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分手的间接原因,或者说一个外在原因。
硅谷那家公司朝乔朗递来橄榄枝,而他对此闭口不谈,这件事只能说是造成他们分手的导火索。
它将书湘一直担心的事提前上演了。
她内心一直觉得在乔朗心目中,工作和前途比她重要,这是第一次分手留下的后遗症,只要是被抛弃过一次的人,就会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他既然能丢下她第一次,那就能丢下她第二次。
可是凭什么呢?
他不能这样高兴了就说书湘我们试试,一旦情况发生变化,就说走吧,我看着你走,她是个人,也会笑会哭会痛,他不能将她当个易拉罐直接就一脚踹了。
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给他伤害她的机会,她要做主动离开的那个人,所以才会有夜店和程嘉木拥吻的那一幕。
究竟谁先主动的,是她还是程嘉木?这是他们又一个冒险小游戏,还是她故意用这一幕来刺激他?
真相只有她和程嘉木本人才清楚了,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的,终于戒掉了他,过程很难,钻心噬骨,几乎去掉她半条命,但她还是做到了。
去他妈的,她文书湘做到了。
第95章 🔒北极雀
“你母亲生病这事确实是我告诉的文书湘, 在筹款平台伪造多个虚假账号给你汇款这事也是由我一手操作,当时我确实对她那二十万的来历表示过怀疑,但她闭口不谈,我也没有追问下去, 抱歉, 这是我的疏忽, 我向你道歉。”
乔朗摇头, 时隔多年,他早已不在意这件事。
文芮皱眉道:“我承认这事我和文书湘都有错, 不过我始终不理解,乔朗,你可以接受我们同学和你同事的援助,甚至能接受网络上陌生人的善意,为什么独独接受不了文书湘的?是不是你骨子里隐藏着自卑的天性?”
谢知屹觉得妻子这段话说的有些不客气, 正要出声阻止,乔朗却比他先一步开口。
“不是独独不能接受书湘,事实上任何人的善意我都接受不了,只不过是形势逼着我去接受。”
“你不理解, 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自小到大经历的那些, 当你接受他人善意的那一刻,你就自动把自己的人格降低了一个等级。”
“当然, 他人的善意并没有错, 我很感激, 没有你们的援助,我无法度过难关, 但我那时太年轻了, 还学不会将自尊心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排斥书湘对我的帮助, 是因为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弱势,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可笑的面子心理,或者干脆说成是自卑,也可以。”
他其实就是在书湘面前自卑。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乔朗细细思索一下,好像就是从他在文家那块纯白羊羔毛地毯上留下那只黑乎乎的大脚印开始的。
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底就埋下了一颗自卑的种子,那颗种子生根发芽,生长壮大,逐渐长成一个面孔丑陋扭曲的小人,每天在他脑子里用充满嘲弄的尖细嗓子叫嚣:就你也配?你配不上人家,别痴心妄想了吧!
他又想起自己少数几次和书湘的女朋友出去玩的经历。
由于他是在场的唯一男士,侍应生会出于习惯地将账单递给他,有时候上面的消费高达几万,让他瞠目,书湘就会赶紧一把抢过去扔给朋友,让她们付。
他顿时浑身不自在。
而她的朋友们还会笑哈哈地安慰他,说什么为帅哥付钱是她们的荣幸,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书湘也说她们钱多,人均小富婆,不薅她们的羊毛薅谁的?
女生们纷纷笑作一团,都骂她文书湘缺了大德,跟她做朋友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就只能跟着她们一起笑,但笑得很难看。
这之后他就再也不跟她的朋友们出去了。
他受不了那种耻辱,即使他知道这群姑娘都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爱笑爱闹了一些,但作为被笑被闹的人,他心底是很难受的。
他甚至还知道这帮人私底下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乔仙人,意思是他就像天上的神仙,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不屑于与她们这些凡人来往。
至于书湘有没有跟着她们一起笑过他,他不知道,他甚至都不敢去想,怕知道真相后,他在书湘面前连最后一丝体面都留不住。
也许这就是程嘉木所说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吧。
所以那晚他骂他软饭男,小白脸,他才会狂怒到失去理智,拿酒瓶子给他开瓢,可能他的潜意识里承认这话是真的,所以当他被戳破时,会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说来说去,还是自卑的问题。
其实他和书湘在这段感情里都自卑。
书湘自卑是因为自己的学历,而他自卑则是为了他的出身,他的贫穷。
两个自卑的人又怎么能走到一起呢?
不能的。
所以这段感情或许从开始起就注定不能结果,错误的不是他或是书湘,错误的是时间,他们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兴许再等个十年,一切都会不一样。
乔朗在这一刻为自己和书湘感到深切的悲哀,有些人即使深爱着彼此,却依然走不到白头,这令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他掐住手腕,克制自己不要当着文芮和谢知屹的面失控。
文芮的道歉还在继续:“文书湘和你分手后,有过几次后悔,她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发了很多信息,但你一条也没回,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铁石心肠,说出口的话就不轻易改变,现在才知道是因为你那时被刑拘了,我为我曾经骂过你的话向你道歉。”
乔朗皱起眉:“她给我发了信息?”
“对。”
“不可能。”
这下换文芮皱眉了:“你认为我在骗你?”
“不是。”
乔朗说:“我出狱后,查看过手机,没有她的来电和短信记录。”
谢知屹问:“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乔朗摇头:“不会。”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那时是带着目的去查看手机的,他想看书湘有没有联系过他,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但她没有,当时那阵巨大的失落感他还记得,失落之后心底涌上来的自嘲他也还记得。
他不会记错。
文芮相当奇怪,因为她是看着文书湘打电话和发信息的。
和乔朗提出分手的那个晚上,文书湘跑来她的公寓找她,哭得双眼红肿,说她和乔朗崩了。
她们的关系自从她怒怼乔母那晚起就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文书湘虽然嘴上照样对她不客气,但行为上却对她亲近和依赖了许多。
从前这种感情上的事她只会跟谢知屹讲,从前她更不会选择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地敲开她的家门。
文芮收留了她。
在她的要求下,她保管了她的手机,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去找乔朗复合。
果然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没过几天,书湘果然就后悔了,找文芮要手机。
文芮不给,她就发脾气,摔东西,还骂她,喝得烂醉如泥。
文芮实在气坏了,就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人,她将锁在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甩给了她,并说了句狠话,文书湘,你要是想自取其辱你就打!
书湘捧着手机倒在沙发上,一下就哭成了泪人。
她一哭文芮就心软,见她喝醉了手抖打不好字,还主动帮她找出通讯录里乔朗的号码,替她拨过去。
那边没接。
再打,还是不接。
一连打了七八个,没接,书湘抖着手给他发去十几条信息,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于是她扔了手机,埋进枕头里,哭得更加厉害。
这些都是文芮亲眼见证过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并不打算追究,因为这不是她今天的目的,她今天要做的只是将当年的事情给乔朗解释清楚,至于真相如何,她在开头就说了,并不能完全复原。
于是她说:“算了,不要继续争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要听的是接下去发生的事。”
“文书湘给你发的信息没有回音后,她去了你们租的房子找你,时间大概是在你被拘留的一星期左右,时隔太久我已记不太清。”
“当然,我当时并不知情,我在外面给她买饭,否则我就是把她敲晕也要拦住她不让她去,你母亲不知怎么也在那里,她告诉文书湘,你要出国了。”
“她后来只跟我说了这个,别的没说,但结合你当时的情况,我推测你母亲对我妹妹不会太客气,说的话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文书湘在你妈的打击下惨淡离去,半路上撞见了一个叫梁逸的混蛋。”
乔朗早已面色苍白,此时颤抖着嘴唇问:“梁逸?”
“对,你知道他?”
“见过几次。”
“这小混蛋跟踪文书湘有一段日子了,趁着那天她落单,附近又没人,对我妹妹进行了长达二十多分钟的殴打,直到有路人经过报了警。”
“你说什么?”
乔朗急促地喘了口气,像岸上濒死的鱼。
“殴打?”
文芮不错眼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对,殴打。”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乔朗终于被压得趴在地上,这辈子他再也没资格配在书湘面前站着。
他听见自己用发抖的声线问:“二十分钟?”
“嗯。”
文芮喝了一口茶,偏过头,不自在地咽了几口唾沫。
“她伤的多重?”
“你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文芮不赞同地看着他,心里多少有些烦躁:“伤害已经造成了,你不可能回到那时候阻止梁逸,保护文书湘,问这个除了给大家添堵还能做什么?”
“请你告诉我。”
乔朗始终坚持,目光甚至有些乞求。
“她断了两根肋骨。”
“视网膜脱落。”
“耳朵出血。”
“右手小指骨折。”
“此外鼻青脸肿,肿到我都认不出来,还有……”
“够了,文芮,别说了。”
谢知屹拉住了她。
乔朗已经面无人色,不能再说下去了,她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
文芮只能愤愤地闭上了嘴。
她倒是很想问问乔朗,如果他连听都不能听,那让亲身经历这些的书湘要怎么办呢?
即使过去了十年,她也还清晰地记得那晚的场景,她的妹妹侧卧在地上,旁边一堆路人指指点点,她就将头埋在肘弯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文芮是走近了才知道,那姓梁的小混蛋走前还往她身上撒了一泡尿,她的头发都被尿液打湿了,这让她心痛如绞。
文书湘从小就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儿,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漂亮,去到哪儿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做派,像个骄纵惯了的小公主。
文芮小时候不懂事,曾经止不住地嫉妒她,心想老天爷怎么就那么偏心,给了她这么一副天使般的容颜,偏偏性格像个小恶魔。
可这个漂亮的小恶魔终于得到了报应,她遍体鳞伤地倒在路边,浑身都是尿骚味,还要受到路人的围观。
文芮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
当时的她脱下外套迅速冲过去,盖在妹妹身上,冲着路人们声嘶力竭地喊:“滚开!滚啊!看什么看!”
外套下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那只手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衣摆,仔细看还发着抖。
原来她并没有昏迷,她是清醒的。
她一直将脸埋在胳膊里,等着她过来。
从来不爱哭的文芮在那一刻泪流满面,以至于这十年内,她一直深恨着乔朗。
她那时不知道他在狱中,还以为他母亲那些话都是他指使着说的。
当时她还特别不理解,因为她曾对乔朗有过一点好感,在她的印象里,乔朗不是这种躲在母亲身后,连自己要出国追求事业这种话都不能堂堂正正说出来的没品男。
所以那时她不仅鄙视他,还连带着痛恨自己瞎眼看错人,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就成了切齿的恨。
现在看来,原来都是乔母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乔朗根本不知情,而这个老太太还对此闭口不提,将自己儿子蒙在鼓里一蒙就是这么多年。
至于书湘碰上梁逸,那可能是命里该有的劫数。
据梁逸被捕后主动交代,他已经跟踪她一段时间,说明他早有作案动机,就算那天书湘不被打,也总有一天会被打。
这就是老话说的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文书湘自己造下的孽,就得她自己来尝苦果。
所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乔朗其实没有错,一丁点错都没有,一切都是宿命。
但就是这种一丁点错都没有,清纯无辜得像个刚受洗的婴儿,才让文芮更生气。
十年来长夜漫漫,她总得找个人来痛恨,不然她要怎么熬过去?
难道恨自己吗?恨文书湘吗?还是恨飘渺无着的命运?
不,她无人可恨,只能恨乔朗。
今天坐在这里,看着乔朗苍白的脸色,伤心欲绝的眼神,让她产生一种报复过后的爽快心理。
就像小时候看包青天,看到坏人终于落马,在狗头铡下尸首分离,好人大仇得报,她看得心弦激动,热血沸腾,忍不住跳起来大叫一声好!
文芮带着这样的恶意微微一笑,对面前虚弱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男人说:“你还记得你出来后,有一次我们在医院里碰见了吗?我邀请你去参加文书湘的生日午宴。”
乔朗没有回答,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文芮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那天文书湘也在,我带她去医院复查,你猜怎么着,你刚出现在一楼大厅,她在扶梯上就看见你了,但她躲起来了,她不想让你看见她,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乔朗面色灰败地问。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