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其实他大概率不会影响到案件的侦查，我也知道他心里愧疚，但是我依然没有告诉他。”
“这是你的职业纪律嘛。”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嗯，或许有时候会显得不近人情，但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这是值得的。”
陆洵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还是望着柳皓远去的背影。
江桃有点懊悔刚才那样问他，于是故意将尾音扬起来，“不过，不是说不能告诉外人吗，你干嘛和我说这么多？”
他才终于笑了笑，“还有你不知道的？”
“哎，这倒也是。”
“你连我心里的想法都能知道，我当不当着你的面说，又能有什么区别。”
“要是照你这么说的话，”江桃掰着不存在的手指头，促狭得很，“我连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小时候尿床到几岁，都能知道。”
“……”
“生气了？”
“没有。”
“还好还好。”
“我在想，你连侦查思路都全程听去了，没准还能从我心里挖出多少内部材料来。为了保密工作，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灭口才比较稳妥。”
“你清醒一点，你是警察同志！”
两人斗嘴的工夫，也就走到了便利店门前。
便利店离警局很近，窗明几净的，有顾客坐在长条桌边吃关东煮，一派烟火气。陆洵走进门的时候，江桃忍不住颇为唏嘘。
同样是便利店，生死无常，命运弄人。
正暗自感叹，忽然听这人问她：“你喜欢吃什么？”
“什么？”
她一愣，他已经把黄奇点的猪排饭拿在了手上，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想吃点什么。”
她既愕然，也好笑，“这还有我的事儿呢？”
众所周知，隐形眼镜是不用吃饭的，大约晚上回去泡泡护理液，就是她仅有的享受了。
但是陆洵显得很认真，“虽然你暂时不能吃，看几眼解解馋也好。你得时刻记着，你是个人，我不能真的把你当眼镜来对待。”
说着，又笑了一笑，“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就当我请你了。”
请她，也到不了她的肚子里。
江桃在心里默默嘀咕，目光却不争气地在一柜子的食物上打转。从前怎么没觉得，便利店的快餐也这么香。
“我想吃寿司。”她毫不客气，只恨没有手能指挥陆洵，“再往左一点，对对，要那个有鱼子的。”
陆洵细心地挑了一盒日期最新鲜的，又拿上黄奇交代的冰可乐，去柜台结账。
收银的是个年轻女孩，刚扫了码，一抬头看见他，显得惊讶又激动，“陆警官，你怎么回来上班了？不是都说你休病假去了吗？”
“本来是在休的，今天临时有个案子，队里人手不够，我就跑了一趟。”他和气道。
显然这家便利店是警察们经常光顾的，他们和店员之间都很熟。
“哎呀，咱们清平市最近是怎么了，案子一桩接一桩，可吓人了。”对面皱着眉，啧啧摇头，“听说你的眼睛伤了，现在好点了吗？”
“没有大碍了，要是我真看不见，队里也不敢让我来啊。”
江桃听着他和别人客气，心里嗤之以鼻。
要是没有她，他还得是个睁眼瞎。
店员好像对他的伤势仍然心有余悸，“我从网上看见的时候，还说实在是太险了，真是拿命去拼，后来听他们一说，才知道就是你。你们当警察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没什么大事，”陆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了谁在那儿，都一样。”
“那歹徒呢，还没抓着吗？”
对面说着，抬手指了指头顶。
柜台上方吊着一个小电视，江桃到这会儿才发现，里面播的是一则法治新闻。
主播正在念：“4·21绑架案嫌疑人至今尚未抓获，被绑学生与女记者目前下落不明，警方已在青燕山一带展开搜索，不排除嫌疑人已逃往邻省的可能。”
伴随着她的声音，屏幕上出现的是案发现场的画面。
画面应当是路边监控拍下的，并不十分清晰，只能看出是在一处类似学校大门的地方，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一眼看过去，竟然都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人群让出的空地上，两个男人拖拽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年轻的女孩，旁边另有一个人冲上去，好像试图和他们搏斗，但很快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那两人拖着被劫持的人质，跳上路边一辆面包车，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短短的一段画面，却看得江桃心里突地一跳，忽然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和歹徒搏斗的那个人，从身高体型来看，倒的确和陆洵有些相像。
这就是他们翻来覆去说的案子？他的眼睛是这样伤的？
她正愣神，就听见陆洵在说：“嗯，暂时还没有抓获，我们正在努力。”
说话的工夫，他已经掏出手机付了钱，店员把东西装进塑料袋递给他，笑呵呵的，“你们最近真是辛苦了。没事，有你们在，天涯海角他也跑不了。”
与此同时，电视里的女主播在说：“这桩案件，牵动着所有清平人民的心。我们联系到了被绑记者的家人……”
江桃正看得专注，陆洵已经提起袋子往门外走了。
“哎。”她本能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
陆洵毕竟是有正事要做的，也不能真的站在便利店里，陪着她看电视。关于人人都挂在嘴上的这桩案子，她要是真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他就好了。
春天的太阳很好，路上人来人往，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和她所经历的事格格不入。
公安局门口值班的是位大叔，正好从门卫室出来活动一下，笑眯眯地冲陆洵点头，“买饭回来啦？”
陆洵也和他打了个招呼，就要迈步进大楼。
却在这时候，江桃忽然觉得近旁很怪异，有一点点冷，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催着她不能不扭头去看。
她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蓦地就僵住了，声音微微发起抖来，“陆，陆警官。”
“怎么了？”
“那边的树底下，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后面桃桃会有人形哒。
第6章 006
陆洵的声音有些诧异，显然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人怎么了，让你怕成这样？”
然而转过身去，却定住了。
江桃听见他的呼吸沉了一沉，换上了一种小心又警惕的语气，“人在哪里？”
她顿时就应证了自己的猜想，在温暖的春日里，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浑身都冷得厉害。
路边的树荫底下，站着一个人，顶多只有四五米远，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生，高高瘦瘦的，长相斯文，往下看，手腕上戴着一条红绳，简直是……
和上午那家便利店里的死者，长得一模一样。
“江女士？”陆洵还在轻声叫她，“你看见什么了？”
他和那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相望。他看不见对方，江桃却觉得，对面的目光直勾勾的，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她，把她看穿一样。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十分干涩，“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了……赵清辰。”
身边的人沉默了几秒。
“这不可能。”
“你要问我，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他现在就站在树下面呢。”她又急又怕，极力克制着发抖的冲动，“你说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啊，是不是找你伸冤来的？”
陆洵屏息了一小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江女士，我是相信唯物主义的。”
这说得，跟谁不信似的。
江桃正急于没法跟他解释，却听他道：“你说他就站在这棵树底下，是吗？”
话音未落，也不等她答，竟然就笔直地朝着树下走过去。
陆警官，你可真勇啊！江桃在心里疯狂挠墙。
眼看着他不偏不倚，就要撞上赵清辰，她到底是不敢想象这种瘆人的场面，忍不住惊恐大喊：“你别往前走了啊啊啊！你要撞到他了！听见没有，你要撞鬼了！”
陆洵的脚步真的停了下来，僵立在原地。她用余光瞥见，他的手已经在身侧握成了拳。
还好，还是很听劝的。
她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咫尺之遥的赵清辰开口了：“警官。”
她猛地一抖，被陆洵感觉到了。
“怎么了？”
“他，他叫你。”
她听见陆洵的心脏跳得很快。他盯着面前的树荫看了片刻，一言不发，转身折返，大步走进了楼门。
她还想再看一眼那个诡异的身影，但已经被挡在外面，看不见了。
陆洵一路低头疾走，走到二楼的时候，被从会议室里探出头的黄奇叫住了。
“陆哥，来，这儿正好吃饭。”他把袋子接过去，看了一眼，嘿嘿地笑，“哟，今天猪排饭没卖完呀，运气不错嘛。”
说着，就把里面的东西都摆到桌子上。
一抬头，对上陆洵的神情，就有些错愕，“怎么脸色有点差啊，刚才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陆洵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院子，“你说，那棵是什么树啊？”
江桃和黄奇一起愣了愣。
他指的，正是刚才赵清辰站着的那棵树。那里现在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让她怀疑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槐树吧，我爷爷家门口以前也有一棵。”黄奇伸头看了看，嬉皮笑脸的，“你怎么了，在这儿上了好几年班，今天想起问这棵树来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以前倒也没留意。”
陆洵说着话，坐回桌子边上，和他一起吃饭。
江桃在心里吃吃地笑。嘴上说是不信，其实还挺在意这回事的吧。
他掀开饭盒盖子的时候，旁边的黄奇又发现新大陆了，“今天买的寿司啊？”
“嗯，是啊。”
“就吃这么点，能饱吗？”
江桃定睛一看，问得还真有道理。
小小的一盒寿司，分量不大，精致倒是精致，但是对一个大男人来说，很难称得上足够。
她就不由得有点懊恼。陆洵问她的时候，她只想着自己都变成隐形眼镜了，既然吃不上，挑也要挑一份自己爱吃的，过过眼瘾也好。没想到，忘记考虑他的饭量了。
这人倒是平静得很，“没事，最近在家里休息久了，活动少，不觉得饿。”
黄奇一边掰筷子，一边打量他，眼神颇有些调侃。
“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回来，忽然很不一样了。”他说着，冲那盒花花绿绿的寿司额外多看了几眼，“该不会是谈女朋友了吧？”
“去你的，快吃饭。”
两人开过了玩笑，对着手机各吃各的。
江桃见他们不搭话了，才轻声开口：“陆警官，不好意思啊。”
陆洵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像是带着笑，“为什么这样说？”
“我刚才只顾着挑自己喜欢的了，害你都没吃饱。”
这人笑得很和气，“还没吃呢，怎么知道不饱。今天下午应该就在局里了，不出任务，没事。”
她反而越发不好意思。
“其实你不用这样管我的，我现在又不是人，不论你买什么，我也吃不上。”
身边人的呼吸滞了一滞，像是在思考什么，忽然夹起盒子里红彤彤的鱼子寿司，一直举到眼前，几乎与视线平齐。
“你干什么？”
“刚才在店里，你不是特意要我买有鱼子的这盒吗。喏，我喂你，行不行？”
海苔包着米饭，看一眼都喷香，顶上的鱼子颗颗鲜红光亮，勾得江桃馋虫大动，又七窍生烟。
“你！你都知道我吃不着！”
“哈哈哈哈……”
“哎你别动，我觉得我好像能闻到点味儿了，你让我再闻闻。”
“真的假的？”
“我也说不好，你再举近一点。”
两人正在脑内叽叽喳喳，一转头，忽然见黄奇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盯着陆洵，连手里举着的可乐都忘喝了。
在他的视角下，就是陆洵好好地吃着饭，突然和一个寿司看对了眼，含情脉脉，眉目传情。
“陆哥，你干嘛呢？”他圆睁着眼睛问。
陆洵的脸上陡然涨红，筷子一抖，把寿司又掉回了盘子里，又匆匆忙忙低头去夹，努力掩饰自己的慌乱。
“没事，一时走神了。”
江桃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脸上隐约传来的热意，笑得几乎抽过去。
黄奇的眼神也十分不可思议，“不对，有情况啊。”
“我真的……”
“让我查查。”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警察身手都矫健，一下跳过了两张椅子，直扑过来，作势要抢陆洵的手机。
“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女朋友呢？”
“你别胡说。”
“让我看看手机屏保，有没有换成女朋友的照片。哎呀，我说陆哥，咱们大气点，有就有了，藏着掖着干什么？”
“我真没有，你别……”
江桃闲人一个，火不烧身，看着陆洵狼狈辩解的样子，鹅鹅鹅地笑。笑完了，心里倒也泛上一丝暖意。
其实她猜得到，陆洵是想极力表现出对她的尊重。
毕竟现在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她的身份，别人更是看不见她，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只有他认识她，会和她说话，会开玩笑，会对着一整个柜子的食物问她，想吃哪一种。
他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他可能是想告诉她，哪怕她暂时被困在一副隐形眼镜里，他也会把她当做活生生的人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