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都记不住我是谁——刀上漂
时间:2022-06-08 07:38:34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就有学生家长投诉过, 说她跟男主雇勾三搭四, 有个女的还跑来学校闹了。”
  “你问这些干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乔朗坐在机房里, 看着电脑屏上的这三条消息, 陷入了沉默。
  介绍人还在不停地追问着,消息一条条地闪出来, 看都看不过来,他敲下“没事”两个字,发送过去,但那边依然没消停,又是三五条消息没间断地发过来。
  乔朗没管了, 退出Q.Q登录状态,出了机房。
  他去了一中。
  唐朵朵对于见到他非常惊讶,指了指空无一人的教室说:“乔玥去吃饭了。”
  乔朗嗯了一声。
  “书湘也不在,她今天有演出。”
  “我找的是你。”
  “我?”
  唐朵朵惊讶, 紧接着, 面上显出一点为难来,手指绞着衣摆说:“可是……我不能跟你说话的。”
  “为什么?”
  唐朵朵怯生生地看他一眼:“书……书湘不让我跟你说话, 对不起, 我先走了。”
  她绕过他向楼梯口走去。
  乔朗怔了怔, 抬腿跟上去。
  唐朵朵发现他竟然跟在她后面,有点惊慌:“乔……乔朗哥, 你干什么?”
  乔朗看着她慌张的面孔, 觉得有点儿困惑。
  唐朵朵这姑娘八岁时他就认识了, 打小就叫他乔哥哥,因为书湘不乐意,现在改口叫他乔朗哥,他初时听不顺耳,现在已经听习惯了。
  他倒也不介意唐朵朵如何称呼他,她喜欢的话,怎么叫都行,只是有点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听书湘的话,这会儿还因为她一句话就不搭理他。
  与其说她是迫于书湘的淫威,不得不按她的命令行事,不如说是她自个儿乐意这么做。
  也就是说,在唐朵朵心里,他其实是摆在书湘后头的。
  乔朗不明白这里头的曲折,但他今天就是过来弄明白这些的,于是问她:“你去哪儿?”
  唐朵朵没干过这种不理人的事儿,心里也多少有点儿愧疚,结结巴巴答:“食……食堂。”
  “我也去,正好顺路,一起吧。”
  看见女孩儿胖胖的脸上浮现出的惊讶,他笑了笑:“不可以吗?”
  “没……没有。”
  老实的唐朵朵摇了摇头,在心里为自己开脱,食堂又不是她开的,路也不是她修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走,书湘只让她别跟乔朗说话,却没说不能跟他走同一条路,在同一个食堂吃饭,自己是没有背叛“友谊”的。
  是的,不管书湘认不认可,在唐朵朵心中,她都已经将她和书湘的关系拔高到了“朋友”的程度。
  一中食堂吃饭需要学生卡,乔朗毕业好几年了,自然没有,好在唐朵朵帮他刷了,但始终不跟他说话,也不跟他眼神接触,尽力把他当成空气忽略掉。
  乔朗有点儿好笑,也不为难她,自己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
  唐朵朵正埋头吃一颗红烧狮子头,余光看见他来了,震惊地张大嘴巴,半颗没咬碎的狮子头就顺着食道滚下去了,差点把她噎个半死。
  乔朗将拧开了的矿泉水推过去,没说话。
  唐朵朵拿起来喝了,终于顺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声谢谢,乔朗就忽然开了口:“开学那天,你在室友面前维护了书湘,是为什么?那时候你和她还不认识。”
  唐朵朵握着矿泉水瓶的手一僵:“乔朗哥,我不能……”
  “没跟你说话,”乔朗打断她,一本正经地对着空气说,“我在自言自语。”
  “……”
  唐朵朵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也对着空气说:“我见过书湘喂猫,所以觉得她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
  乔朗摇头,淡淡道:“这是你对你室友的说法,不是真话,或者说只是部分真话。”
  唐朵朵挠了挠脸,心想乔朗哥真的是太聪明了,一点都糊弄不了他。
  她只能说:“好吧,我是跟书湘有过一点点交集,但是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也不要说出去。”
  乔朗点头。
  唐朵朵就对着空气说了起来。
  其实很短暂,只有零星几次,都称不上交集。
  那时书湘念高三,是一中的风云人物,全校学生中没有一个不知晓她的,而唐朵朵只是高二部的小透明,存在感微弱到能被人轻易忽视,都上了两个学期的课,同班同学中还有叫不上她名字的人。
  她就如路边的杂草一样普通,随处可见,众星捧月的书湘压根儿不可能认识她。
  她们第一次见是在老教师公寓那边,唐朵朵还记得那是个午后,她没有回教室午休,兜里揣了一根火腿肠,打算依例去喂猫。
  老教师公寓附近有只橘猫,刚开始只是个小奶橘,被母猫抛弃在草丛里,喵得撕心裂肺,唐朵朵偶然路过,将它抱了出来,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喂它,喂了它小半个学期,才总算将它喂养得胖些了。
  她的行踪引起了几个女生的注意,那是班上几个喜欢欺负她的女同学。
  唐朵朵其实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看不惯她,总要找她的茬儿,她为人老实,从没主动招惹过谁,现在想来大概是没有什么原因。
  欺负一个人是不需要原因的,只要有帮手就行。
  唐朵朵被她们几个女生围在中心,像个皮球一样推来推去,最后一跤跌倒在路边,胳膊肘蹭破了皮,渗出殷红的血珠。
  不是很疼,但她哭了。
  她捂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又被打头的女生一把推到地上,她们嘲讽她,说她是出来私会男友。
  唐朵朵哭着反驳,她没有男朋友,她只是出来喂猫。
  欺负她的那帮女生们又尖声大笑起来,说她是怪咖,说她长得又胖又丑,没有男生会喜欢她,还说她以后会抱着猫老死在公寓里,尸体臭了都没人知道。
  她越是哭着反驳,她们就笑得越厉害。
  尖锐、刺耳的笑声如一根细针,搅得唐朵朵脑袋一阵发昏,她瘫坐在地上,太阳将她的头皮烤得滚烫,她觉得自己快要中暑昏倒了。
  书湘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出现的。
  她来得很突然,几乎听不见脚步声,老教师公寓年代久远,有一次下雨把屋顶冲毁了半边,一中建了新的教师公寓,这边早就不住人了,因此偏僻又寂静,盛产各种离奇的鬼故事,所以当她轻灵的嗓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时,人人都吓了一跳,惊恐地扭过头去。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夏季校服,兴许是觉得热,外套被她绑在腰上,露在外面的胳膊雪一样的白。
  楼梯扶手上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地砖也裂了缝,青苔从缝隙里固执地冒出头,被她踩在脚底下。
  她身后还有只橘猫,踩着猫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人和猫都是一样的轻盈优雅。
  她从阴暗的公寓楼走到阳光底下,皮肤显得更白了,但眉眼倦倦的,不太提得起精神,四周都静了,方才在笑的女生们齐齐收住了笑,连风都好像停了下来。
  书湘人懒懒的,声音也懒懒的,她说:“你们吵到猫了。”
  她不说吵到她了,却说吵到猫了。
  刚刚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坏女孩儿们全都老实了,交换个眼色后,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橘猫认识唐朵朵,亲昵地凑上来用脑袋蹭她,向她讨要吃的。
  唐朵朵原本被书湘的出现分走了心神,这下想到猫比人要友好多了,给口吃的就认她,也不会来欺负她,不禁悲从中来,鼻子一酸,蓄了两大包眼泪,一边撕着火腿肠外衣,一边吸着鼻子说:“吃……吃吧,咪咪,还是你好……”
  “它不叫咪咪。”
  这是书湘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的唐朵朵抬起头来,表情还有点儿愣愣的,她回头仔细看了看,偏僻的老教师公寓附近除了书湘就只有她。
  她在跟她说话。
  习惯了被人无视的唐朵朵立刻感到了慌张,脑子一片混乱,她并不是不知道书湘。
  她曾在校门口遇见过她一次,她和她的朋友们走进来,奇怪的是,她明明不是站在最中间,可一眼望过去,她就是那群人的中心。
  那些人里面,她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那时唐朵朵很快退避到了公告栏后,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些羡慕,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么招人喜欢就好了。
  她不奢求能有一大帮朋友,只要有一个就满足了。
  她没想到这样好人缘的书湘会跟她说话,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胡乱回了一句:“是……是么,那它叫什么名字呢?”
  书湘没有回答她,反问:“你经常给它喂火腿肠?”
  “是……半、半个学期了。”
  她磕磕巴巴地回答,心里在想,第二句了。
  书湘噢了一声,说:“猫不能吃火腿,别给它喂了。”
  然后她就离开了。
  那天她一共就对她说了三句话。
  回去后,她去网上查,才知道猫真的不能吃火腿,这种食物对它们来说太咸了,会给它们的肾脏造成负担。
  唐朵朵内疚又庆幸,还好咪咪命大,没有被她喂死。
  后来她又见到过书湘几次,原来她也在喂养咪咪,而且喂的都是进口猫罐头,唐朵朵终于明白过来,光靠她每天一根火腿肠,咪咪压根儿养不到那么胖。
  兴许是猫也能分得出好坏吧,比起她,咪咪更亲近书湘一些,它会躺在地上耍赖,翻出柔软的肚皮让书湘摸。
  书湘有时忙着低头回信息,没看见它撒娇,咪咪就会从地上起来,走到她脚边,用爪子扒拉着她的校裤往上爬。
  她这才从手机讯息中惊醒,一手拽着往下掉的裤子,一手将肥猫拍下去,嘴里没好气地数落:“下去,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么?”
  咪咪委屈地喵喵两声,走过来找唐朵朵求抚摸,求安慰。
  最后一次见到书湘,是高考前几天,她将给咪咪买的猫粮猫罐头全部交给了她,有好几个大箱子,全部放到教师公寓的二楼,足够咪咪吃个一年半载的。
  唐朵朵于是知道,她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那天她哭了。
  其实,她和书湘都没讲过几句话,只不过是喂猫时碰上了就碰上了,书湘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她还是很难过,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坐在乒乓球台上,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懒洋洋地抚摸咪咪背部的毛,她就觉得很不舍。
  她哭泣的样子被书湘的朋友们看见了,他们来帮她搬罐头,其中有个男生边回头边惊讶地说:“快看,那胖子哭了,哭得真他妈丑啊……”
  书湘踹了那男生小腿一脚,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她半真半假地说:“那你哭一个给我看看,看有多美。”
  男生当即哑巴了。
  另一个男生揽着她的肩膀大笑起来,他染着烟灰色头发,戴着枚黑色耳钉。
  唐朵朵知道,那是程嘉木,好学生里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听见她说的没,张沛然,还不快哭?”
  叫“张沛然”的男生似乎张口辩解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另外几个男生跳起来压到他的背上,不一会儿就叠罗汉似的把他压到了最底下。
  笑声顺着风传到唐朵朵这边,她看见书湘将程嘉木放在肩膀上的手拉了下去,自己一个人走远了,她穿着夏季校服,背影清瘦。
  那是个夕阳正好的黄昏。
  她走后没几天,咪咪不知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等到高考结束,高二学生返校时,唐朵朵就再也没看见过它了。
  她将老教师公寓找了个遍,甚至连一中都搜寻了一遍,每个角落也没放过,但还是没有橘猫的踪迹。
  它走了。
  唐朵朵那天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突然觉得咪咪也挺绝情的,她喂了它这么久,可它还是只认书湘。
  书湘一走,它也就跟着离开了。
  这就是她跟书湘的故事,很短暂,不过是几次会面,几句对话,可唐朵朵一直记到今天,即使故事中的其中一个主人公都不记得了,甚至认不出她就是那个和她一起喂过猫的人,她还是感到很幸运,能和书湘产生这么一段交集。
  她就像个不容易吃得上糖果的孩子,将这段回忆珍藏在心底,谁也没告诉过。
  今天她告诉了乔朗,当然,是对着空气说的,但唐朵朵还是有点难过,难过到她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都失了点儿滋味,剩下半颗搁在托盘里,都放冷了。
  乔朗推过来半包纸巾。
  她愣愣地看向他,他就指了下自己的脸。
  唐朵朵伸手一摸,摸到一点冰凉,原来她竟然哭了,她都不知道。
  她抽出一张纸巾,将泪痕擦掉,一边吸着鼻子问:“乔朗哥,你是不是跟书湘闹了什么矛盾?”
  她忘记了不能跟他说话的准则,乔朗也没有提醒她,反问:“她没告诉你?”
  唐朵朵摇头:“没有,她就是……”
  就是什么?
  乔朗抬眼看她。
  唐朵朵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就是骂了你几句。”
  “……”
  多少猜到了。
  “还问了周六那天我为什么在你家。”
  乔朗再度抬眼:“你说了?”
  唐朵朵摇了摇头,这让乔朗有点儿出乎意料,他觉得以唐朵朵对书湘的听话程度,应该什么都不会隐瞒才对。
  其实他想的也没错,唐朵朵说:“是书湘又没问了,她说算了,这件事她应该来问你,而不是问我。”
  顿了顿,她又说:“乔朗哥,我不知道你和书湘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但书湘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我觉得你不要用耳朵去听,而是要用眼睛去看,耳朵可能会欺骗你,但眼睛不会。”
  这话听着简直不像是唐朵朵能说出来的。
  乔朗忍不住又打量了眼这个胖姑娘,她的神态很真诚,但可能是头一次对人说这种话,眼神又有点儿躲闪,是她性格里带来的腼腆,他突然发现这姑娘的内心世界,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广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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