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无疑像是朝油锅泼一瓢冷水。
“她倒是说的轻松,我们年级所有女生加起来不超过50个,除开不能跑的,参加开幕式的,参加方阵表演的,还有几个人?”
“意思就是我们得既要跑还要演呗。”
“居然有女子三千米?没搞错吧?”
“这些事情让给大一的不就行了吗?干嘛来烦我们?”
“我真的跑不了步,上学期的800米测试我成绩是六分钟。”
…… ……
大概是没有被这么多女生围攻过,虽然这位班长平时巧舌如簧,任劳任怨,人际关系也可以,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没说几句就遁了。
但比赛总要人去,眼看两天过去仍没有几个人报名,辅导员通知女生开会。这位辅导员在信科可真是一言难尽,都说上了40岁女人不好惹,看到她就知道绝对是实话。
进门一坐下,先把来开会的学生会负责人骂一顿,再把参会各班班长骂一顿,骂的众人心惊胆战。对待女生却和颜悦色,说其实不想为难大家,都是学生干部没把工作做好,又转过话头,但大家都是为了学院好嘛,我知道在座的女生也是这么想的……
一番话说下来,还有哪个女生敢反驳。然后挨个询问想报的项目,名曰尊重大家的自由意愿,实质上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除开要参加方阵表演和学院风采文艺汇演,再除开体质不行上不了场,能问的不超过20个人。
第三个被问的是沈楠。
沈楠立马说:“跳远。”
“可以。”辅导员在备忘录上写好,又笑眯眯的问:“我记得去年你参加跑步了是吧?女子3000米有没有意愿?我们学院还没有人报这个项目。”又补充,“跟跳高不在同一天。”
沈楠在心里把这个恶毒的女人骂了千万遍,表面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怕我跑的不好……”
“重在参与。不强求每个人都有好成绩。”复而故作惊讶的问:“难道我给你们这样的要求了吗?”
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点头。
最后还剩4×100米接力赛,沈楠看到辅导员的眼神就知道感觉不妙,最后果然落到自己头上。
没想到不仅没逃过,还被迫参加三个项目,连一起开会的学生会主席都忍不住同情:“忍忍就过了,学妹。”
散会后出门遇到班长,这厮还笑呵呵的感谢她无私奉献,并惊叹辅导员好手段,姜还是老的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沈楠忍无可忍的甩给他一个眼刀子,吓得他连连退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杜悠拉住她:“这也不能怪他,都是辅导员的主意。连我都迫不得已报了100米冲刺。”
怀沉问沈楠:“没问题吗?”
“我说有问题,辅导员会让我走吗?总归逃不掉,试试看吧。”
沈楠回寝室后收到运动会开始前两个星期的安排表,她居然每天都要去田径场练习?!
林瑶说:“我们专业就两个男的,运动会搬水都是女生,请你知足。”
这大概就是理科院和文科院的区别吧。
练习在下午下课之后,其实就是赛前训练。辅导员派学生会的人每天来点名,没到的有由班长出面解释,简直是□□裸的连坐。
训练很无聊,没完没了的跑来跑去,然后体育部的人测试成绩,教一下基本方法。不到两天沈楠就想逃。尤其星期三下午第二节全校没课,还要加大练习量。
星期三下午第一节是微积分,她课前给顾景然请假说有事,下课后不能替他跑腿。
离下课不到五分钟沈楠就保持警惕预备闪人。铃响之后她背上书包往外冲,刚下阶梯,班长大声叫住她:“沈楠,今天下午有长跑训练!你往哪里去?!”
这隔着大半个教室的喊声威力不容小觑,教室里的人都超朝门口张望。
沈楠一刻不停的跑出去,班长几步追上来,抓着她的胳膊,只差跪下:“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跑,不然辅导员会把我千刀万剐,然后浸猪笼。”
辅导员确实干的出来。
沈楠义正言辞:“班长不就是在这种时刻挡刀的吗?不然要你何用?!”
恰好这时候顾景然从教室走出来,嘴角含笑,意味不明。他们说话时就站在教室门口,也不知道被听进去多少。
班长像是看到救星:“顾老师,你帮帮我,让沈课代表不要逃运动会的训练,不然我就要遭殃了。”
顾景然挑眉:“参加了些什么?”
班长回答:“跳高,女子三千米和接力赛。”
顾景然看着她:“这么多啊,你体育很好?”
沈楠只差仰天长叹:“是信科院女生太少。”
顾景然拍拍她的肩膀:“别太辛苦,明天还需要你跑院办签文件。”
沈楠:“……”
此后训练的日子,班长把她看的很紧,一到时间就如同口香糖一样黏着她,上厕所都要在外面等着。
“班长大人,你真的没有其他事做吗?我记得上机操作要开始刷分了,小组作业陆续开始了,实验论文也要到deadline了,你忙自己的事吧。”
“沈楠,你担着三个项目,我们专业女子比赛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把你看好,让你专心训练是我做为班长的责任。”
其实你只是迫于辅导员的淫威吧。
中午练跳高,下午练长跑,平时还要抽时间跟其他人练接力。沈楠每天都腰酸背痛,爬楼梯靠一条腿一条腿的迈,走路太快怕韧带受不了。
顾景然看不下去,折回去拿过她手里的电脑:“这段时间不用给我做事了,准你回去好好休息。”说完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路跟乌龟爬一样,你的长跑确定可以?”
这时候说点好话会减你的寿吗?
最后一天是赛前准备,上午是方阵表演彩排,下午是赛场布置。
偌大一个田径场挤满了十几个学院的工作人员。信科院的工作棚离入口不远,时不时能看见几个女生搬着桌子健步如飞地跑过去,身边的男同学纷纷行注目礼:“中文系的女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春季运动会
第一天的跳远比赛,沈楠发挥正常,顺利进入决赛。但能力有限,最后只捞了个第六。看比赛的同学还是很高兴:“你也不看看排在你前面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个体育学院的女生就是冲着破纪录去的。女人拼命起来简直可怕,咱进了决赛已经很不错了。”
沈楠觉得在理,自己的成绩好歹算是给学院争光,再加把劲也不会更好,想通了给顾景然发消息炫耀。
——下午跳远比赛成绩2米2,全校第六!
觉得不够表现自己的激动之情,又加了一个民国表情包。这小孩实在可爱,沈楠越看越乐。
顾景然很快回。
——干得好,长跑继续努力。
她像是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孩子,捧着手机傻笑。
吃过晚饭之后沈楠陷入了对明天比赛的担忧,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对最喜欢的游戏都提不起兴趣。徐鹿鹿笑她:“高考的时候你应该都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这怎么能一样,高考用了整个高三拼死拼活的准备,越是临近考试越是觉得解脱。而对长跑沈楠没有信心,她体育不错,尤其是跳远和短跑这种需要爆发力的运动,但长跑她没试过,没有试过自然就心虚。
再心虚也要睡觉,她换好睡衣爬上床,看到一条新消息。
——不要担心明天的比赛,早点睡觉。
是顾景然。
沈楠感到自己的心被轻轻的揪住,不知道是疼还是麻,总之很奇怪,因为笑意怎么也收不住,越是想要绷紧嘴角,越要泄露出来。
——如果担心怎么办?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好像是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打字。
——担心的话,不妨把某件事会出现的所有结果想象一下,然后找出自己觉得最害怕的那一个。如果连最糟糕的情况都发生了,会怎么样?想通了就发现,其实压根没有最糟糕的事,因为再糟糕的事都不足以让你完蛋。很多时候只是败给自己泛滥的情绪和想象力。
沈楠默默看完一整段,另一条消息又很快出现:
——好好休息,明天加油。
沈楠回好的。
没有晚安。
徐鹿鹿给沈楠套上号码牌:“这个长度合适吗?”
沈楠比了个OK的手势,陪行的同学环视四周:“那个体育学院的一看就是专业的……七号是去年女子3000米的冠军吧……沈楠,你感觉怎么样?不要紧张啊,跑不完就算了,我们在终点等你……”
沈楠朝他安慰一笑:“我还好,不过看你倒是比较紧张吧?”
广播里传来参加女子三千米运动员到比赛场地准备的口令,沈楠脱掉外套过去集合,经过信科院的工作棚,穿着院服的同学隔着老远朝她大喊:“沈楠加油!信科万岁!”十几个男生杂七杂八的乱喊一气,声音穿透半个操场,引得旁边几个院的工作人员都望过来。沈楠受宠若惊。
徐鹿鹿没好气:“你们院就你一个女生跑3000米,整个院来给你加油都不过分。再说你辅导员真的是不可理喻,连长跑都塞给你。我等会要去值班,你自己能行吗?”
旁边负责陪行的同学赶紧说:“我陪我陪,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
参加比赛的只有二十个人左右,除开竞争力最大的体育学院和几个大院,其他都是凑人数的。沈楠暗自庆幸,至少不用吊车尾了。
从起点冲出去之后,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进入内跑道,沈楠保持速度,一直维持在第七。
跑到信科院的位置,一堆男生站在跑到外齐刷刷的大喊:“沈楠,加油!”阵势之大,把她吓得差点摔了一跤。信科院工作篷过了旁边是生物技术学院,然后是核技术与新能源学院,建筑工程学院……理学院在所有工作篷的第一位,苏嘉定穿着理学院深蓝色的院服,也像模像样的挥挥手:“加油,小胖妞!”
沈楠连翻白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3000米,七圈半……跑到第三圈,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耳膜鼓动的声音,沈楠什么也听不到,视线也狭窄到只能看清眼前好似永远也没有终点的跑道。周围的呐喊声、广播里声情并茂的念加油稿的声音……都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温柔切断。累到一定程度,双腿只会机械的往前迈,沈楠忽然放弃挣扎,就这么一直跑吧。
好像是初二那年,也是这样的初春,班主任把还在上课的她叫出去,在办公室告知爷爷去世的消息。她也是这样一路跑回去,从学校跑到寝室,却再也看不到爷爷对自己笑的样子。这些年她也是这样,一直都是,漫无边际,精疲力尽。
还剩半圈时,沈楠开始冲刺,踩过终点线后她一头扑进了同伴的怀里,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争先恐后涌进她的耳朵。
“沈楠!你太棒了!你是第二名!”
“你听到了吗?沈楠,你得了第二名!”
“天啊,你只比第一名晚一秒半!”
“你太厉害了,沈楠万岁!”
…… ……
她就着递过来的水猛灌,喝完后强制性被人拖出包围圈,一触及到新鲜空气,沈楠就像是露出水面的鱼,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裁判示意同伴带着她四处走走,她只好有气无力的跟着步子转圈。
不断有人围上来恭喜她,七嘴八舌的告诉她比赛结果。
“第一名是核技术与新能源学院,第二名是你,体育学院居然是第四,哈哈哈哈……”
大概是引起的阵仗太大,连路过的外院同学都来问怎么回事,跟她说恭喜。
在大本营值班的男生也围上来。
“沈楠万岁!信科万岁!”
“信科万岁!信科万岁!”
四散在操场的信科同学,虽然不明状况,也毫不影响他们对学院的自豪感,簇拥着人群高呼:“信科万岁!”
不是不感动的吧,沈楠被围在涌上来的人群中间,四周环绕着青春而朝气的同伴的笑容,这些祝福和掌声如此真实,头顶是晴空万里,触目可及是灿烂笑颜。
等待颁奖的空隙,沈楠到自动售货机买冷饮,数来数去还差一个硬币,有人适时把剩下的硬币投进去,拿出一瓶冰可乐给她。
“恭喜你,第二名。”是顾景然。
沈楠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愣了一下才接过可乐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真是奇怪,明明其他人跟她说这话时,她除了高兴没什么感觉,现在怎么会觉得难为情。难道是因为顾景然难得说一句好话,所以自己不习惯?那自己还真的是欠虐啊。
他们坐到长椅上,从这里还可以看见一些田径场的情况,远远的听见广播里的声音传过来。
“从操场过来,经过信科院大篷时,就听说你的事了。”顾景然淡淡一笑。阳光覆在他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白净一点。尤其他今天穿的十分休闲,像是经济学院走来的年轻学长。这人一直有一副好皮囊。
再看看自己,还是刚刚比赛那一身装扮,运动型短袖短裤,尤其是跑完步出了一身汗,扎起来的马尾也有点散了,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她长呼一口气:“连我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成绩,其他人肯定更想不到吧。”
“你很尽力。”顾景然由衷的说。
“没办法,都上跑道了,除了跑也没有别的选择。其实跑到一半我就不想跑了,嗓子又干又疼,腿也不像是自己的。”现在回想,沈楠也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能坚持下来:“但要是这么放弃的话,我事后回想起来肯定很后悔。会想,如果当时坚持一下就好了,至少要把剩下的跑完。”
沈楠的脸上还有剧烈运动之后的嫣红,嘴角微翘,笑意盎然,语气轻松,谈话间是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和活力。不知道为什么,她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眼底却始终有阴霾,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些。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疯狂的响起来,原来是要去领奖了。挂断电话之后,她起身道别,顾景然却说,一起走吧。
一进田径场立马就有人围上来,拉着她往领奖台走,慌乱之中沈楠回头,看见顾景然仍是安然随意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