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都记不住我是谁——刀上漂
时间:2022-06-08 07:38:34

  文芮满脸奚落地笑。
  “理由在我现在听来都很搞笑,她觉得自己脸上的伤没好,太丑了,她不敢就这样去见你,你猜她让我干什么?她打通了我的手机,不让我挂断,就这么让我去找你聊天,邀请你去参加她的生日宴,还不能告诉你是她说的,奇怪吧?她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人。”
  “你还记得你说的什么吗?”
  “文芮!”
  谢知屹不赞同地喊她名字,希望她适可而止。
  文芮对丈夫的阻止理都不理,有些话她如鲠在喉多年,实在是不吐不快。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乔朗。
  “你说,你和她不适合,祝她和程嘉木过得幸福,你还说,你不会后悔。”
  “你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
  文芮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轻蔑一笑:“乔朗,我问你,你现在后悔了吗?”
  在这样字字诛心的诘问下,乔朗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他起身狼狈地冲出茶餐厅,还在包厢门口撞碎一只立式花瓶。
  生平头一次,他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第96章 🔒金腰燕
  “乔朗!”
  谢知屹在背后喊住他, 并且迅速追上去拽住他胳膊。
  “你……”
  看清乔朗颓丧的样子,他不由得卡了下壳,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文芮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心上, 那不是你的错, 她只是在迁怒你, 过去的事对她而言太沉重了, 她需要有人一起跟她背负这份罪孽。”
  乔朗双眼无神地看着他,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谢知屹把心一横, 肃着脸说:“你知不知道书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一场事故。”
  乔朗死气沉沉的眼神终于多了一丝波动,他声音嘶哑地问:“什么事故?”
  “瓦斯爆炸。”
  “就在她生日当天,你自己回去搜那天的新闻,十年前的帖子,找到应该不难, 书湘的母亲、弟弟、文芮的父亲母亲,还有她八十多岁的奶奶,都在那一场事故中丧生,书湘是唯一的幸存者, 当然, 文芮也算一个,那天聚餐中途, 她被康伯母找借口支了出去, 因此躲过一劫。”
  找借口?
  乔朗问:“这场事故是偶然还是人为?”
  谢知屹苦笑:“是的, 你听出来了,是人为, 凶手是文芮的妈妈, 康伯母。”
  答案在乔朗的意料之中, 可是他依然不能理解。
  他还记得文太太的样子,她明明是那样一位淡雅从容的女士,她对书湘也很好,甚至当初颜洁生产时遇到难产,文老太太不同意转剖腹产,也是她将自己丈夫拉到一边,柔声细语劝他签同意书,不然颜洁根本没命从产床上下来。
  如果是装的,不可能装这么像,更不可能戏一演就是这么多年。
  他问谢知屹原因,谢知屹只是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年康伯母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而文伯父有变更股权的意思,将属于文芮的一部分股份转让出去。”
  乔朗问:“转给谁?书湘的妈妈?”
  他只能想到她,毕竟那时她刚刚为文家生了儿子。
  没想到谢知屹却说不:“转给她弟弟。”
  乔朗惊愕不已:“一个婴儿?”
  “不必太惊讶,未成年也可以持有股份的。”
  乔朗当然知道,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文家重男轻女的程度,简直匪夷所思,跟封建时代的大家庭没什么两样。
  谢知屹说:“估计就是这事让康伯母升起了危机感,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文伯父当年是入赘进康家的,他接手的文氏地产之前是康家的产业,但康伯母的父亲去世得早,她一介女流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夺走了公司大权,她忍气吞声多年,文芮是她最后的底线,谁动文芮她是会拼命的,这就是母亲。”
  “同样是母亲,你知道书湘的妈妈做了什么吗?当时书湘和她五个多月的小弟弟都在客厅,但她妈妈最后做的却是保护她,而不是保护她的儿子,所以书湘才有命活下来。”
  信息量太大了,乔朗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
  他问谢知屹:“书湘小腿上的烧伤就是这么来的?”
  “是,但这只是轻伤,最严重的是她的大脑,受到了爆炸的冲击,鼓膜穿孔,陷入深度昏迷,她在ICU躺了一个月,期间下了几次病危通知,文芮和我几乎都要放弃了,但她每次都能奇迹般地挺过来,医生说她求生意识很强。”
  乔朗说:“她很坚强。”
  他的书湘,一直都很坚强。
  谢知屹点头认可,又叹了声气:“所以你知道文芮为什么要怪罪你了,不然她就只能怪自己,其实她内心就是这么想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康伯母不会做下这种事,你想一下,她等于是一夜之间失去了全部亲人啊,只给她留下一个小妹妹,而书湘还不记得所有事,这些痛苦都只能她一个人去消化。”
  乔朗摇头:“那不是她的错。”
  “谢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文芮像个幽灵似的从他背后冒出来,神情冷漠地说:“以免你对我产生误会,有些事要向你说明一下,我没有虐待文书湘的意思,更不会不管她,她刚出事那一段时期,我忙于跟家里亲戚打官司争财产,或许对她疏于照料,但后来我中断了学业,带她出国就医,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直到后来老谢毕业过来帮我,我才继续完成我的学业,婚后我也坚持将文书湘带在身边照顾,为此老谢放弃了记者的梦想,选择成为一名办公室文员,而我也因此失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文芮理智到近乎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偏过头,发狠抹了把眼睛,才转头红着眼继续说:“对文书湘,我自认问心无愧,所以我不认同你对我的指责,更不可能把我的妹妹交给你!”
  乔朗急忙辩白:“文芮,我想照顾书湘并不是觉得你照顾得不好,我为我先前向你说的话道歉。”
  文芮冷酷地一摆手。
  “打住,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希望你离我妹妹越远越好,你还记得你说过你和她不适合的话吗?我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经过这么多年的思考,才知道这句话是对的。”
  “文书湘是个浪漫主义者,她从小就爱看公主和骑士的故事,而你呢,乔朗,你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你们不适合,所以你们带给彼此的就只能是伤害,一段良好的恋爱关系应该是双方共同进步,而不是彼此折磨,乔朗,我以老同学的身份,真心劝你停下来,不要再陷进去,文书湘没有你照样过得很好,而你也应该向前看,你的未婚妻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去跟她结婚吧,不要再耽误另一个女生。”
  文芮最后一遍地警告他:“不要再去疗养院看书湘,否则我会立刻带着她转院离开,现在的她适应一个地方不容易,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不要逼我做这样的事。”
  她离开了。
  谢知屹紧紧地按住他的肩膀,担忧地说:“你要振作起来,乔朗,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着眼于当下,才是你应该做的,别故意惩罚自己,知道吗,那不是你的错,回去剃一剃胡子,洗个澡,好好重新生活,我走了,再见。”
  说完他就大步去追前面的妻子了,徒留乔朗站在原地,茫然若失。
  重新生活?
  依稀记得十年前的他,也在心底立过同样的誓言,抛下过去,重新开始。
  可现在他还能做到吗?
  知道了发生在书湘身上的那些事,他还能假装一切从未发生,毫无羞耻愧疚之心,继续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不能了,他不配。
  -
  乔朗买了瓶牛栏山二锅头,拎着去了墓园。
  这附近有一个公共墓地,他终于明白文芮为什么要在这么远的郊外约见他,想必是刚和谢知屹拜祭完,再过几天,就是书湘的生日,也就是她家人们的忌日。
  郑教授和他夫人也葬在这里。
  大概五六年前,郑教授的老家要修高速公路,坟山被划入拆迁范围,这种事光靠母亲和乔玥两个女人办不来,他为了处理迁坟事宜,特地回国一趟。
  选好动土吉日后,大队里开来了挖土机,将坟墓挖开,里面的棺材早已腐烂,白骨散落在红色的土壤里。
  他跳进墓坑,亲手将郑教授和他夫人的骨骸收拣进坛子里,带回昌州市,在早就选好的墓地重新下葬。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他站在新拓好的墓碑前,忽然想起当初郑教授下葬时,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
  那时书湘还在他身边,她想拉他的手,却不肯直说,而是半真半假地说,山路太滑,你不拉着我,我要摔跤的。
  她兴许觉得自己这借口找得天衣无缝,听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儿。
  可落在他眼里不是那样的。
  她将眼睛睁得滚圆,这是她撒谎时的习惯性动作,仿佛刻意扮出一副真诚无辜的表情,好说服人家快信她,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一点谎都没说。
  那么乖,那么可爱。
  于是他对她说,我们试试,她愣了愣,红着眼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倔强地说,试就试。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那一刻,他突然无比想念起书湘,想得濒临疯狂,所以他冒着下大的雨跑去了她家,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警惕地问他找谁。
  他怔了片刻,说他找文书湘。
  女主人满脸茫然,扭头问客厅里的丈夫,文书湘是谁。
  丈夫回不知道。
  他又说了颜洁的名字,人家这才告诉他,那是屋子的前户主,现在房子已经卖给他们了。
  他又打听她们现在的住址,男主人说那就不知道了,倒是有个联系方式,他将颜洁的号码给了他。
  他打过去,是空号。
  就这样,他彻底失去了书湘的踪迹,她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就好像她从没有出现过。
  那一晚,乔朗在街头喝得烂醉如泥。
  他醉倒在路边的绿化带里,黯淡无星的天幕上,突然出现了书湘的身影,她穿着层层叠叠的月白纱裙,像一朵开到极盛时期的荼蘼,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民警将他带回派出所时,他嘴里喃喃念着,书湘,书湘……
  乔玥匆匆赶来领人时,他念的还是这个名字。
  第二天醒来,他因为宿醉头痛难忍,乔玥进来给他送早餐,表情一言难尽,说:“哥,我不知道你对文书湘这么……”
  她没说下去。
  乔朗握着水杯,没说话。
  乔玥又说:“哥,忘了她吧。”
  他这才开口,嗓音嘶哑难听:“已经忘了。”
  这之后他就去看了心理医生。
  那时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酗酒问题,还对安眠药上瘾,不知道有多少个清晨在公园的长椅上醒来,钱包被扒的一干二净。
  公司的危机干预部给他提供了心理医生的电话,但他从来没有打过。
  他沉缅于酒精和药物带给他的安慰,至少在喝醉的情况下,他不会用面对自己已经失去书湘的现实。
  但回国一趟,妹妹和母亲失望的眼神如同甩在他脸上的一耳光,将他打醒了。
  回美国后,他积极进行心理治疗,还参加了戒酒互助会,总算成功戒除酒瘾和药瘾,但最近这几天,他的酒瘾又有要复苏的苗头。
  他将酒瓶盖咬开,倒了半瓶洒在郑教授墓前,自己一口一口地将剩下的半瓶喝完。
  白酒辛辣,他的眼睛被酒意熏得通红,他眯着眼去看墓碑上镶的照片。
  老头还是那张黑白遗照,郑夫人在照片里却很年轻,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穿的是件素色旗袍,他想起书湘曾夸过这件旗袍漂亮。
  他举着酒瓶冲照片里的老头敬了一下,说:“我找到她了,但她过得很不好。”
  四周只有晚风,静得令人心慌。
  照片里的郑教授冲他和蔼慈祥地笑着,仿佛在说,然后呢,你小子有没有照顾好她?
  没有,他没有照顾好她。
  他很对不起她。
  乔朗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然后背靠着墓碑,开始上网搜素十年前的本地新闻,关键词瓦斯爆炸,第二个关键词,五死一生。
  大概是这样的惨烈事难得一见,因此他很快就搜到了。
  事故发生地在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地段,想必那就是颜洁搬去的新家地点。
  新闻通报里说,作案人先在茶水中投放药物,使得一家人都陷入昏睡,然后再拧开天然气阀门,点燃打火机纵火,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
  公安通过3D全景动画模拟了案发时的情景。
  动画呈现的是一个客厅、餐厅与开放式厨房的全景,凶手站在厨房,靠近燃气灶的地方,而几名受害人都在餐厅区域昏睡过去,除去女主人的女儿与小儿子在客厅。
  旁白里说,由于女主人服下的镇静药剂量相对较轻,因此率先从昏睡中苏醒,当时爆炸还未发生,她与作案人大概对峙了一分多钟的时间,中间有过肢体冲突,大概是两人谈崩,她无法阻止,只能先去救人。
  从位置上讲,放在摇篮里的儿子离她更近,从可行性上讲,五个月大的婴儿体重当然比成年的女儿更轻,正确做法应该是先救儿子,再去救女儿,这样获救的可能性最大。
  可她却毅然决然选择先去救睡在沙发上的女儿,这无疑是个愚蠢的决定。
  由于服药后她手脚发软,因此她搬动女儿的过程异常艰辛,乔朗看着动画里的颜洁背着书湘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然后砰地一声,爆炸发生了,她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将书湘死死地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当作盾牌,为昏迷的女儿挣下了一条生路。
  火舌席卷过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此后书湘每年的生日,成了她母亲和弟弟的忌日,这场爆炸案还有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们的狗小地瓜,也在事故中丧生。
  死前的最后几分钟,他还在拼命去咬沙发上书湘的裤脚,想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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