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拥太阳——时玉笙
时间:2022-06-09 07:53:22

  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没必要耽搁她回家的时间。
  手机信号已经恢复,范初阳先给范双学打电话报了平安,其实她得到救援的那刻范双学已经得到休息,他已然调整好心情,从声音里确认过她的状态不错,就放心下来。
  之后就是来自岑施与的电话,他一点都没有快要步入中年的自觉,快三十的人慌里慌张,满是后怕:“初阳,你没事吧?!我要担心死了!”
  范初阳嘴上轻松:“没事,快要到机场了。”
  岑施与立刻道:“那你回南城,我给你定一桌好吃的,回来洗洗晦气,去哪个什么很灵的庙里拜一拜。”
  听到最后这一句,范初阳是确信岑施与这次确实被吓到了,从他一个从不迷信,并且对宗教活动嗤之以鼻的人口中说出这种话,可见他的担心程度。
  范初阳心里一暖,却拒绝道:“我不回南城,回首都。”
  蓟云暖还在首都,她想回去找他。
  岑施与疑惑:“有什么好去首都的。”他转念一想,回过神来,”你是不是要去首都找蓟云暖?”
  这甚至不是一个问句。
  他窝着火把蓟云暖的下落抖个干净:“ 那家伙早不在首都,我几个小时前打电话给他,他就在等机场等着上机了。”
  “……啊。”范初阳短促地应了声,她下意识望向窗外,这一段的路已经能够带给她一些熟悉感了,她识路一向不错,知道这里再转过一个弯应该就是机场了。
  身体还坐在车内,她的心却已经飘出窗外,往前方飞去。
  “初阳。”她的反应让岑施与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他抬手按了按眉间,脸上闪过苦恼,张了张嘴又闭上嘴。
  ——他不见得多讨厌蓟云暖,毕竟也算是唯一带过的学生,加上蓟云暖在绘画上有着让上帝都侧目的天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蓟云暖并不优秀,但事实上,他就是觉得,两人并不想配。
  他也见过两人的相处,那并不是正常的恋人相处。
  而是深挖下去会令人惊惧的互相牵连。
  以前岑施与总觉得,小外甥女会像对待前几个小子一样,过段时间就换一个,但蓟云暖太想抓住她了,于是小心翼翼,从不尝试越过她的底线,成功地留在了她的身边。
  可他什么都没说,范初阳也能察觉他未尽的话语。
  她的眼睛依旧望向窗外,有种不掩饰的执着,她开口:“小舅舅,我要去找他了。“不是说服,只是告知。
  “我得挂电话了。”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又那么坚定,像一阵期待的风,落在岑施与的心上,他抬不起生气的欲望,有什么办法呢,他就像是欠了她的一样。
  多年来,他就是这样,从未阻碍过她任何决定,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岑施与握着手机轻叹了口气,说:“你去吧。”
  与岑施与结束通话,范初阳看着返回通话记录的页面发了会呆,她并不是不知道小舅舅的担心和未言说的想法,她只是——也无法抽身了。
  她的通话记录寥寥无几,几个名字和电话都熟悉地不行。
  拨打出蓟云暖的电话,这件事情比她想象中难做,因为在她的设想中,他不应该知道遂城发生的事情,或许在她回去之后,会看到热搜或是新闻,但她那时候也可以说发生在与她隔得很远的地方。
  因为有这样的设想,她从获救到现在,都没有打过电话给他。
  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打电话给他这个选择,经历着山体滑坡的一开始,她曾经差点打出过他的电话,可如果那真是生命的最后几分钟,范初阳不得不遗憾地想:她还是会先打电话给范双学,然后电话快结束的时候,她会嘱托父亲不要迁怒于他。
  大概也仅仅只能做到这样了。
  可一旦想到生命的最后时间,她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留给他,范初阳越觉得现在以及未来看不到的时间,她要去到他的身边。
  与他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手指按到冰凉的屏幕,电话很快被接通,她来不及开口,先听到他沙哑着的,以及太过专注反而变得清晰的微微发着颤的声音。
  “初阳?”
  他声音中复杂情绪杂糅在一起,哪怕是擅长于分析情绪的范初阳分不清,这声音中是不敢置信的情绪更重还是恐惧的情绪更重。
  分不清楚也不要紧,只要去回应他就好了。
  范初阳重重地嗯了声,问他:“你现在在哪儿?“她的声音穿过话筒,在耳边清晰可见,每一个尾音的落下都像是叩击在他的胸膛,蓟云暖深吸一口气,以缓解过于起伏的心情,心脏不规律地跳动收缩,甚至让他感觉到一丝疼痛,人生的大悲大喜这一刻瞬间他才有了最深刻的感知。
  情绪是从未有过的激荡,他不适地皱起眉,握紧背包的带子给自己着落感,回答道:“我在机场。”
  想到这描述不够具体,他匆忙补上:“在遂城机场的候机室,你,你在哪儿呢?”
  最后一句,他问得有点不安。
  停滞的思维开始转动,他能得到的信息还是山体滑坡刚不久时打给岑施与的那通电话中他所透露出的,此后能做到也只是关注着地方台和救援队的信息,然而这些信息中没有她的身影。
  这一方面让他觉得或许是件好事,另一边又不断地陷入未知的恐惧和对自己无能谴责和后怕中。
  他是心甘情愿被爱意捆绑住的鸟,被她喂食过后就再离不开她。
  “那我很快就到了。”范初阳的心情突然急切了几分,察觉到的她无奈地告知自己:不是快要见到了吗?冷静一点。
  她定了定神,尽量平稳道:“你在那儿等我。”
  “……好。”他的心安定地落了一半,小声地向她祈求:“电话可以不挂断吗?”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蓟云暖扯起背包,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大概能猜测她会在机场的哪个入口进来,但是他已经答应好要在这儿等他,所以他从接近飞机起飞的地方挪到了候机室的入口处,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他坐下来,抱着背包,手机在耳边,时不时会传来一点不明显的呼吸声。
  尽管就在这个城市里发生了山体滑坡,但对于机场来往的人来说这甚至算不上人生的一个插曲,因为与他们无关。
  他们也与等待着的蓟云暖无关。
  他的注意力也就半点不会放在他们身上,也不用去分神辨别他们是不是范初阳的模样。
  人群中,根本不需要辨认,他也能一眼就认出她。
  哪怕她戴着口罩,总是柔顺的发丝有些狼狈地贴在脸侧,身上还沾了点泥泞,可单单那一双望向他的浅棕色眼眸,就让他知道:是她。
  身体仿佛被巨大的石头重击,好像活到今天一直都淡淡的情绪积攒着爆发出来,他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虚弱感有由内之外,他才想起从早上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他一直没有进食,再往前数一天,因为没胃口也几乎没吃。
  身体抗议着能量不足,可现在不是管它的时候。
  他走向她,直到将她拥入怀里这一天所有的混乱情绪才恢复正常,他也才终于有了踩在现实的真实感。
  八月最炎热的时候,她纤细的身体却带着一点凉意,身上的雨水还没有干,仿佛留着草木泥土的青涩味道,蓟云暖收紧手臂,眼眶发热,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融入血肉里,让两个人再不能分开。
  弯腰埋首在她的脖颈处,他的吐息灼热,声音哆嗦着:“我好怕。”
  蓟云暖紧紧闭着眼,将泪腺快要分泌的液体忍回去,可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重复道:“我害怕。”
  ——好怕,害怕,怕极了。
  要是再也见不到她,他情愿死了。
  范初阳原本要抚上他背的手停了下,放到了他的后脑勺上,那一处的头发像第一次摸到一样,柔软浓密,像是缠人的海藻。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被海藻缠住是会溺毙的。
  可还是有那么多人被深海的风景迷住,义无反顾。
  她用力揉了揉他脑后的头发,将他压在自己的脖颈处,另一只手臂抱紧了少年单薄却已然慢慢坚实的身躯,语气坚定而温暖:“蓟云暖,我在呢。”
  ——所以,别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疫情居家办公了,唉,希望大家都健康平安
 
 
第四十三章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旁人听不到他们的交谈,目光停留过也很快挪开,在紧跟着范初阳的周琦在心里叹了口气:还好两个人都戴上了口罩。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初阳的电影一部都没有上映,没有曝光也谈不上害怕被拍到。
  可周琦也清楚地知道,哪怕初阳有了知名度,这对她而言也谈不上什么,她本身与大部分演员走得就不是同一条道路。
  尽管如此……她上前一步,打断二人:“这里可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
  蓟云暖不想松开她,或者说,不想被她松开,他们俩很久没有如此接近,换了大一点的房屋,各自有房间,她很少再会睡在他能看到的地方,高中时期趁她睡着时那个隐晦又克制的指节吻,成了反复回忆的念想。
  但他还是松开了她,他垂着脑袋,微长的黑发蜷在颈边,抿着唇角,眼角微红,显出些疲惫的脆弱感。
  ——明明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已经快要能将她整个拥住。
  范初阳摸摸他的脸,与他道:“先回去。”
  因为蓟云暖只订了过来的机票,下一班的飞机只有晚上九点多的时间,所以等回到南城已经很晚了。
  没遇着什么大难,更谈不上大难不死,但总归惊吓一场,范初阳就让周琦早点回家,接近凌晨,她不放心,让过来接人的司机送她一程,而原本作为保镖的陈哥又成了司机。
  范初阳靠着车窗,这一天下来,她也有点累,声音轻缓:“待会儿先送蓟云暖回家。”
  这种时候蓟云暖一向不会插嘴,在等待飞机和坐飞机回来这段时间里,他从会失去她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可那样几个小时中得不到消息的恐惧仍旧勾破雪白的画纸,。留下不可恢复的一笔。
  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袖子。
  被她的掌心贴住手背,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抬眼去看她时是从未有过的不舍,他问:“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从前,他从来没有问出过类似的话语。
  范初阳也有些惊讶,她握了握他的手,稍作思考回答他:“困了就先睡,晚点我过来。”
  *
  事实上又怎么能睡着。
  蓟云暖给叫嚣着疼痛与饥饿的胃部随意塞了些食物,他们这个暑假都住在首都,南城家里容易坏的食物都在临走前清理掉了,也就在客厅茶几下面剩下几块没拆封的桃酥。
  他拆了一包,拿起其中一块塞进嘴里,囫囵拒绝了几下,就咽进肚子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好像舌头失去了味觉功能。
  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也,无所谓了。
  有时候,蓟云暖觉得自己不像是个活着的人。
  浴室里的灯光白的耀眼,也把他偏白的皮肤照得像具尸体,让他觉得恶心地想吐,垂在肩上的头发挠着颈窝,他用力扯了扯,头皮被扯得发疼。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跪在马桶前吐出了刚吃的一点东西。
  胃酸逆流,让食管里都火辣辣地疼,他却坐在地上没忍住笑了起来。
  脏污的自己,滚烫的水冲刷在身体上,把石膏般的皮肤冲成粉色,还在渐渐变深。洗浴间满是蒸汽,浓郁地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他洗了很久,把自己搓洗了一遍又一遍。
  走出洗浴间的时候,重重地呼吸新鲜空气,让之前吸入的都是水汽的空气被交换出身体,这让他觉得身体的内部也被洗了一遍。
  干净的自己。
  身上的味道是她喜欢了很长一段时间,于是也被他喜欢到现在的百合香味,这种馥郁的香味能留在身上很长一段时间。
  可她现在又换了一种香水的味道。
  蓟云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被换掉,就像简单地换了一种香水的味道。
  以前这件事情总是让他感到恐惧。只有昨天,他才发觉,比起他被换掉,他更恐惧地是失去她。
  仅仅是想到这三个字,他就得压抑身体自发的,像是应激性遗症般的颤抖,白天一整天,他无望而痛苦的心情现在已经变成腐烂的物质埋葬在心脏里面。
  空了两个月的房子,一股弥漫着的灰尘味道,在他洗澡这段时间里,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好好地让风吹了一个多小时,那股些微的又存在的味道才散干净了。
  他裹了一条一次性浴巾,去烘干机里面拿睡衣换上。
  南城的夏天太热了,晚上稍微好一点。
  关上为了通风而打开的窗户,空调的制冷开到二十度,十分钟不到室内的温度就完全降了下来。
  换床单被罩的时候,他有了闲暇去想一些事情,比如:房子不能以为会一直空着,就不叫阿姨按时过来打扫,万一,也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突然要回来住。
  可他不喜欢陌生人的侵入。
  蓟云暖将床单的褶皱抚平,被热水冲得太久,他的手指现在还是泛着粉色。
  他盯着看了一会,又把手掌摊开来放在面前。
  宽阔的手掌,骨节分明的五指,执惯了画笔在中指第一块直接的边缘有一块茧子,粗糙而坚硬。
  在视频网站上传绘画过程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弹幕或是评论留言说他的手很好看,然而,初阳却从没有这么说过。
  他不由得审视自己,有什么,什么别的,除了作画天赋以外的东西还能被她喜欢吗?
  在这个问题思考出来答案之前,先一步地,他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五指蜷缩着合拢,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然而这也并非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他这样的,一无所有的家伙,一旦得到些什么,就算微末也会竭尽全力握到手中。
  画画是,想要被她喜欢也是。
  他从房间里出去,出房间门的时候她正在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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