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没料到他会突然叫自己，愣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你说，便利店是不是应该有早晚班？”
她在心里转了一圈，豁然开朗，忍不住喊起来：“对，对！如果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应该是三班倒的，按理说这个时间点，早就该换班了！”
陆洵轻轻地“嗯”了一声，开口问对面：“被害人昨晚上的是夜班，这会儿应该换班了吧，怎么交班的同事还没有来？你们店里的工作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哦，接他班的应该是小柳。”康德发一拍脑袋，“哎呀，他迟到早退可太正常了，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在满屋子警察严肃的注视中，立刻就放软了口气。
“我不是那意思，也绝对不敢包庇谁。只是这个小柳吧，年纪轻，玩心重，碰巧小赵，哦就是死了的那个，脾气软好说话，小柳就经常找借口晚来，或者把夜班换给他。他从来也不抱怨什么，我也就没多管了。”他道，“这年头，便利店招人也难。”
江桃听着，忽然就更难过了一点。
原来死者还是个勤奋老实的年轻人。凭什么啊。
那边康德发好像很怕警方怀疑他，连忙说：“你们要是想问他话，我可以把他叫来的。”
“好，那一会儿上了警车，麻烦你联系他一下。”陆洵一边接话，一边示意黄奇把人送上车，自己的目光却仍停留在柜台后面。
墙上挂着一只挂钟，旁边稍矮的地方，是几排嵌在墙上的烟架，上面的香烟七零八落。陆洵仔细看了几眼，又低头往地上看。
江桃也不知道他在瞧些什么，小声搭话：“你是怀疑他的同事吗？”
他摇了摇头，“你见过店员杀了同事，还顺手劫走几包好烟的吗？”
第4章 004
两个多小时以后，陆洵和黄奇一前一后，从询问室出来。
“陆哥，你怎么看？”
“没有明显的作案嫌疑。”
“我也这样想。”黄奇伸了伸胳膊，把手往腰上一叉，“我瞧着那小孩，是有点流里流气的，但要说杀人，他既不像有这个胆子，也没有什么动机。”
被迫跟着听了一整场问话的江桃，也深以为然。
柳皓，男，十八岁，没有上高中。因为平日里游手好闲，家人担心他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耽误了自己，威逼着他找一份工作，他才不情不愿地成了一名便利店员。
他玩心未定，仗着被害人脾气好，平时的确有些欺负人，占了不少便宜，还向被害人借过两千块钱，至今还没有还。
但是要说杀人，仿佛也不至于，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之间有过仇怨。
“老林那里说，已经把监控调出来了。”陆洵看了看手机，“走，去看看。”
监控室里，桌上密密麻麻地摆着电脑，拥挤而有序。最前面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屏幕，上面显示着各个路段的监控画面，随时可以切换。
“来，你们来看。”老林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盛晴说，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四到五点。”他一边操作播放视频，一边说，“我们仔细翻看了监控，基本锁定在这个人身上。”
江桃精神一振，心想警方的效率果然是高，赶紧跟着目不转睛地看。但看完之后，却略略有一些失望。
视频很短，只能看到一个穿T恤短裤，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从远走到近，一直走出画面。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陆洵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没能拍到他走进便利店的画面吗？”
老林就面露难色，“唉，这家店的门口，正好是一个监控盲区。郊区夜间行人少，根据时间推断，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他。但是要说画面，这就是最近的了，再多就没有了。”
“能不能再放大一点看看？”
“这已经是最大了。”
陆洵往前走了几步，探身去看屏幕上的影像，江桃也丝毫不敢马虎，用尽了全力去看。
但是夜间的监控并不很清晰，加上郊区道路灯光少，照明条件差，又有鸭舌帽的遮挡，没法看清嫌疑人的相貌。除了他的衣袖上有两道条纹装饰，找不到更有辨识度的特征。
科技发展得再快，终究不是万能的。
这样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以为4·21的案子已经够头疼了，没想到今天的运气也不好。”黄奇略有些丧气地抱着双臂，“这里看不清楚，店里的监控也坏了，都赶在一块儿了。”
陆洵刚想安慰他两句，就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小黄啊，又和监控闹上情绪了？”
两人立刻站起来，还没回头，先喊：“严队。”
老林也笑眯眯的，“老严啊，你得空过来了？”
随着陆洵转身，江桃看见一个体态矫健的中年人走进来，还向他们和气地打了个招呼：“坐，你们都坐。”
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场，笑容是和蔼的，内里却透着一股精干和敏锐，像是一只鹰。
“他是谁呀？”江桃忍不住悄声问，“有点帅。”
陆洵像是哭笑不得地沉默了一下，才答：“严中明，是我师父。”
他转回身去面对屏幕的时候，江桃却听见他在心底里轻声嘀咕：“小姑娘，倒是什么人都敢想。”
气得江桃和他斗嘴，“喂喂，听见了。你也要加把劲儿啊，希望你人到中年也这么帅，千万别秃头。”
陆洵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先被自己的师父点了名。
“小陆，真是辛苦你了。”严中明在他肩头按了一把，“伤还没养好，就被喊回局里加班，这下我对不起你妈妈了。”
“哪里的话，这不是队里人手吃紧吗，我在家躺着也不安心。”陆洵笑得爽朗，“这次的事，我根本没让我妈知道。”
“你呀。眼睛怎么样了，我瞧瞧。”
“没事，好得差不多了。”他说着，凑近过去给对面看，“医生给配的隐形眼镜，我戴上了，视力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江桃第一次被人这么近地打量，哪怕知道对方并看不见她，仍然觉得十分怪异。好在，对方只看了一眼就退开了。
“嗯，是看不出来伤了。这隐形眼镜那么好用？”
“是啊，现在医学多发达。”
陆洵和人有说有笑的，江桃却听见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发达到眼镜都能开口说话了。”
她没忍住，仗着别人都听不见，笑得大声又欢畅。
那边黄奇还在开玩笑，“从前只听说，化妆品有院线版，没想到现在连隐形眼镜都有了。对了，陆哥，这是过了恢复期就能摘下来的吧？”
“对，医生说痊愈后就不用戴了。”
江桃听着，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慌张，伴随着说不清的酸涩。
原来，等到陆洵的眼睛好了，就不需要她了？如果到那时候，她还没能弄清问题，恢复人形，她是不是……就要被丢掉了？
可是，没等她好好地难过一会儿，严中明已经把注意力放到案子上了，也使得她的思绪不得不被拉回来。
“这桩凶杀案，嫌疑人锁定了没有？”
“已经在监控画面中找到了，但是，我们还没有辨认出他的身份。”陆洵也收起了闲聊的神态，正色汇报，“我们试过从店里的收银记录查找他的身份，可是他根本没有付钱，杀害了店员后就逃跑了，所以这条线索也断了。”
“不排除他身上没有钱，和店员起争执后行凶杀人的可能性。”严中明缓缓道。
“是的，我们也这样猜测。”陆洵说，“我们注意到，店里的香烟少了一些，而且专挑贵的拿，经过店主清点，食品和水也都有缺少。所以我们推测，这是一个目前很缺钱，生活条件很差的人。”
这一段话，他在便利店的柜台前就和江桃说过。
常人冲动杀人之后，应该是非常害怕且慌乱的，不太有可能还去顺手牵羊。如果他在杀了人之后，还有心思拿食物和好烟，大约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然，他已经穷疯了。要不然，他是一个心理素质超群的惯犯。
或者，二者兼有之。
严中明紧皱着眉头，“老林，麻烦你把视频再多放几遍，我看看。”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翻来覆去地放。偌大的监控室里寂静无声，人人紧盯着屏幕，以期找出蛛丝马迹。
忽然，他低声道：“你们看这个人的体型体态，像不像张老川？”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江桃愣了一下，而房间里的其他人比她反应快得多，显然对这个名字都很熟悉。
“会是他吗？”黄奇一下扑到屏幕跟前，几乎是贴在上面看。
然而画质已经限定在这里了，离得再近，也没有什么帮助。
严中明的眉毛也紧拧在一起，“我看着有些像，但也不敢肯定。也有可能是我这几天，一直盯着他看，先入为主了。”
他说着，还扭头喊陆洵，“你看呢，你还有没有印象？”
陆洵对着屏幕，眼都不眨地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江桃都觉得自己暴露在空气里，有些干涩了，他才摇了摇头。
“我当时和他们搏斗仓促，也没来得及细看。要是说体型的话，是有一些接近，但我也不能推断就是他。”
江桃对他们的讨论，不但插不上话，且连听也跟不上节奏，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陆洵的眼睛里，一个人发呆。
只是越想越觉得，他们提到的那个名字，她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
“的确是不能武断。”严中明打开自带的茶水杯，抿了一口，“这样吧，我和老林留下来，再仔细翻一翻附近的监控，沿着他的来路找，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你们先去吃点东西。”
“你最近忙得都不合眼了，查监控也该是我们来。”
“不要犟。你们从把人带回来，就一直在做笔录，到这个点了，午饭还没吃吧？”对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年纪轻轻的，别像我，闹出个老胃病，有得苦头吃了。”
陆洵最终还是被他赶下了楼。
临走前，他回头对黄奇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去买饭就行了。想吃什么？”
“陆哥最好了。”黄奇咧着嘴一笑，也没有和他客气，“有猪排饭最好，要是没有的话，随便什么都行。对了，再帮我带罐可乐，要冰的！”
声音隔着半个办公室，欢快地飘过来，惹得严中明摇头发笑。
从公安局一路往外走，这是江桃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沿途看什么都新鲜。但她心里却始终装着一个念头，朦朦胧胧的，搅得她很是不平静。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刚才说的张老川，是什么人？”
“一个在逃的嫌犯。”陆洵简短地回答，“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觉得，我有可能认识他。”
第5章 005
陆洵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你认识他？”
“嗯，总觉得不是第一次听说。”
“在哪里？”
“我……记不清了。”江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大有底气的样子，“只是模糊地有点印象。”
现在的她，连自己的身份职业，家住哪里，父母姓名，都一概记不起来了，更不用说是离她很远的一个嫌疑犯。
她忽然有点后悔和他提这个。没准就是她记错了呢。
“没事，”陆洵倒是不以为怪，“那个案子闹得很大，这些天电视和网络上到处都是，有可能是你在哪里凑巧见过。”
他顿了一顿，又说：“晚些我们仔细回忆一下，如果你真能想起变成隐形眼镜之前的事，或许就能找到问题的关键了。”
江桃“嗯”了一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候，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陆警官。”
一扭头，竟然是柳皓。
黄头发的少年站在大门外，就在公安局的铁皮招牌底下，耷拉着肩膀，挺高一个人，显得瑟瑟缩缩的。
“你怎么还没走？”陆洵有些惊讶，随即换成了更温和的口气，“暂时没有事了，如果后续还有什么需要你配合，我们会再向你了解的。”
对面却并没有因为得以洗脱嫌疑而显得轻松。
“不，不是。”他嗫嚅着，过长的刘海后面，眼睛有些肿，“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能抓到那个人吗。”
“所以你就在公安局门口，等着我出来？”
“嗯。”
陆洵多看了他两眼，“一定能，这是我们的职责。”
“哦……”柳皓垂着头，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
陆洵拍了拍他的肩，“早点回家吧，发生了这样的事，家人该着急了，也不要让他们担心。”
少年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像是个要走的样子，脚底下磨蹭了两步，却又停住了。他瘪着嘴，掀起眼皮看陆洵，又有些怕他，目光闪闪烁烁的。
“还有什么事吗？”
“我老在想，要是我今天没睡懒觉，早一点去上班，赵清辰他会不会……还没有死。”
声音越来越往下走，末尾几个字几不可闻，却没藏住那一丝哽咽。
陆洵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别多想，回家去吧。”
柳皓点了点头，缓慢地往地铁站走去，脚步拖沓，肩头微微佝偻下去。
江桃看得有一点不忍心。
“其实颈部大动脉被刺穿，失血很快的，就算是事发时身边有人，也很难救得回来。哪怕他按照正常时间到店上班，赵清辰也早就凉透了。”她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或许心里能好受一些。
陆洵却只摇了摇头，“这个案子还在侦破中，案件的具体信息，包括法医的检验记录，都不能擅自对外公布。”
“这样啊。”江桃若有所思，觉得又学到了一点。
却忽然听身边的人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