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佳蕾,我还没有说你呢,要不要当着警察的面,说说你这个妈当得有多失职?”
随着他的吼声,女人身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倏地一下全都消散了。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向椅子里缩了一缩,忽然就显得身体很小,很可怜。
面前的丈夫冷笑连连,“说了多少遍了,别老给儿子买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尤其是在学校里,更别穿别戴。财不露富,这个道理不懂吗?这下好了,让绑匪盯上了吧?”
女人的心气忽然就整个垮了,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沁出来。
“都怪我,是怪我不好。”
“当然都怪你!你自己爱慕虚荣,连带着把儿子都给教坏了。你看看,戴的那表,背的那书包,别人不绑他绑谁?”
“是我错了,我害了彬彬。”女人哭得呜呜咽咽,“但我没有……我,我只是想给儿子用得好一点……”
“别废话了,你就是个蠢女人!娶了你,是我们韩家没开眼。要是我儿子真有什么事,你给我走着瞧!”
“你别说了,呜呜……别说了……”
面对泣不成声的女人,和她气势汹汹,不依不饶的丈夫,江桃只觉得憋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下去。
“这人好过分啊。”她躲在后面,小声对陆洵说,“要说妈妈哪里做得不好,也只是太宠爱孩子,给孩子用了名牌货,让人给盯上了。但谁能想到会遇到歹徒呢?值得他这样句句带刺吗。这哪里像夫妻啊?是仇人还差不多。”
她哼了一声,“再说了,张老川绑架才是临时起意,要是那孩子没露富,没准就直接被杀了呢,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大呼小叫。”
话音刚落,男人像是能听见她说话一样,忽然朝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凶狠,像是什么龇牙咧嘴的野兽。
她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陆洵的手垂在桌子下面,轻拍了拍她,才向对面开口。
“好了,两位都冷静一点,在这里争执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他板起脸道,“你们刚才说的,孩子的叔叔自称能联系绑匪放人,是怎么一回事?和我详细说说。”
他们干刑警的,都自带一些气场,冷下面孔说话的时候,还是显得很有震慑力的。
对面的男人嘟嘟囔囔的,虽然并不完全服气,最终也只能坐回桌前细说。
只是这对夫妻看起来积怨颇深,时不时就要争执几句,互相指责、反驳,使得沟通效率并不怎么高。耗费了几个小时,江桃才和陆洵一起,大致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男人叫做韩山,是某知名企业高管,身家总有几千万了。他平时忙于工作,并没有很多时间和家人相处。
但他的同胞弟弟韩东,却是另一个极端。
这人头脑聪明,却不走正途,从少年时期就不学好,和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成年后也从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厮混到四十岁,还是一个流氓。
这些年,他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时常入不敷出,变着法地从自己父母和哥哥手里要钱,所以也很难怪胡佳蕾对他的意见这么大。
近来为了彬彬被绑的事,韩家上下都焦头烂额。由于绑匪狡猾,提出的交换方式都很难保证人质的安全,警方为了避免他们在取得赎金后对人质不利,一直不建议韩家轻易交付赎金,而是一面由专家与绑匪在话术上周旋,另一面加紧搜捕。
尽管绑匪要求的三百万元,对韩家来说完全能够负担。
而就在这时候,这个没有人寄予希望的韩东,却忽然站出来了。
他神神秘秘地表示,他有路子能与绑匪沟通,只要把赎金交给他,由他从中联系,保证能把彬彬平安妥当地救出来,比听警方的安排来得有用得多。
现在的情况就是,孩子的母亲胡佳蕾坚决不同意,父亲韩山却认为自己的弟弟可信。一来二去的,这就闹上警局了。
对面家属情绪激动,警方问话也得详细,把事情梳理清楚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情况我都记录了。”陆洵放下笔,浅浅舒了一口气,“韩先生,我们还是很感谢你,遇到问题选择先来和警方沟通,谢谢你的信任,和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他话说得很客气,不料对方却嗤之以鼻。
“可别来这一套。要不是我弟弟联系不上了,我才懒得和你们警察多话呢。”
陆洵刚刚稍微松懈下来的身体,立刻又坐直了,“你说,韩东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就是联系不上了。不知道在哪儿唱歌喝酒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对面不耐烦地抖着腿,“我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他,也不能干等着,这不就来找你们了吗。要我说,赶紧想办法,陪我们把赎金交了,让绑匪放人。”
说完,还要轻飘飘地丢一句:“我也不明白了,花的又不是你们的钱,多新鲜呐。”
“这人!”江桃被他气得都不困了,在边上怒视着他。
陆洵只摇了摇头,“我们会周密考虑的。今天先到这里吧,你看需不需要在我们局里休息,到天亮再说?”
“不用!我有车!”
把这颐指气使的男人,和已经流泪到麻木的女人送出门,江桃才终于从陆洵的脸上看到一丝疲态。
“气死人了,怎么有这种人啊。”她愤愤不平,目光落到他脸上,声音却又降了下来,“陆警官辛苦了。”
“没事。”这人轻轻牵了一下嘴角。
“还没事呢,眼睛底下都有点青了。”
她站在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雪白灯光的大厅里,有点想伸手去拉他,想起这是在公安局,又讪讪地把手缩回来。
公安局里阳气重,小鬼也得安分点。
“要不然回家睡一会儿,明天再说?”她道。
陆洵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就在办公室里趴一下吧。等明天上班了,查查他说的韩东。”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这个人听起来,总有点问题。”
江桃也点头同意。
可不是吗,已经是很复杂的绑架案了,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搅浑水,要说他与案子无关,都显得不切实际。
这时候,却忽然见外面走来一个人。在夜色里看不清脸,只是令人惊奇。
哪有凌晨四点来上班的呀?
“这,这不会是……”
江桃刚想说,不会又是鬼吧,却见那人已经走进了自动门,露出脸来。
竟然是黄奇。
“陆哥,辛苦了辛苦了,我过来得晚了。”他风风火火道。
一扭头,目光朝着陆洵身边投过来,神情却忽然变得微妙。
“这位是……”他看看两人几乎快挨上的距离,张大了嘴,“嫂子啊?”
??!!
江桃猛地扭头,和同样一脸震惊的陆洵对视。
他能看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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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5
陆洵已经惊得连说话都忘了,这还是江桃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失措的神态。
她也满脸惊愕回过头去,“你能看见我?”
“啊?”黄奇和她大眼瞪小眼。
“哦,不是,你,你怎么能认出我啊?”
“嗐,这话说得。”对面陡然一乐,用暧昧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扫,“我认识陆哥几年了,什么时候见他和女孩靠得这么近过。就你们俩这关系,谁看不出来呀?”
说着,还颇为自得,“这点眼力见儿,咱还是有的。”
虽然是凌晨四点,人倦狗乏,他倒还是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精神饱满,一副很有活力的样子。
衬得他面前的两个人,越发显得茫然且呆滞。
这,这怎么可能呢?
眼看他要往里走,陆洵终于回过神来了,上前一步拉住他。
“怎么了啊,哥?”
“你……你看你嫂子,长得有没有些熟悉?”
黄奇错愕地看了看他,像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一样,又转头来看江桃,还颇为认真地端详了一番,才笑起来。
“别说,还真有点熟,特别像哪个人。”
“到底是哪个人?”两人同时问他,一个比一个紧张。
“哟,这我可说不好,既有点像最近那个热播剧的女主,又有点像前两天金鹰奖的影后。”
黄奇在两个表情一言难尽的人面前,笑得露出一排牙,带着某种玩笑得逞的意味,伸手捣了陆洵一拳。
“行了行了,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难怪你以前老遮遮掩掩的,净不说实话。”他说着,还要冲江桃挑眉,“昨天吵架了吧?”
江桃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对面的人就嘿嘿笑,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嫂子你不知道,那会儿我和陆哥正在一起呢,他突然急得跟什么似的,丢下一句‘我女朋友不见了’,一下就跑得没影了。可把我给吓得。”
他挤眉弄眼,“陆哥是真紧张你,有话好好说,别闹矛盾。”
江桃哭笑不得,和陆洵对视了一眼。
就在昨天,黄奇才刚刚和自己的女朋友吵了架,低声下气地求他,要他给出主意。没想到才短短这么些时候,竟然轮到黄奇给他做思想工作了。
风水轮流转啊,同志。
其实吧,事真不是这么个事,但也实在没法解释清楚,要不然就默认下来算了。
对面的人说完了话,抬腿就往里走。
“哥,不行了,一会儿再说,让我进去上个厕所。”他苦着脸告饶,“这会一开就是几个钟头,我急着赶回来,憋了一路。”
江桃和陆洵沉默着,目送他的背影急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两人转身回来对视,脸上都是震惊。
“这不可能啊。”江桃原地转了几圈,茫然挠头,“他怎么可能看见我呢?”
虽然她对孟遥这个身份毫无印象,但她现在的这副身体,是货真价实的孟遥没错。
而众所周知,记者孟遥是在4月21日那天,实验小学门口,被绑匪劫持离去的,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无论她是鬼,还是别的什么,她一定不可能是人。
既然不是人,又怎么能被别人看见呢?
陆洵也垂着头,盯着地砖皱眉深思,“这根本不符合科学啊。”
是,这些天不符合科学的事多了,最不科学的,就是她的存在本身。
江桃往一旁接待用的沙发上一坐,托着下巴看他,“啧啧,陆警官,这下你不特别了哎。”
陆洵好气又好笑地看她一眼,还没说话,她忽然“哎呀”一声跳起来,满脸惊恐。
“怎么了?”
“所以前面那么多人,都看到我了。”
为什么门卫室值班的大叔,看见陆洵进来会面露惊讶,不仅是因为他夜里赶过来加班,更是因为他身边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外人。
为什么出来迎接他们的女警,一口一个“你们来了就好”,多半是因为刑警都穿便装,她把江桃当成了哪个不熟悉的同事。
而刚才会议室里的韩家夫妻,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她的存在。难怪她小声吐槽的时候,那男人拼命瞪她呢,因为人家根本就听得见啊!
但最要命的还是……
“完了,彻底完了。”她捂着嘴,“你妈该怎么想啊。”
《在男朋友的妈妈面前从衣柜里摔出来是什么体验》陆洵也忍不住以手扶额,沉默良久。
陆妈妈今天的一切反常举动,全都有了解释。什么反复催婚,话里有话,包括临走前对他嫌弃的眼神,所有事情的原因不过是……
她已经深信她的儿子,是一个玩弄女孩,拒绝公开,不想负半点责任的混账。
“天哪,这是什么绝世大渣男啊。”江桃一边回忆,一边啧啧感叹。
“江小桃,你……”
“不对不对,我也完了。”就听她喃喃自语,“这初次见面,你妈对我的印象得有多差啊。”
他唉声叹气,又哭笑不得,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
“这个晚点再说吧。”他道,“现在更要紧的问题是,为什么你能被别人看见,可是他们竟然认不出你的脸。”
他刚才特意问了黄奇,对面的反应茫然得很真实,丝毫没有察觉异状。
这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
江桃的脸,就是孟遥。
刑警对人脸都很敏感,更不用说黄奇作为负责这桩案子的警官,对人质的照片早就看了千百次,已经到了铭记于心的地步。他绝不可能想不起来。
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人们的确可以看见江桃,却会自动忽略她的脸。
这会是为什么呢?
“好可怕。”江桃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人不人,鬼不鬼,说的大概就是她吧。
陆洵看着她,神情像是不忍,又像是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将她拉了一拉。
她被他拉得往前挪了一步,刚刚好站在他的身前,离他只有一拳的距离。
他很高,在这个距离下,她一抬头就会对上他的眼睛,睫毛半垂着,把他眼里的光遮去了大半,显得很难捉摸,让人心里忽地一跳,生出一种没有来由的紧张。
但要是低下头不和他对视,就会看见他线条漂亮的下颌,衬衫的领子扣到喉结下一寸,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有种奇怪的不甘心,想要把他的纽扣缝扯开一点,再多一点,看看陆警官藏在底下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小桃。”他忽然出声叫她。
她陡然从那种古怪的念头中被惊醒,肩膀抖了一下,“啊?怎么了?”
陆洵对她的反应像是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眼底里流露出的目光却是温和的。
“不要这样说自己。”他轻声道,“你不是‘什么东西’,你是一个人,一个和大家都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