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善已经脱离校园八年整,社会生活给她镀上一层冷静自持的气质。就算她脸庞光洁显小,身上穿件休闲短袖,那些男人也能从她强大的气场中,或多或少猜出她手底下管着多少号人。
即便如此,多数男人仍旧被求偶欲支配,他们也许要请季长善喝酒,也许说替她买单,共性是万分确信自己魅力超凡,一配得上季长善的高傲,二也一定能打破她的冷寂。他们使出纯情无知的那一套,换着花样赞美一个二十八岁的职场女性像少女。
二十八岁了还浑身冒学生气,季长善并不认为这是赞美。
她冷眼扫过面前人,暗自批判男性缺乏真诚和自知之明,嘴上还算客气地嘲讽:“你大学毕业了么?”
“不瞒你说,我秋天就二十六了。”他咬一口茶叶蛋,随便嚼两下咽了,季长善压根儿不相信他只比自己小两岁。
“我叫钟碎宁,你叫什么?”
季长善不回答,钟碎宁接着问:“我十月份生日,你几月的?”
“你有没有听过,食不言,寝不语?”季长善自己没这个规矩,却如此告诫钟碎宁。
他不以为然,用说话的行动进行反驳:“你应该也不是大学生。听你说话,像听领导训话,你比我大吗?”
季长善嫌他话多,加快吃饭节奏,试图五分钟之内撤离早餐铺子。钟碎宁吃饭比她还快,两口一个茶叶蛋,三口一根油条,等季长善撂下勺子的时候,他正好干掉最后一滴豆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早餐店,季长善走在前面,钟碎宁抱他的画册没两步就赶上。他和季长善之间保持礼貌距离,独留一张嘴巴越界:“咱们加个微信吧,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
“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不都说好几句话了吗?”说上话就代表有交情,钟碎宁为了避免唐突,刚才特意跟季长善多说了几句,现在他们都该是朋友了。
季长善没搭茬,兀自向前走。钟碎宁跟上她生风的步伐,转头打量季长善的侧脸,脑海里像铺了一张画布,嗖嗖勾勒线条。
他最近在体验画家职业,虽然作品有辱“画家”二字,但是钟碎宁拥有一整间画室。
画室朝阳,开无数扇落地窗,窗前摆素描用雕像和水果;柜子里堆满画布宣纸素描纸,桌上平铺五百色彩铅,压着几张国画毛毡垫,油画棒和颜料管散在一旁;地上支五把画架,搁几只涮笔桶,毛笔乱七八糟地插在里面,水的颜色实在难以辨认。
钟碎宁前天在宣纸上进行了油画创作,画的是静物。
他把近乎破烂的宣纸支在阳光下欣赏,频频点头,首先认可残破美学,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具备天才一般的创造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画中人像缺少一点栩栩如生的动态感,不过钟碎宁把这归咎于他画的是雕像。
雕像本来也不会动,他抓住了事物最本真的特点进行刻画,完全称得上写实派。
钟碎宁不满足于在静物方面登峰造极,还想朝真人肖像进军。
他昨天背着画板在街上逛了一天,碰见一花臂大哥,大哥穿豹纹背心搭配西裤,十分有特色。钟碎宁眼前一亮,晃大步上前,询问能否就地写生,大哥斜他一眼,架着满身肌肉,请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男人的无情无理伤害了钟碎宁,他决定今天找个女人画。
钟碎宁大清早出门看了一路,走饿了随便拐进一家早餐店。
他怀里抱一本月亮画册,打算寻找与月影气质吻合的女人。找到了,得先跟对方留联系方式,毕竟艺术创作需要氛围,钟碎宁希望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邀请对方到自己的画室,就着月光作画。
推开早餐店玻璃门的刹那,季长善就成为了钟碎宁的目标对象。
钟碎宁相信缘分,最重要的是,季长善个子小小的,她没有肌肉可以冲他挥舞。
他的所思所想并未写在脸上,季长善只能凭借个人经验,判断这个男的要跟她搭讪,而且死皮赖脸。
她加快步伐回西瓦台,到小区门口时,钟碎宁不好尾随人家进去,便直接拦住季长善说:“我是画画的,想请你做模特。”
季长善恨屋及乌,讨厌彭朗也厌恶绘画,顺便没给钟碎宁好脸色,“我没兴趣,你找别人吧。”
说完,她绕开钟碎宁,刚走了一步,不经意瞥见彭朗的国产长安缓慢驶出。
他驾驶座窗户全开,钟碎宁在季长善身后喊了句:“我每天都会去那家早点铺,早上七点,你回心转意了就来找我。”
周围没有其他人,钟碎宁这话无疑是说给季长善听。
她不知道彭朗有没有听见什么,即使对街的聋子都因为钟碎宁的嗓门儿有所震动。
季长善没有回头看钟碎宁,也强迫自己不要偏头观察彭朗的反应。
他误不误会,关她什么事儿?
季长善没有迟疑,快步往公寓走。
这天以后,连续一个月,她都不曾踏进那家早餐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