思念父亲,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如果有一天她熬不下去了,还是会离开。这种恐惧从六岁开始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十四岁,患抑郁症六年的她从医院楼顶一跃而下。”
“而在她自杀前不久,我拿着N大的录取通知书给她看的时候,她还清醒的跟我聊天,笑着说我终于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她终于可以走了。”
顾景然自嘲般笑了一下,眼中却尽是痛苦和怅然。沈楠难过不已,将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像是动物间的安抚。
他问:“沈楠,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说,你觉得爸爸不爱你吗?那时候,我也觉得我妈妈不爱我。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舍得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离开他。”
“这个结论一直让我难以接受。每次想到这些,我总是会头疼,就像有把电钻在我的脑袋里使劲地钻,最疼的时候我吐到没有力气,后来开始依赖药物带来的短暂平静。”
“爷爷把我送到国外治疗,然后我提出学习建筑学,再然后我在瑞士呆了八年。二十岁的时候,晚上跟着朋友出去玩,整条街都是圣诞节狂欢的学生,可我觉得自己就像城市灯火辉煌时,无人注意的北极星。”
沈楠下意识抱紧他:“不是的,你还有我。”
顾景然闻言,浅浅笑了,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然后27岁的尾巴,你出现了。”
“你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向我跑来;你在运动会迎着初春的风冲在前面;你上课时做到不会的题皱着脸犯难。你就像个小精灵一样活泼好动,那么爱笑,那么乐观。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理解,有着跟我相似家庭经历的你,可以在这个年纪活的那么肆意快乐。”
“你让我愿意正视自己的过去,那些曾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甚至可以理解妈妈,因为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了,现在所有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前年夏天你对我说,想要为了你自己变得更好。那时候我也在心里对自己说,往后的日子,要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你。”
“沈楠,你知道吗?你就像是上帝给我的礼物。我喜欢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我喜欢现在爱着你的我自己。因为你,我整个生命才被逐渐点亮,所以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我只会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
沈楠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顾景然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有些内疚地说,“对不起,今天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沈楠摇头:“我没有觉得委屈。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
顾景然在她的手心留下一吻:“我也是。”
“景然,我希望你记住,我的爱跟你是一样的。在你想要保护我的时候,我也想要保护你。”
顾景然睫毛轻颤,眼中瞬间情绪翻涌,他扶着沈楠的脑袋,狠狠的亲了上去。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化解心里面像火焰一样,难以熄灭的欣喜。
顾景然停职的文件两天后才会正式下达,在这之前,他先辞职了。他的说法是,只要自己还是老师,相关的舆论就会无休无止,他不想再因此受累。当然恐怕还有一层原因是对这个职位失去了信心。为师者既不能以身作则以己服人,不如离开。
决定辞职那天,他问沈楠:“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无业游民,你会不会嫌弃我?”
沈楠假装烦恼的长叹一声,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这样吧,我加把劲多挣点钱来养家糊口,然后你就负责貌美如花。这样行不行?”
顾景然直接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院方没有同意他的辞呈,先说辞职不是小事,不要一时冲动;又说院里面需要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人;最后说体谅他最近压力大,批了个大长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隋岳对顾景然辞职并不惊讶感伤,他觉得以顾景然的资历,在公司里才算物尽其用。其实是变相希望他能去帮忙做设计,顾景然说暂时没这个想法。
于是在沈楠哼哧哼哧卖命工作的时候,顾景然整日呆在房里看书写字,画图建模,一日三餐照顾起居,风里雨里定时接送。除了偶尔给隋岳的公司画几张图,其他时间都尽职尽责做着贤内助。
沈楠生日前两天,顾景然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
沈楠顿时黑线。
虽然她早就预料到以某人的浪漫程度,绝不可能有什么惊喜,但直白到这份上,还是让她无言以对。
她埋头思索片刻,然后兴致勃勃的说:“我想出去玩!”
“出去旅游?”
“对!”依然兴致勃勃。
“想去哪?”
“嗯……欧洲!西班牙!瑞士!我都想去!”
顾景然瞅了她一眼:“你假期够吗?”
沈楠:“……”对,她不像某人有大长假。
“那海边?我想去潜水!”说完立马自言自语的否定,“不行,紫外线太强了。”最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们去哪玩?”
顾景然认命地放下手中的书,说:“我来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顾老师的心结解开了!
(卡文卡得我想原地爆炸?_?)
[锁]
牵手
假期结束,沈楠很是舍不得。在这山中的时光仿佛从俗世里偷来的浮生半日闲。一旦离开这里,那些刻意逃开的事,又不得不面对。
她趴在车窗看着外面飞逝的风景,依依不舍地说:“景然,我们下次还来这玩好不好?”
顾景然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回到N市,没多久就是毕业论文答辩。在这样风口浪尖的关头回学校,沈楠一万个不愿意。
论文答辩的地点在主教学楼,信科院软件工程安排在306,沈楠那组是上午。
当天顾景然送她去学校,车子一路开到教学楼前的停车场,对沈楠说:“去吧,我在这等你。”见她一脸担忧,又安慰道,“别怕,有事给我打电话。”
“怎么能不怕呢?”沈楠揉着眉尾,“我那导师严厉无比,要是没回答上问题,他就得说我辱没师门,想想这个我就怕得不行。”
顾景然笑了:“我相信你能过。”
临下车前他叫住她:“沈楠。”
沈楠疑惑的回头。
“加油。”
沈楠,加油。加油,沈楠。
她心下欢喜,回以粲然一笑。
走出停车场,周围经过的人慢慢变多。有的人认出她是贴吧上那个女学生,有意无意朝她的方向看,不时指指点点。
进到教学楼,那些视线和议论变得更加密集,无处不在。沈楠低着头都感觉到那些猎奇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红色光线,咻咻的射进自己的身体。质疑、不屑、轻蔑、愤怒、甚至怜悯,错综交杂,五彩缤纷。
快轮到沈楠答辩时,她走到教室外候着。同一组答辩的同学见了她,神色各异。
但没有愤怒和轻视。
沈楠看得出来。
有两位男生主动跟她打招呼,表情有些拘谨和尴尬,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
沈楠不由得感动。
她是第一个答辩的,沈楠猜想是院里面有意为之。她暗暗长出一口气,推门进去。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沈楠是那种事前容易紧张,遇事却能迅速冷静的性子。论文研究的主题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又认真准备了小半年,胸有成竹。
面对考官的提问,她有条不紊,沉着应对。虽说没有十全十美,但也八九不离十。
最后组长宣布答辩结果,通过。
结束后她去上厕所,正准备出去时,听见几个女生走进来,在洗手台闲聊。
A说:“你刚刚看见那个沈楠了吗?没想到她竟然还敢来学校,要是我,出了这种事,这辈子都没脸再来。”
B哼了一声:“今天论文答辩,她敢不来?”
“听说她论文答辩高分通过。”
C冷哼:“傍上建院的教授,毕业论文能不过吗?她运气可真是好。”
A又说:“何止毕业论文,我看她这两年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
B不屑地感叹了一声:“人家那是命好,咱们羡慕不来的。”
C说:“我哪是羡慕,只是不齿这种背后找靠山作弊的小人。别人十倍百倍努力,辛辛苦苦得来的结果,她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有本事大家堂堂正正竞争,靠别人有意思吗。”
沈楠气的牙齿咯咯作响。
顾景然在学问方面严谨苛刻,极有原则。沈楠写论文时如果遇到难处,他也不过是像旁人一样劝她休息一下再写,从来没有提出过要代她捉刀。沈楠了解顾景然的为人,自己又十分好强,不愿意假手于人,所以从来没要求过他为自己做什么。
可是这些人,却空口无凭的污蔑他们。
沈楠忍无可忍,想要推门出去理论。可又悲哀的意识到,这学校何止三个人会这么想。她能堵住外面人的嘴,能管得了全校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人言可畏的含义,今时今日她总算有所体会。
就在这时,顾景然忽然打来电话,手机铃声在这空空的厕所特别响亮,沈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给挂了。
而外面的人听到声响,没说几句就走了。
沈楠看着黑屏的手机叹了口气。没一会屏幕又亮了,是顾景然发来消息。
——论文答辩结束了吗?你在哪?
自己前脚结束答辩从教室出来,顾景然后脚就掐着时间打来电话,随便动动脑子都知道原因。
所以沈楠不能否认,就算顾景然从没有在学业上直接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但他作为学校教授的身份和所携带的人脉却无法忽视。
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外面流言蜚语再多又如何,沈楠自认做事坦荡无愧于心,何必去在意旁人怎么评价。就像顾景然说的,那些人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有时候人一旦破罐子破摔,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她从厕所出来,往楼下走。一路上那些目光和议论仍难以忽视,沈楠端着一张无所谓的脸,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下到一楼的大堂,议论声忽然大了一倍不止。沈楠狐疑的抬起头,顾景然刚好走到出口处的台阶,看见她,便微微而笑。
想来是自己没回消息,他担心她遇到什么事,才从停车场走过来找。
六月的上午,晨光熹微,天高云淡,而他一身寻常装扮,头发迎着晨风微微拂动,眉眼带笑,面容清俊。
教学楼内外的学生认出他,周围顿时传来压低的惊呼声,更多的学生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很快在楼上楼下聚集。沈楠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阵仗,不禁傻了。
见她呆愣着,顾景然歪头微微挑眉。那样子倒有几分平时难见的调皮。
沈楠低头笑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原本她走得不紧不慢,可顾景然含着淡淡的笑,随意安然的站在那里,仿佛背后的人潮汹涌于他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背景色。不知怎得,沈楠的心情变得有些迫不及待,最后干脆提步跑向他。
还剩两级台阶时,他们相视而笑。
顾景然问:“论文通过了吗?”
“通过了。”
他笑:“那就好,我们回家吧。”
说罢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原路折返。好像这里不是万众瞩目的教学楼前,而是自家傍晚散步的小区。离开前,沈楠听见人群传来的惊呼声,惊慌失措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进周围手机的闪光灯。
从这里到停车场不过百来步,但沈楠从来没觉得这么漫长过。他们所过之处,学生们纷纷行注目礼,或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或是兴奋得满脸通红,表情极尽夸张。
顾景然神色如常,从容不迫,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没半点异样。
沈楠的忐忑不安在他的云淡风轻中慢慢平复。她忽然明白,那些闲言碎语,恶意中伤并不可怕,别人的评价也无须在意。只要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就比其他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