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消失了大半个学期的梁蕊忽然提着行李箱回来了。她面无表情地收拾床铺,整理行李,也不和其他人说话。
宿舍内的氛围从原来的沸腾降至冰点,蒋燕乔和褚美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而江韵舟则戴着耳机,默不吭声。
梁蕊收拾完行李,开始在宿舍煲起电话粥。她是用方言讲的,燕子和美琳听不太懂,但江韵舟却是句句听清,虽然耳机里放着音乐,但她的声音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飘到耳朵里。
“我没事,孤立就孤立呗,反正我不愿意和她们那样的人为伍。”
“就我们宿舍有个女生,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臭不要脸。”
“哎呀,她你应该也认识,就原来实验高中的,从黄嘉莺手中把邬宸抢走那个,现在又和我们学校一男的纠缠不清。”
“害,听说这男的那方面有点问题。”
握着笔的手攥成拳头,江韵舟扯掉耳机站起身,冷脸走到梁蕊床边。
“说够了没?”
梁蕊掐掉电话,一双眼挑衅地上扬,嘴角嘲讽地笑:“怎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战争一触即发,一旁的燕子和美琳见情形不对,赶紧上前调和。
江韵舟不吱声,沉默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然后打开免提。这个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从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喂?”
听到这个声音,梁蕊的脸色不由一变,紧张地咬唇,撕下一层皮。
见没人应答,邬宸又问了一遍:“喂,江韵舟?”
慵懒中还带着一股子不敢置信。
话筒里有杂音,像是被子翻叠的窸窣,不一会儿又传来个女人迷迷糊糊的声音,“谁的电话?吵死了,再睡会儿嘛。”
然后抱怨似地想要抢夺下他手中的电话,被邬宸低声呵斥地收手。
江韵舟扫了一眼梁蕊,见她脸色煞白,嘴唇被牙齿撕裂了一道口子,鲜血丝丝渗出。
“邬宸,关于那笔钱汪俊俊会还给你,如果他不还你告诉我,我来报警。”
邬宸像是愣了一下,随后冷笑着说:“江韵舟,没想到你可真够狠的啊。”
江韵舟继续说:“还有,我不喜欢你,你的花不要再送了,没什么事也不要再来找我,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就这样。”
不等邬宸的叫骂声传来,江韵舟直接挂断电话,干脆利落。或许有些事情,本该这样早早说清了结,越是拖延反而越容易滋生问题。
江韵舟低头,把邬宸的电话号码设置成黑名单。
然后,她冷冷地对梁蕊说:“这下你满意了?以后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梁蕊苍白着一张脸,对于江韵舟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刚刚在电话里邬宸身边的那个女声。
回想起曾经那个倚在复读班门口一脸阳光灿烂的邬宸,在凄凉的雨夜向她倾诉“我非江韵舟不可”,以及喝醉酒后把自己当成江韵舟拥抱亲吻。
梁蕊爱邬宸的深情,这份深情而不得让她心疼。
她对江韵舟既羡慕又嫉妒,最后演变成恨意,恨她被爱却不珍惜,恨她让邬宸伤心落寞,恨她聪明漂亮的资本,恨她的全世界。
可是才一年不到的功夫,他就和别的女人……睡了……?
曾经有多么痴情落寞,现在就有多么可笑荒唐。
原来,男人都是善变的,怪不得有人说:不要可怜男人,不然会变得不幸。
梁蕊心里慌乱得很,想要找江韵舟问清楚,但宿舍的门被人生气地打开,然后“砰”地一声,气旋带动地上的灰尘,在明暗的光线里浮沉。
——
快中午了,生活区人头攒动,年轻的女孩搂着男朋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微风拂面,带来春天的暖意,鼻尖可以嗅到幽幽花香。
江韵舟盯着手机,想给邱凛发个消息问他吃没吃饭,但又怕打扰他实验,手指在对话框上方犹豫地摇摆,最终作罢。
为什么人总是在最需要别人关心的时候,却常常孤立无援?燕子去学生会了,美琳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嘛,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一个人蹲在路牙子上数蚂蚁,看小小“工兵”合力举起饼干碎屑往巢穴搬运,想象着这些小小的生命每天需要长途跋涉多少路程,才能囤够一个族群的食粮。身边的来来往往与她无关,自有小小世界供她神游天外。
这幅模样被趿拉着凉拖啃大鸡腿儿的老船看到了,他本来迈着的大步一下子细碎,紧急刹车停在了江韵舟附近。
在他看来,江韵舟拥有一个很神奇的特质,用比较文学的说法就是浓厚的疏离感,让人明明站在她身边,却觉得怎么也无法走近。
让他产生同样感觉的,还有一个邱凛。
呵,果然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
老船不想打扰她与小蚂蚁的午后时光,只远远拍了张照片发送到邱凛的手机上。
“舟舟小学妹喜欢研究小昆虫?蹲这儿一中午了。”
可惜,等了好久,那边都没有回复。
老船反复查看手机信息,直到确定没有任何消息过来后,双手滑进裤兜摇头皱眉地走了。
他俩这恋爱谈的,可真够磕碜的。
——
邱凛是直到傍晚才看到手机消息的,他打开屏幕的时候,实验室的落地窗外夕阳正盛,倾斜的一束光刚巧停在他的眼角,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随手点开老船的图片,心想这小子又开始四处犯花痴拍美女了,轻敲返回,在看到老船的留言后又急急重新点进去,两只手指把照片里的人放大了仔细看。
那不是江韵舟是谁?照片里,她抱着膝盖独自蹲坐在路边,眼神放空地盯着地面,一只胳膊耷拉着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
看着怪委屈的。
界面跳转到她的对话框,这里空空如也,没有一条未读消息,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两天前。
邱凛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和自己的女朋友联系了,自己是因为忙,可是她呢?
明明一脸落寞的样子,却又一通电话甚至一条简讯都不发来。
坚强独立的,好像单枪匹马也可以扛下全世界一样。
一通电话拨过去,过了很久才接听,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是很小声的:“喂?”
“在哪儿呢?”
江韵舟用手捂着话筒,把头埋进桌板下面,继续用气声说话:“我在自习教室呢,不方便说话。”
“我下实验了,一起吃晚饭吧。”
舟舟火速收拾完桌上的书和文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阶梯教室,朝食堂小跑而去。马尾在她后脑勺来回摆动,夕阳将她的发色染成了金。
远远的,她看见邱凛单手插兜站在食堂外的石阶上刷手机,像是心理感应一般,他突然抬起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两人对视,然后彼此微笑。
邱凛朝她走来,她也朝他走去,然后不顾周围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把抱住了他,倒是让素来处事不惊的邱凛僵在原地。
隔了有半分钟,江韵舟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喂,怎么不怕被别人看到了?”
江韵舟把脑袋往他的衣服上蹭,嘴里小声嘀咕着:“男朋友这么帅,不秀一把太憋屈了。”
声音虽小,但邱凛还是听见了,于是他加紧了眼前的这个拥抱,贴在她耳边说:“以后想我了就来找我,见不到我就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委屈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让我蒙在鼓里,知道吗?”
江韵舟的耳根痒痒的,脖颈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可你不是在忙吗?”
食堂门口不时有人进,有人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会朝他们看上几眼,把江韵舟看得不好意思了,于是想要推开邱凛。
可是邱凛把她抱得更紧,根本不给她后退的机会。
“喂,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好。”
谁知对面耍起赖来:“不管,两天没见了,我要多抱一会儿。更何况,女朋友这么漂亮,不秀一把太憋屈了。”
于是,这个旷日持久的拥抱被人拍下上传至医大论坛,标题是:《号外号外!护理系高冷女神和男友在公开场合深情相拥!》
照片是正对着江韵舟拍的,邱凛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又有人盗取照片另开一帖,标题摇身一变:《女神被拿下!此处@某学长,游戏账号拿来吧你!》
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群女生哭成泪人,掩面哭泣的同时不忘发帖,因为她们拍到的照片是另一个视角,照片里的邱凛将下巴垫在舟舟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微笑,惊人的颜值让大家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该羡慕邱凛,还是羡慕江韵舟。
有人第一时间评论:“临床Q姓帅哥终于行了???
有人跟评道:“谁说他不行了?我告诉你,他行得很!”
第42章 再见了,邬宸
转专业的面试安排在五月底,由填报专业的副教授级别以上老师形成评审组,负责对通过第一轮笔试的学生进行一对一面试。
考试通知写得很笼统,没有给出复习范围,更没有复习资料可以参考。江韵舟咨询过往届的学姐,对方告诉她老师们的问题五花八门,可能是关于专业的,也可能是和专业毫不相关的,属于随性发挥式提问。
这就很难办了,江韵舟苦恼地托腮,无意识地按压着水笔的屁股。
“踢它,踢它。”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自习教室回响。
学期刚开始,教室里都没什么人。
这阵子邱凛甚至比之前更忙了,吃饭也是有上顿没下顿,人都瘦了一大圈,但他仍然坚持每天给江韵舟煲半小时电话粥,电话内容不讲别的,都是抽问她有可能出现的面试试题。
蒋燕乔听着这对小情侣打电话,感觉头都大了,这难道就是学霸的恋爱吗?
还好自己不是学霸,不然可真是太无趣了。
但在江韵舟看来,她实在是乐在其中,哪怕不能经常见面,但只要能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十分欢喜。
这天,她正在上课,放在桌肚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隔着单薄的铁皮板,在安静的课堂上发出十分显著的噪音。
正在讲台上激情讲课的教授不满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江韵舟红着脸,连忙把手机按下关机键。
等下了课,吃完饭回到宿舍,她才想起来手机还关着机,连忙打开查看来电消息。
电话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地址是宁港市,当时只当是个推销电话没太在意。
直到下午时分,那个陌生号码再次打来,她看着眼熟才迟疑地按下接听。
来电的果然是个熟人。
黄嘉莺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和她的名字一样婉转悠扬,是很好听的女声,和她的长相一样甜美。
她说:“我在望京,有空见一面吧。”
——
望京医大地处郊区,是千禧年后政府规划的大学城第一批开发项目,当时学校举着“开荒者”的旗号来到这里,没有水泥路,没有植被,交通极其不便,周边别提商场了,连个小卖部都没有。
当年第一批来这里上学的学生,一到下课便拎着水桶到路边给小草小花浇水,如今校史馆里还珍藏着年轻的他们积极投身学校基建的照片。
当然,经历了这么些年的发展,如今大学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铁通了,大型超市入驻,沿街的小摊小贩从星星点点到聚集成团,以至于后来影响了市容市貌,政府不得不集中整治,重新造了栋楼把这些个体户安置进去。
学习闲暇之时,大学生们便会三五成群地在街上闲逛,三块钱一张的鸡蛋灌饼,五块钱一份的海苔炸鸡腿,掀开塑料袋当街就吃,也顾不上什么形象。
快乐至上。
江韵舟和黄嘉莺约在临近地铁站口的一家麦当劳见面。
这是方圆十几公里的唯一一家全球连锁餐饮,所以生意很好。
等江韵舟从学校赶来这里,黄嘉莺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来了。”黄嘉莺站起身迎接。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裙,其实很少有人能把淡黄色穿好看的,但她做到了。
江韵舟朝她点点头,卸下身上的书包放在一边的椅子上,自己在黄嘉莺对面坐下。
“说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黄嘉莺把餐盘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餐盘里点了一份大号薯条,一盒炸鸡,还有一只没开封的汉堡,以及一杯没动过的冰可乐。
“给你点的。”她说。
江韵舟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但是并没动手。
对面的黄嘉莺也不再劝说,而是直奔主题道:“自从上次你给邬宸打了通电话,他已经很久不理我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江韵舟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女生眼底淡淡的青色,是涂抹了粉底也遮盖不住的、肉眼可见的苍凉。
这下连反问都有点不忍心了。
黄嘉莺继续说道:“我和邬宸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起我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跑着跑着就成了习惯,要是哪天见不到他就会失落难过。
小时候我长得很普通,曾经被同龄的男生指着鼻子骂“丑八怪”,但邬宸从来不会这样,他永远是跳出来维护我的那一个。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以后我也要一直做维护他的人。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虽然他的身边总围绕着好多女生,但我就是有那个自信,毕竟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后来,我变好看了,开始有男生给我送情书了,我的自信就更明显了。
可惜他遇到你,后来什么都变了。”
江韵舟沉默,从餐盘里捻起一根薯条咬一口,时间放太久,都凉掉了。
黄嘉莺的表情很平淡,继续说着:“刚开始,我只当他是一时兴起,过一阵便会对你失去兴趣。但时间久了,他的执念却越来越深,这让我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他闹,和他吵,却发现把他闹远了,吵跑了,很多时候我明明就在他身边,可却能感受到他的心在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