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奇喘了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汗。
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工作出现重大纰漏了,竟然连嫌疑人在公安局附近出现过都不知道。听大姐这么一说,倒也正常。
冬天的事,距今起码三个月了,他们查嫌疑人行踪的时候,并不会回溯到那么久以前的一个细节。
只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心里的一根弦还是绷了起来。
“来得这么频繁,有什么规律吗?”
“规律嘛。”大姐掰着手指头回忆,“老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来,算不算?”
“当然算,这很重要。”陆洵表示肯定。
如果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以这样固定的频率出现在某个地点,那么他们通常会推断,他在附近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种事情可能是日常而琐碎的,比如在附近工作,就医,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在很多情况下,它未必和案情有直接的关联。
但是,基于这个地点的特殊性,就令人不能不多留一分警惕了。
一个刑满出狱的人,在一两个月内频繁在公安局附近流连,会是什么原因呢?
“您觉得,他还有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吗?”陆洵问。
看得出来,大姐是个热心人,非常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她仰头翻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回想,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想不起来什么。他这个人特别普通,看着和其他顾客没有区别,也是因为那阵子他总来,挑的还是空闲时候,不是早晨人挤着人的时间,所以我才能记得住他。”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来吗?身边没出现过别的什么人?”
“没有,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大姐很肯定,“所以也没什么话,顶多就是我给他送餐的时候,他点点头,吃完了在店里坐一会儿打发时间,到中午的时候再走。要说还有细节……”
江桃认认真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大姐,您再帮忙回忆一下?”
“那就有一个。”大姐说着,从旁边的点餐台上拿过一本菜单。
菜单有十几页,做得还挺厚重,但她非常熟悉,一下就翻到了准确的那一页。
她手指着的地方,印的是一碗拌面。看起来比较重口味,红油香辣的那一种,顶上撒着些豆角、肉丝,显得很朴素家常。
旁边的字写着:茨阳拌面。
“他爱吃这个,自从发现有它,每回来都吃。”
江桃盯着那张图片,好奇道:“好吃吗?”
茨阳这个地名,她仿佛依稀听说过,但论起这个面,倒是真没见过。
“还行吧,但在我们店里卖得一般,你也知道,清平市人还是更习惯本地口味。”大姐说,“不过说到这个,他倒是和我多话过一句。有一天他说,这味儿比他妈妈做得还差一点。”
陆洵点了点头,轻声说:“张老川是宁江省茨阳市人,这是他家乡的口味。”
江桃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说怎么这地名这么熟悉呢,原来是他给她介绍案情的时候就说过。
话到这里,也再没有更多的线索了,陆洵和黄奇对这位大姐再三表示了感谢,称她提供的线索能对警方产生很大的帮助,一定会仔细研究,抓紧破案。
大姐眉开眼笑,显得颇为自豪,回后厨前还在说:“哎呀,谢什么。咱们平头百姓,看着干着急,要是能帮上忙,比什么都高兴。”
直到人走远了,黄奇才小声问:“哥,你觉得这件事和案子,有没有联系?”
“不知道。”陆洵满脸凝重,“但宁可多心,不要疏漏,还是查查他。”
“嗯,不过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怎么查呢?”
“上班后先报告严队吧,然后从他的日常活动慢慢摸,看看这一带附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频繁来的事。”
面对满桌子的早点,陆洵显得半分胃口也没有,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还有昨晚提到的韩东,都得查。”
“谁?”黄奇一头雾水。
江桃见陆洵一脸疲惫,就替他开口,把昨晚韩家夫妻闹的那一场,还有他们口中孩子叔叔的事,都给黄奇简短地讲了一遍。
黄奇听完,嗤之以鼻,“这人什么神通,还能联系绑匪放人呢,可把他能耐的。”
“我猜啊,八成是贪图那些钱,连自己的家人都骗。”江桃拿筷子戳着蛋饼,“有些人为了骗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猜也是。不过该查还得查,以防万一嘛。”对面说着,还要求认同,“是不是,陆哥?”
陆洵紧紧盯着面前的桌子,没有回答,像是出了神一样。
直到黄奇又喊了他一句,他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怎么了?”江桃笑着推推他手臂,“是不是熬夜困了?要不然等会儿进办公室,趁上班前趴一会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出声:“你们说,韩东会不会参与了绑架?”
“什么?”
江桃一下没忍住,喊出声来,幸好在陆续有顾客落座的店里,还不显得十分突兀,又赶紧把声音压低下来。
“不是张老川和刘黑绑的吗?”
“也没说不能有其他人参与。”黄奇沉吟道,“以前是也有过这样的案例,知道亲戚家经济条件好,就故意绑了孩子讨要赎金。熟人绑架,挺常见的。”
“可是……”
江桃说到一半,自己停住了。
她想说,张老川绑架孩子,是临时起意,刘黑是被他叫来帮手的同伙,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事先预谋的成分。
但是一来,这是她从鬼魂的记忆里看见的,并不好当证据开口。二来,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关节,也说不定。
所以她只和陆洵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洵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晚点看看吧。”他说,“一会儿上班了,我去调他的户籍资料,先把人找到。也不知道他哥哥说的联系不上,具体是什么情况。找到了人,就好查了。”
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天已经渐渐地亮起来,进店的顾客越来越多了,早点的香气一时间飘满了店堂。这个点,匆忙的上班族,晨练买菜的老人,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各类人群都有,十分热闹。
他们吃完了,也不便继续占着桌子,就结了账往外走。临走黄奇又要了一份饭团和豆浆打包。
推开店门,江桃边下台阶,边伸了个懒腰,“早晨的空气真好啊。”
对一个很久没有以人形迎接过清晨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但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眼前一晃,头晕得厉害。她本能地喊了一声:“陆洵。”
陆洵以为她踩空摔了,一回身要接她,却蓦地僵住。
面前空空荡荡的,只有台阶和早餐店的玻璃门,本该跟在他身后的人,凭空消失了。
他忽然升起一种巨大的不安,正要开口喊她,却听见脑海里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别慌,我在这里。”
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黄奇已经转身回来看他,“陆哥,怎么了?”
他怔了一怔,面对黄奇十分自然,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异状的模样,试探着道:“我在找你嫂子。”
面前的人一挑眉毛,满脸迷茫。
“什么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狗头笑)
谢谢大家这几天的慰问,我现在一切都好,就期待连续两天核酸阴性,就可以出舱啦!
大家注意身体,健健康康!
第38章 038
陆洵定定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面带疑惑,又有些戏谑,走过来将他的肩一拍,“行啊哥,什么时候给我找的嫂子?不是前几天还说没有女朋友吗,是闪恋啊,还是瞒着兄弟啊?”
他僵立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一分钟前,黄奇还和江桃坐在同一张桌子边上,一起讨论案情,一起说笑聊天,他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比谁都甜。
而转眼间,他就不记得江桃了,好像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号人似的。
“这里面有问题。”江桃在他耳边轻声说,“他的记忆改变了。”
在清晨的阳光底下,他感到周身一阵发凉。
“你真的不记得了?”他低声问。
“我能记得什么呀?”
黄奇和他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哦”的一声笑起来,露出一种心知肚明的表情。
“和女朋友吵架了吧?昨天下午在商场里那会儿,你一下跳起来往外跑,说什么女朋友不见了,可把我给吓得。”
说着还要摇头笑,“是不是哄女朋友刚哄到一半,就被喊回局里接待家属了?也真是不容易,耽搁了整整一夜,女朋友要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靠过来用肩膀挤挤陆洵,“要不然,你把事情向严队汇报了,就回去吧。你还在病假期间呢,不管去查谁,也不是非得你来查。”
陆洵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只摇了摇头道:“没事,还是我去吧。”
“哎,我们陆哥,还是敬业啊。”
黄奇把胳膊往他身上重重一搭,勾着他脖子,走得晃晃悠悠的。
“在外面呢,注意一点影响。”
“便服,没事。”
黄奇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笑,“哎呀,认识你几年,什么时候见你这么慌慌张张过。陷入热恋中的男人啊,啧啧啧。”
陆洵被他说得,脸上都微微红起来。
“别乱说。”
“好吧好吧,不然陆哥该不好意思了。”
身边人笑得满脸欠打,果然把嘴闭上了。
但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我多嘴一句,就一句啊。哥,嫂子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
陆洵愣了愣,第一时间没说话。
黄奇就撇撇嘴,“这么小气,连一句都不漏啊?”
他心里一荡,忽然就想起了昨晚那个女孩,拉着他手臂仰头看他的样子。
“嗯,漂亮,特别漂亮。”
清平市繁忙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虽然还没有到真正的早高峰,但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已经很多,不时有自行车和电动车从身边驶过,每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又对这种早已成规律的生活习以为常。
早晨的太阳光不热烈,落在人的身上,温柔又和煦。
但陆洵的心底却是一片迷茫。
“你真的觉得我漂亮呀?”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一听就是故意的,捏得又甜又软,像是拿羽毛轻轻地挠他的耳尖,惹得整个人都酥起来,连路都走不自在了。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朵,“不许闹我。”
江桃咕叽咕叽地笑,笑完了,才叹一口气,“哎,恭喜你陆警官,你还是最特别的。”
“这会儿又承认了?”
“嗯,事实证明,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别人不知道她存在,也听不见她声音的时候,只有陆洵能。现在,别人都失去了和她有关的记忆,也只有陆洵还记得她。
可能从他戴上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拴在一起的。
走进公安局的大门,里面还静悄悄的。这个点,还远没到上班的时候。
“我想在院子里待一会儿。”陆洵出声说,“你先进去吧。”
黄奇表现得一脸理解,冲他挤了挤眼睛,“是该给嫂子打个电话,解释几句。有事好好说,别像我似的,三天两头挨女朋友骂。”
他手里晃荡着饭团和豆浆,脚步轻快地进楼去了,留下陆洵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和江桃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你是在走出店门的那一刻,重新回到了镜片里?”他问。
“对,就是一瞬间的事,特别快。”
“没有征兆吗?任何反常的感觉?”
“都没有,特别的正常。”
“怎么会这样呢。”
他靠在树底下,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
自从加入刑侦支队后,他遇到的疑案难案并不算少,但从没有哪一件事像江桃身上发生的一样,让人既难以捉摸,且无从下手。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院子里安静,能听见枝叶间藏着的鸟鸣。
然后,他听见江桃犹豫着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像过了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一样。”
他愣了愣,“怎么讲?”
“我只有天黑的时候能变成人形,天一亮,就像马车要变回南瓜一样,啪,我就重新变成你的隐形眼镜了。”
陆洵面对这个过于童话的说法,陷入深思。
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昨天发现江桃消失后,他一回到家就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几乎透不进光,可是一整个下午,都没能见到江桃。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才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而随后,不论是在家相对,还是来警局陪他办公,她都表现得活动自如,和普通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熬了通宵,他们去吃早饭的时候,时间其实还很早,天还刚蒙蒙亮。直到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才差不多算是大亮了。
这样说起来,江桃好像的确是在天亮的那一刻,才由人形变回眼镜的。
她的变化,无关于外界的明暗,只和晨昏交替相关。
“江小桃,”他哭笑不得道,“你的生物钟这么准的吗?”
江桃也讷讷感叹:“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有过这么规律的作息啊。”
顿了顿,又道:“哎,你说它要是能根据环境明暗来,那该多好。如果你想找我,往小黑屋里一站就好了,多方便。”
听起来,还颇有些可惜的感觉。
气得陆洵想敲她的脑袋,“那你岂不是永远不能在人前出现了?”
“啊?对哦。”
江桃愣了愣,转眼又嘻嘻笑,“哇,想想都刺激,传下去,陆警官身边有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
陆洵闭了闭眼,把刚刚扬起的嘴角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